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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麼十年·歪弟闌珊處

作者:由 木難 發表于 攝影時間:2014-06-26

今天更新一篇之前給歪弟日報·闌珊處欄目寫的稿子吧。這個話題我想寫想了很久,但一直沒有編輯來約;所以好不容易碰到一個願意讓我寫的,我就把2200字的約稿寫成了9000字,稿費不變,但是老孃爽。

這大概就是我,鑽咖,我作為遊戲作者走過的十年。

希望各位讀完能想起一兩個你們心目中光輝燦爛的筆名,不管這人現在過的好不好,有人記得,總會高興。

依舊推薦原文閱讀,有大量我各個時期的照片【

闌珊處-[闌珊處]有那麼十年,我們不曾流淚

————我是懇請別噴的可憐巴巴梨花帶雨的分割線——————————

有那麼十年,我們不曾流淚

謹以本文獻給所有容留過我稿件的媒體,所有幫我改過錯別字的編輯,所有認真讀完的讀者。還有從未謀面甚至未曾聊過天的柳公。

幾天前我坐在出租車上橫跨北京,路上很堵,交通臺的兩位主持人把“大家耐心一點下班時間稍微謙讓一下”翻來覆去表達了二十遍,終於沒話可說了。司機哼了一聲,按開收音機,放起了磁帶。

至少有十年我不曾流淚, 至少有十首歌給我安慰。 可現在我會莫名的哭泣。 當我想你的時候。

——汪峰《當我想你的時候》

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跟司機一起唱了起來,磁帶裡汪峰沙啞的聲音混合著窗外車流的隆隆聲,有種奇妙的不真實感。十年,十年,這兩個字莫名地擊中了我,到底是為什麼呢?我低下頭玩著戒指,仔細思索到底是哪個十年如此叫人懷念,答案就在耳邊: 作者,我做了十年的遊戲作者。

當天回家之後我就開始寫這篇文章了,這是關於我作為一個遊戲作者度過的十年。總的來說,遊戲作者不是個值得炫耀的職業,現實生活中我的同事們鮮少有知道我是個撰稿人的,我也懶得提,因為他們大概會追問一些我不想回答的問題,比如這行賺錢嗎?這行出名嗎?什麼是遊戲作者呀,需要天天打遊戲嗎? 我並不在乎人們怎麼看待自己,因為我沒做錯任何事。這篇文章也並不是辯白,它早就已經儲存在鍵盤盡頭,一直等待著合適的時機躍上螢幕。

就讓我從根源開始把這個故事講給各位聽——它或許算不上一個完整的故事,只是十年甚至十多年撰稿生涯的片段。但這是我之所以為我的重要組成部分,希望你們發現它還算有趣,畢竟我們做作者的,讓讀者讀著有趣怕是最大的職責所在了。

那麼,開始吧?

我出生在一個世代做文字工作的家庭之中,父母都做過編輯,也都做過作者。

從小我就看著金色陽光鑽進窗戶,透過塵埃,照在伏案工作的父母身上。他們的朋友也多半是文字工作者,人們經常在我家聚會,有男有女,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大家笑鬧著吃餃子,小時候的我總盼著自己早點長大好加入他們。

我的中學改過幾次名,到我畢業的時候它好像終於決定叫中關村中學。聽這個名字就知道它地處當年全中國盜版光碟市場的核心地帶,找遊戲玩非常容易。班上的男生每禮拜都會交換各自的黃片和遊戲碟,女生裡不乏喜歡打遊戲的,比如我。

而我玩遊戲特別喜歡看攻略,零花錢大半都貢獻給了各類遊戲雜誌和報紙。那時候我對自己的文筆完全沒有自信,倒是畫畫還有幾分膽量。於是我給三四家雜誌投了自己的鉛筆畫,還真刊登了一兩副。直到不久前我還曾經用搜索引擎搜到十年前的某個帖子裡,某本現在已經消亡的雜誌上的一條簡短文字:

