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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外交官詞人范成大

作者:由 非洲的青山 發表于 寵物時間:2022-12-25

范成大的名字,通常是以“南宋四大詩人”之一提起的。殊不知,范成大詩做的好,也是一位傑出的外交官。

大家別看現在的外交官光鮮,但在1961年《維也納外交公約》簽署之前,外交官絕對是世界上的幾種高危職業之一,隨時會被駐在國政府扣留、毆打、綁架、砍頭。雖然演義裡常說“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也只是一種道義約束,並沒有什麼強制力。

南宋乾道年間(1165年~1173年),不甘北伐失敗的宋孝宗,打算派使者去金國更改“隆興和議”的條款,向金國索求北宋諸帝陵寢之地,並請更定受書之儀。不久前,南宋剛剛在戰場上潰敗(符離之潰)。現在戰敗方要求更改和議內容,相當於主動挑釁,必會激怒金國朝堂。使者此行,凶多吉少,一時間,南宋文武官員,無人敢領命。關鍵時刻,范成大站出來,主動接過了這一艱險的任務。

乾道六年(1170年)五月,孝宗任命范成大為起居郎,充任祈請國信使,出使燕京。臨行前,孝宗對范成大說:“齧雪餐氊,理或有之。”就是說,你這一趟去,很可能就回不來了,你要做好如蘇武滯留北海放牧、和雪吞羊毛的心理準備。范成大時年44歲。

范成大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踏上了金國的土地。九月抵達北宋故都汴梁,他填了一首《水調歌頭》,以示民族氣節和樂觀主義態度:

萬里漢家使,雙節照清秋。舊京行遍,中夜呼禹濟黃流。寥落桑榆西北,無限太行紫翠,相伴過蘆溝。歲晚客多病,風露冷貂裘。

對重九,須爛醉,莫牢愁。黃花為我,一笑不管鬢霜羞。袖裡天書咫尺,眼底關河百二,歌罷此生浮。惟有平安信,隨雁到南州。

詞中的“袖裡天書咫尺,眼底關河百二,歌罷此生浮”,鏗鏘有力,說明了作者為完成使命已抱有必死的決心,表現出作為一名外交人員不畏強權的凜然氣魄。范成大是蘇州人,性格卻如燕趙之士慷慨悲壯。

到燕山後,范成大面見金國皇帝,呈進國書,言詞慷慨。金國君臣正端坐傾聽時,范成大忽然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手板,上奏道:“兩朝已經結為叔侄關係,而受書禮儀沒有確定,我這裡有奏章。”金世宗大吃一驚,說:“這難道是獻書的地方?”金朝群臣群起攻之,用笏板打范成大,吆喝他閉嘴,但范成大跪立不動,一定要金世宗接受他的奏章。金世宗無奈,命人將范成大抬出,關在館驛聽候處理。金國朝臣議論,太子想殺死范成大,但越王阻止了。最終,金國更改了要求南宋皇帝向金使節跪拜受書的禮儀,並同意歸還宋欽宗的梓宮。范成大得以順利南歸。《宋史》對范成大這次出使,給予了極高的評價:“成大致書北庭,幾於見殺,卒不辱命。俱有古大臣風烈,孔子所謂‘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者歟?”

范成大歸國後,被任命為中書舍人,相當於孝宗的秘書長。後又頻繁出任地方官,輾轉處州(浙江麗水)、靜江(廣西桂林)、四川、明州(浙江寧波)、建康(江蘇南京)。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深得民心。淳熙五年(1178年)正月,又被朝廷任命為禮部尚書知貢舉。四月,以中大夫拜官參知政事(副宰相)兼權監修《國史》、《日曆》。范成大晚年辭官,隱居於蘇州石湖邊,築別墅閣樓,詩酒歌妓相伴,富貴安閒,長達十年,相比南宋大部分詞人,他的一生是比較愜意的。

范成大存詞113首,水平最高的是他寫愛情的小令,例如《南柯子》:

悵望梅花驛,凝情杜若洲。香雲低處有高樓,可惜高樓、不近木蘭舟。

緘素雙魚遠,題紅片葉秋。欲憑江水寄離愁,江已東流、那肯更西流?

開頭兩句用典。“梅花驛”,化用陸凱贈范曄詩“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杜若洲”,取《楚辭﹒九歌﹒湘君》中“採芳洲兮杜若,將以遺兮下女”,是寫男子苦戀時的惆悵和無奈。“香雲低處有高樓”,香雲,指女子居住的美好環境,高樓是女子的居所;

“可惜高樓、不近木蘭舟。”男子把自己比作木蘭舟。木蘭舟是指用木蘭樹造的船。南朝梁任昉《述異記》卷下:“木蘭洲在潯陽江中,多木蘭樹。昔吳王闔閭植木蘭於此,用構宮殿也。七里洲中,有魯般刻木蘭為舟,舟至今在洲中。”另外,宋時“言船大者,莫若木蘭舟也。”木蘭舟以體大,結構堅固、抗風浪強。這裡的意思是,我像木蘭舟一樣,既美觀又忠實可靠,但心愛的女子卻不肯接近我。