【某某某小朋友為雜誌送來一副手繪畫】

這個某某某小朋友……咳咳……碰巧就是我啦。

隨著年紀增長,我的野心也越來越大,終於鼓起勇氣給《電腦商情報》投了一篇題為《我們的十八歲》的稿件。直到今天我還在使用那個為了投稿而專門註冊的郵箱,它的盡頭躺著《電腦商情報》主編卓葉大大對投稿的一系列覆信,他對我說“寫的不錯,要發表,繼續多寫啊!”——誰能想到我居然真的聽話聽了十年之久!——文章發表了,我把當期報紙買了好多份分寄給朋友,當晚根本沒睡著覺。幾個月前過生日時我曾經總結過自己人生最開心的時刻,從一到三分別是:

•《我們的十八歲》發表時 •《魔獸世界》競技場第一次衝到2200 •不告訴你們

人都會想要重複歡樂的時光,所以我一直寫了下去。大學期間我經歷了太多事情,親人的離開,初戀的結束,學業的困境,我被從家庭和學校拋向了社會;但無論周遭的世界變得多快、多瘋狂,我從沒停止過敲擊鍵盤,第一篇發表了,第二篇發表了,第三篇被退回來了,再寫第四篇。“成為流行作者”和“在WOW成為厲害的盜賊玩家”是支撐當時的我生活的兩根堅柱。我故意不去考慮現實裡殘破的生活,躲開醫院和消毒水,也躲開教導主任越來越陰沉的臉,只是琢磨著怎麼才能再上一次刊,再衝一回2200。

那是中國遊戲媒體的黃金年代。有一長串半神般的名字都掛在那些現在早已消亡的遊戲雜誌上:BLUE,羅四維(鬼畜王),祝佳音(Commando),純銀(午睡的夜叉),等等等等。這些腦子轉的飛快的年輕人們熱愛遊戲,懷揣理想,外帶當時遊戲雜誌待遇也還不錯——他們讓這一時期的雜誌不光是報道了遊戲資訊,更重要的是承載起遊戲文化的重擔。到我稍微長硬了一點翅膀,可以給雜誌寫些五六千字小專題的時候,我注意到有本雜誌叫做《POP GAMER大眾遊戲》,這雜誌書脊是全黑的,除了LOGO就是一行小字:

我們報道遊戲,我們詮釋生活。

家父曾經見過我翻看這雜誌,他讀了讀書脊的字,有些嘲諷地念了出來。而我則正色告誡父親:這雜誌是真的很棒。在我身邊那個年輕作者的小圈子裡,大家心照不宣地渴望著上一次《POP GAMER》;有個朋友寫了一篇很長很難懂的小說給它,我甚至還去求她給自己安排一個龍套出場。後來我自己也上了兩篇,都是有關遊戲文化的,一篇講解西方歷史中真實的女巫形象,另一篇是描寫女人為了美麗做出的痛苦犧牲。很幸運的,有些讀者手打儲存了後一篇文章,它的開頭是這樣的:

據說世界上有三百萬人是靠女人的臉蛋吃飯的,包括化妝品商人、整形醫生、照相館等各類美容工作者以及無數週邊產業。美國人去年花在香水和化妝品上的錢有120億美元,護髮和護膚產品則各自高達80億美元,僅指甲油一項就花了10億美元。我們經常會根據封面而決定要不要買一本書,在課堂上美女被點名的機率似乎總是比較高,我們甚至還聽說過漂亮姑娘比較不容易被判刑。於是,為了美麗,許多人在許多年裡前赴後繼的創造著或者殘酷或者可笑或者感人的故事。這故事很可能要延續到人類滅亡的那一天。

今天的我可能會把句子組織的更加精煉,資料穿插的不這麼生硬,但今天的我說實話只是那時自己的升級版,核心一點沒變。而那時的雜誌充斥著這類文章,讀者會去認真考證資料,作者當然也不敢怠慢。我記得跟我同刊還有Norris大大寫的一篇德州電鋸殺人狂歷史詳解,把變態殺人這件事兒說的像是進廚房剁只雞一樣明明白白。我心不甘情不願地對比了兩篇文章,沒辦法,從頭到尾,我贏不過這些聰明的傢伙。但好在那時我非常年輕,還可以用未來二字安慰自己。

在這些聰明人的環繞下,我第一次體會到了自己的笨拙。每次與他們聚會我都得全副精神努力記住那些飛快閃過的文學和科學名詞,有時候甚至要回家查字典。我如飢似渴地張開每一個毛孔吸收知識,瘋狂的讀書,以絕望般的速度打遊戲,深更半夜對著鏡子練習畫眼線。

然後,冬天就突然來了。

羅四維,第一位相信我、讓我佔了整版的編輯,給我打了個電話。他說《POP GAMER》要停刊,最後一筆稿費他給我領了出來,今天可以送到校門口。我呆若木雞,羅馬公民聽說蠻子阿提拉把自己的皇帝趕走了的時候,大抵也是我那個表情。

幾年前的北京地鐵並不發達,他花了三兩個小時,終於出現在北航門口。當天大雪,他穿著黑色的、髒兮兮的羽絨服,縮著脖子等著,懷裡捂著一個裝錢的信封。那一瞬間我頭次體會了作者特有的傷感,一家媒體的倒塌幾乎就是一個帝國的崩潰,圍繞著它的作者、畫手、記者、編輯、營銷、發行、廣告……全部像是螢火蟲般飛散在森林裡。最後只剩下那個小小的黑點,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裡等著交割最後的責任。

從那以後,這樣的事情就時不時發生。頭腦機靈的編輯們開始跳出遊戲媒體這條船,紛紛成了遊戲策劃和產品經理。我畢業進了社會,然後認識了許多新編輯,赫然發現自己已經算是老資格的作者了。

新編輯們對我很恭敬,他們是又一批頭腦聰明懷抱夢想的年輕人,但現在遊戲媒體的待遇比起外面的其他行業,已經算是偏低的了。於是這批新編輯不得不努力說服自己相信“這都是因為我心裡有愛”,可就在他們記憶的某個小角落裡,一定都有一條安排好的退路。

編輯不斷輪替,從2012年到現在我又結識了好幾位比我年輕七八歲的編輯,他們已經不再忌憚提起那條後路了,其中有一位略顯遲疑地告訴我,家裡不喜歡他來做什麼勞什子編輯,但他答應只“鬧”這一次,“幹兩年想幹的,然後回去幹他們想讓我乾的,就幹兩年。”

身為社會新鮮人的那段日子裡,我參與了自認為最成功的一個專題,CBI的《300萬種打倒馬老闆的方式》。它緊扣當時TBC版本遲遲不引進、中國玩家怨聲載道的心情,以羅生門般的多種視角寫這件事情在社會各個層次的反饋。我是專題策劃成員之一,也是作者之一,它的策劃編輯是當時以新人之姿登場的凡千秋(界王爺)。以下是那個專題的一小段:

對了,有件事還是很煩心,MOM中國代理那家公司好象倒閉了,我老婆那點股票全砸手裡,她揹著我至少哭了一宿。我就勸她,咱花錢買了回上電視,也值了,好多人花了幾個億還只能上法制縱橫呢!再說了,孩子們玩的開心,咱看著也開心,比他們玩著憋屈咱也憋屈好吧?做生意,總得對得起自己。 話又說回來了,那天那夥人拍的我和我老婆,我們怎麼一直也沒在電視上見著呢,誰知道哪個臺?