“緘素雙魚遠,題紅片葉秋。”古人用縑帛作書,後稱書信為“緘素”。蘇軾詩句“門前聽剝啄,烹魚得尺素。”以前的情侶把情書藏在魚的肚子裡傳遞愛意。“題紅”是用唐代詩人顧況紅葉題詩的故事。傳說詩人顧況在洛陽時,與三詩友在上陽宮宮廷苑囿內遊玩,看到流水從宮牆內飄來一片紅葉,上面寫有一首詩:“一入深宮裡,年年不見春。聊題一片葉,寄與有情人”。顧況也題了一首詩在葉上,讓它順著水流入宮牆內。詩曰:“花落深宮鶯亦悲,上陽宮女斷腸時。帝城不禁東流水,葉上題詩欲寄誰。”

“欲憑江水寄離愁,江已東流、那肯更西流?”借鑑了白居易“欲寄兩行迎爾淚,長江不肯向西流”和李後主“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融化無痕,把女子不肯回頭,男子痴情錯付的心理寫得優美動人。

這首詞用典較多,但卻明白如話。清代劉熙載《詞曲概》中說:“詞之妙莫妙於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詞的本體就是典雅含蓄,要避免表白式的文字,范成大此詞深得其理。

范成大最知名是那首入選《宋詞三百首》的《秦樓月》:

樓陰缺,欄干影臥東廂月。東廂月,一天風露,杏花如雪。

隔煙催漏金虯咽,羅幃黯淡燈花結。燈花結,片時春夢,江南天闊。

這首詞雖寫春閨懷遠,但用筆卻優雅素淡,用情高華凝練,脫去了陳腐俗豔的脂粉氣和富貴氣。整個畫面與情感都似經過皎潔的月光的篩選,純淨透明,水晶瑩澈,人物在這畫境中若隱若現,混沌迷離,好像置身於夢境之中。

范成大與當時的文壇精英楊萬里、陸游都交情匪淺。楊萬里在《石湖居士詩集序》中說:“公風神英邁,意氣傾倒,拔新領異之談,登峰造極之理,蕭然如晉宋間人物。”憑藉自己雄厚的財力,范成大對文學後輩姜夔資助頗多。姜夔在《暗香》的序中寫道:“辛亥之冬,餘載雪詣石湖。止既月,授簡索句,且徵新聲,作此兩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隸習之,音節諧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年)的寒冬,姜夔在風雪中造訪詩人范成大的石湖別業,逗留了一月有餘,據說范成大對《暗香》、《疏影》這兩首詞曲激賞不已,“授簡索句,且徵新聲”,讓家妓反覆演奏,逐字逐句推敲品味。聽聞姜夔的合肥戀情之殤,在他告別時,范成大把身邊一名叫小紅的侍女贈給了他。抱得美人歸的姜夔,寫下一首七絕《過垂虹》:

自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曲終過盡松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

大概受姜夔詠梅詞的鼓舞,范成大也做了一首《霜天曉角﹒梅》:

晚晴風歇,一夜春威折。脈脈花疏天淡,雲來去、數枝雪。 勝絕,愁亦絕,此情誰共說?惟有兩行低雁,知人倚、畫樓月。

這首詞上片寫梅姿態,“雲來去、數枝雪”,借梅起興;下片寫女子的閨愁。較姜夔的詠梅作品,范成大更側重於人的精神的摹寫,不過技巧和內涵均不能與姜作相比,范成大畢竟不是一位專業詞人。

最後,來看范成大一首詠音樂的《醉落魄》:

棲烏飛絕。絳河綠霧星明滅。燒香曳簟眠清樾。花影吹笙,滿地淡黃月。

好風碎竹聲如雪。昭華三弄臨風咽。鬢絲撩亂綸巾折。涼滿北窗,休共軟紅說。

這是一首夏夜聽笙的藝術感受。“棲烏飛絕。絳河綠霧星明滅。燒香曳簟眠清樾。”以休閒消暑起筆,寫足了幽靜舒適的居住環境。“花影吹笙,滿地淡黃月。”有笙樂從花影中悠悠傳出,淡淡的月光下洩。

“好風碎竹聲如雪。”以實筆寫縹緲的笙聲,極為精彩,先是像一陣清風吹來,搖動萬竿翠竹,竹葉摩擦之聲,猶如落雪,又想象到雪花漫天飛舞,炎暑頓消。“昭華三弄臨風咽。”正在精彩處,笙樂卻終止於風中。“鬢絲撩亂綸巾折。涼滿北窗,休共軟紅說。”陶爾夫先生感嘆道:“結拍三句寫情態與內心的感動,這一切是凡夫俗子們難以理解的。”

標簽: 范成大  木蘭  金國  一首  高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