非常市井,儘量真實,我甚至請來了自己高中語文老師來幫忙撰寫教師這個視角。這篇專題在玩家群體中反響強烈,網上出現過好幾個手工錄入的版本。作為一個WOW玩家,我估摸著這也算是盡到了自己的責任。

在這篇專題之後的一段時間裡,我稍稍離開了遊戲作者這一行。那時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去做翻譯千字都有一百四五,可寫稿子寫來寫去只有千字八十塊錢——順便一提,直到今天大部分遊戲媒體還是千字八十到一百的稿費標準,和十年前分毫不差——我覺得有點不划算,覺得自己應該能賣高些價格。再加上當時供我寫作的刊物又少了一家,又是投資人撤資,又是編輯四散;我覺得這一行真的沒有錢也沒有前途,不如抽身離開。

這段離開的動機是完全功利的,每個年輕人都會有那麼幾年真心以為自己要的只是更高的工資和更多的銀行卡,我想那是成長中不可規避的痛楚之一。

大約是兩年後,我似乎突然醒了。我已經是個成熟的社會人,工資不高但也不低,再也不用指望著每篇200來塊錢的稿費打扮自己。所以寫遊戲類雜談對我來說就只剩下了寫作這件事單純的樂趣,一件事情但凡變得單純,就變得容易了。我明白自己只是想寫而已,因為即使是離開遊戲雜談作者身份的那兩年裡,我也停不下筆,我不斷更新高質高量的部落格文章,自己翻譯Gamesutra上有價值的遊戲設計師文章,還偶爾寫些小說片段。生活很殘酷,似乎你越是想要掙脫一件事,就越是會深深陷入其中:我想追求不用半夜趕稿子、熬到兩眼通紅只賺兩百塊錢的日子,可當我對著電腦讀到那些熟悉的名字,卻又酸溜溜地反覆琢磨著:我也能寫,可能沒他們寫的好……但我也想寫。

所以啊,我就回去了。畢竟離開了挺久,很多刊物的編輯並不認識我,他們忙得很,也懶得去結識新面孔。我在網路上跌跌撞撞了好幾天,終於遇到了一個願意接納我的人,大眾網路報的霧瞳。

霧瞳體現了當時遊戲編輯的某種共有的傾向,我不知這事兒是好是壞,只是試著把它總結出來。他對生活不滿,收入、異性關係、前途、工作內容,每一樣都不夠完美。但他又捨不得離開,因為這個圈子裡——就像我當年體會到的那樣——充滿著有趣的人和事,新聞變化無限快,遊戲大作搶先知道,而遊戲文化更是一位羞答答沒怎麼穿衣服的純潔少女,正等著各位的開發。他會覺得自己可以做一些事,但掣肘太多,獎勵太少,所以他難免就混起了日子。一天天過去,夢想被消磨,現實逐漸生長,他欣賞著自己的一部分工作,又極其厭惡另一部分;他注意到一起畢業的同學們都繫上了GUCCI腰帶,而他看著淘寶300一條的,沒法分辨真假。和他的對話經常開始於抱怨,用當時還不流行的話說,就是渾身負能量。可也正是這樣的霧瞳,他經常和我討論稿子到半夜,他提到選題興奮的要命,他會準備好幾個題材,每週一次的深入淺出的騙我寫;他教會我成為一個更加靈活的雜談作者,一方面堅持自己的風格,另一方面儘可能喚起讀者共鳴。大眾網路報是待我最好的一份遊戲刊物,我欠它良多。

霧瞳後來終於走了,進了一家財經雜誌,交了一個嬌嫩的女朋友,後來又換了一個,又換了一個(此處為臆測,可能與事實不符,但應屬美好祝願)。

接替他的人叫淺水,我與這位主編的友情一直持續到今天。剛剛從霧瞳手裡接過我時,淺水小心翼翼的,她聽說鑽咖很不好打交道(這是真的),很高傲(這不是真的),而我聽說她權傾一時(這不是真的)又貌美如花(這是真的);讓冰雪消融的火炬是有關霧瞳大大的八卦,我們愉快的交換了30分鐘八卦,然後就成了好朋友。她和遊戲圈內的幾乎所有有名有姓的寫手都合作過,透過她,我也認識了許多同行。比如大家都喜歡的人魚姐姐,甚至是本文編輯小浪哥哥,等等等等。

在大眾網路報的撰稿經歷非常有趣,我曾經寫過一系列雜談來專門講述這些事,以下摘錄一段: 和編輯的這種鬥智鬥勇兼道德推搡,幾乎每個作者每週甚至每天都會遇到。如果說“智勇”的部分各位讀者還覺得有點不理解,那麼我再舉個例子,某位女編輯——是的,就是她,你們懂的——約稿的形式十分狠毒,她會先和你談人生,等你談的欲罷不能熱血上頭,她便突然一拍板! “烏鴉!剛剛的想法我覺得可以!寫個雜談,週一給我!”

於是你對著螢幕悵然若失,想了半天,剛剛的想法……是哪個來著……就在你往回翻聊天記錄時這件事情在她那邊就已經敲定了,她會喜滋滋地用一種你完全無法抗拒的溫暖柔和親切可愛智慧性感高尚美麗的態度告訴你: “今天我已經在扯淡過程中跟X竹要了兩篇!X鴨一篇!算你的四篇啦!”

淺水對我的幫助遠不止是個編輯,她填充了我生活中“至親好友”的部分,從那以後無論什麼事情我都跟她商量,感情問題商量,寫作問題更是商量。一直以來我都認為遊戲作者和編輯之間的感情十分特殊,我們之間的關係更加緊密,可能是因為遊戲雜談需求的量大、選題極大影響文章效果、有一定專業性;所以編輯經常負責構思選題,想好一個合適的話題之後就去跟合適的作者商量,兩個人一起把想法打磨成型。在這個過程中編輯和作者必然非常熟悉彼此,而且難免就會涉及到很多私人生活的細節。我認識的所有遊戲媒體的作者基本都是“認編輯不認刊物”,隨著編輯跳槽,作者也會一股腦跟去新刊物;和一個新編輯磨合實在痛苦,大家寧願跟著老夥伴。而當老夥伴離開這一行時,不少作者也就這樣斷了線,再也不會出現在刊物上。習慣了這種編輯作者關係的我後來進入虛構文學這一行,一時間那邊所有編輯都誇獎說“鑽咖真是性格好,擅長和編輯打交道!”——而我則感到稍微有些失落,編輯和作者,原本不就該是這樣嗎?

說回淺水。編輯對於作者來說是類似於父親和老闆混合體的存在,而淺水於我,則是一個異常親密又異常威嚴的閨蜜。由她說出來的事情我都會認真考慮。而她提過的所有建議裡面,有一條直接改變了我之後的道路: “你還是要多試試寫點故事。”她說。 非常快的,我就憑著衝動寫完了一篇一萬七千字的遊戲小說,然後正趕上一個遊戲文學比賽(其實圈內也只有這麼一個,它由界王爺主辦,隨後界王爺也轉行去當導演了,這大賽也就不了了之),竟然得了個二等獎。事情突飛猛進快的讓我來不及眨眼,我寫了五六篇短篇,努力調整風格,最後竟然上了長篇連載,甚至出了書。出書多少是有一些虛榮心的,也確實有那麼一點成就感。在這件事帶來的各種反響中,有一件事讓我格外感動:《大眾網路報》為我做了一期專訪,題目叫“我們的鑽咖很靠譜!”。

“我們的”,我們的。 我慶幸自己回到了這些溫暖的人中間。

小說寫作讓我明白了很多事情,又或者說,它揭開了許多遊戲作者不願意提起的真相——遊戲作者最大的瓶頸並不是單篇稿費過低,而是幾乎永遠沒有出版機會。這對於一個“作者”來說或許沒什麼影響,但對於任何一位有著文學夢的年輕人來說,或許就意味著一條死路。說來有些不好意思,但在遊戲作者中,有文學夢的比例超出各位的想象。這十年來我們的遊戲文學裡誕生了不少不輸給任何領域的精品,星際小說《勇往直前》和《命運交叉的Lost Temple》,魔獸小說《如果•宅》和《喬貞案卷》,大量優秀作者寫成的、灌注著生活與靈魂的雜談和評論……但是這些作品無法獲得應有的評價,它們永遠只是遊戲文學,永遠只能在遊戲玩家這個小團體內傳播;而這些作品的作者,多半都擁有更大的野心和能力。

我一路走來,身邊曾經伴隨著那麼多的朋友,那麼多人一起競爭著誰能上一次POPGAMER——而現如今我拿到了一座小小的獎盃,可身邊卻已經空空蕩蕩。就在各位讀者這篇文章的同時,就在每一小時,每一分鐘,每一秒鐘!——可能都有著一位想成為遊戲作者或者已經發表過幾篇文章的懷揣夢想的年輕人,黯然離開我們的行列。曾經有不少年輕人加了我的QQ,問我怎樣才能成為一個遊戲作者。我耐心地講解,幫他們看稿件,但每次也都不忘提醒他們:這行沒什麼好賺的。兼職做遊戲雜誌讀編欄目的那幾年時曾有個叫江什麼的讀者寫信來說自己是學中文的,畢業以後一定要進我所在的雜誌去工作,因為“你們這些人好像都特別有意思!”……但很遺憾,那刊物沒撐到他畢業的時候,後來他在微博找到了我,名字後面跟著個V,認證是某地方電視臺的編劇。我恭喜他進了電視臺,他卻遺憾地說想做遊戲文學這一行,我說還好你沒進雜誌,否則被耽誤了。他詫異地頓了一會,然後說,怎麼會呢?

可是,確實會啊。

為了寫這篇文章,我和小浪聊了很久。

他做過遊戲作者,正在做遊戲編輯,但他盡力不去想未來。我想方設法想要找點由頭鼓勵他,他則一一用最現實最真切的理由辯駁回去。那些道理其實我都明白,當堅持寫作成為耽誤生活的奢侈品,當每一個同道中人都不得不選擇其他方向,當人們寧願看三千對別無二致的大胸巨奶也不能耐心讀上三百字……我們又能怎麼辦呢?我們又有什麼藉口和理由留下這些人,尤其是明知道他們在別處會過的更好?

但我喜歡做作者,喜歡做遊戲作者。遊戲是離年輕人心靈最近的東西之一,它代表了生活中的美,也有醜。我相信遊戲是有靈魂的,有生命,自然值得有一群人去深入挖掘。而小浪說我會這麼想,只是因為我身在圈外,衣食無憂。

怎麼會呢,我說,就比如……有個叫柳公的攻略作者,比如他呢?我記得他的攻略出現在每一本雜誌上,到現在閒暇時我還會專門搜來看。那些遊戲我都永遠不會玩的,但讀攻略就好像自己玩了一遍一般。他帶著我走過了一代代刺客信條,仙劍四和五,他熟知每一條密道和小巷,每一個寶箱。他一直在寫啊,攻略作者應該還過的不錯吧,稿費收入應該高一些吧,你看,他一直走在我們前面啊?

小浪頓了頓,然後一口氣說了很多話。 他說柳公早就有妻有子,在二線城市有著穩定的職業;十年來柳公的稿費沒怎麼長過,因為他寫的很多遊戲國內只有盜版,自然不會有廠商給錢;紙媒不斷萎縮,能給的起大量版面的媒體幾乎全軍覆沒,網站稿費比實體只會更低。他說柳公的所有攻略都是自己玩穿了以後寫出來的,每一個情節每一個場景都是,有些遊戲有多種結局,他就自己一個個地試過去,然後一點點寫出來。每一個人物的劇情線每一個隱藏劇情每一個觸發場景,甚至每一處值得留意的對話和特別美好的風景,你知道這是多大的工作量麼?

他說是啊,柳公的攻略不一定是最好的,但從平均素質來說,絕對是十多年來最穩定的。很多新鮮大作和值得玩的過氣遊戲他都寫過攻略,有的遊戲中隱藏寶箱沒有提示,他就一格一格一畫素一畫素地搜過去,這樣一篇攻略可能要花掉他20個業餘時間的晚上,稿費卻只有我不好意思提的一點點。

他說我問過柳公,到底是什麼東西撐著你寫呢?已經這個年紀了,不大需要這一點錢補貼家用了吧?每天晚上趕稿不會有問題嗎?隨便做點別的也比這個收益高吧?柳公懶得打字,回了語音:沒有什麼大理由,就是想寫吧,像堅持夢想一樣,做著做著就這樣了。遊戲攻略作者這件事改變了他的事業他的生活他的軌跡,只是每天堅持一個夢想滿24小時,一週堅持7天,然後他就可以為之奮鬥一生。人到中年的柳公寫攻略已經寫成了習慣,他已經不會像你我一樣正常輕鬆地玩了。他真心認為每一款遊戲都是藝術品,不想只是下載一個盜版玩了就刪,他想替每一部作品留點痕跡。

他還說,柳公掙得甚至比你我還少,更是永遠不可能出版作品,但他一直寫了十來年甚至更久,被他攻略澤被的人們有數十萬甚至更多。你我都做過遊戲作者,一輩子有那麼幾年做做夢,挺好的。但一個產業一種事業只能靠夢想和習慣撐著,這對那些堅持的人太不公平。如果柳公不幹了,剩下的能寫出好攻略的人就又少了一個,我都不知道遊戲界可以去哪裡再找到這樣的作者,我很久沒見過有才華的新人了,遊戲作者青黃不接是大家都假裝看不到的事實。我們早晚都得醒來,早晚都得去別的地方,可柳公可能六十歲還在寫,寫給十六歲的人看。

他又說,你知道嗎?前段我推薦柳公去寫APP遊戲攻略,將大概的價格告訴廠商的人之後,那邊高興壞了,說,這麼出名的人,寫的這麼好,價格還不高,太棒了!

他最後說,我覺得一點都不棒,我覺得受到了侮辱。柳公不止這個價格——他當然不止,可我能給的卻比他們還少。

我很久沒再說話,過去十年間作為遊戲作者見過的人,遇到過的事,爭搶著進入腦海之中。我記得七八個人擠在租來的小房間裡談論真真正正的文學,還記得我們因為真真正正的好遊戲徹夜不眠。我們把青春和才華獻給了這個沒有前途的、真真正正的事業,然後帶著已經不那麼有趣也不那麼鮮活的自我,去謀一個生活。

我不知道我還會做多久的遊戲作者,寫多久的歪弟日報,讀多久的,柳公寫的攻略。 我只知道可供作者書寫的平臺越來越少,能耐心傾聽的讀者越來越少,進入這行的新人越來越少;我度過了如此幸福的十年,夢想觸手可及,朋友都在身邊,這是我的幸運。但夢眼看就得醒來,我,還有其他一些認為自己不只是個書寫匠的同道們,卻依舊不願睜開眼睛。

至少有十年,我不曾為了夢想哭泣。

至少有十年,我們本以為自己已經放棄……

但前路依舊有人高舉著燈,還沒到時候,我們還有堅持的理由。

與諸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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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PS:作為作者,鑽咖這篇稿子改了五次。

作為編輯,我很久沒填過這麼長的稿子了。

不管是軼聞,評測,心得還是攻略,如果你寫過,你可能都會和我一樣感嘆:願意繼續的人太少了。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若干年之後,遊戲界能夠出產的,只有四處雷同的新聞。

標簽: 遊戲  作者  編輯  攻略  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