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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語讚美詩的百年演變

作者:由 徐頌讚 發表于 寵物時間:2022-05-18

主 題:漢語讚美詩的百年演變

時 間:2022年2月7號

主講人:徐頌讚

整理人:王少波

一月份的時候,我在聖山團契分享了關於迦南詩歌的研究。迦南詩歌是屬於當代的議題。在迦南詩歌的背後,還有一個更廣闊、更長遠的脈絡,就是“漢語讚美詩”兩百多年來的演變。今天很高興有這樣的機會,分享讚美詩兩百多年甚至一千二百多年來,也就是新教入華乃至整個基督宗教入華以來不斷演變的脈絡。今天晚上,我們可以討論得更深入一些。

讚美詩的重要性

讚美詩對於基督徒、整個基督宗教社群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不僅是對個人,也是對於群體來說。宗教改革之前,整個大公教會或羅馬天主教的音樂,更多的是詩班合唱。前面有詩班用拉丁文的形式唱,信眾坐在那邊聆聽。宗教改革以後,在詩歌上的一個大演變,就是大家一起來唱,而且是用自己民族、國家的語言。比如,德國教會就唱德文的。這是很大的一個區別。它背後也有一個對應的神學脈絡。

路德提出來“信徒人人皆祭司”,每一個人都能夠用音樂、用讚美詩歌來歌頌讚美上帝。路德非常重視讚美詩的重要作用。他說:“除了神的話語之外,用音樂所發出的讚美,最能夠改變並掌握神兒女的性情和生命”。還說。神賜給了我們兩個禮物:一個是聖經,聖經是神的話;另外一個是讚美詩、聖詩,聖詩是人向神發出的讚美。路德非常重視讚美詩的作用,認為聖詩是神學思想之舟。他把讚美詩抬到一個非常高的地位上。路德在宗教改革期間做了非常多的詩歌,我們後面都能夠欣賞到。

聖詩、讚美詩的定義與分類

關於現在的聖詩或讚美詩有一些定義跟分類。我們平時說的時候,經常會混用起來,定義不是非常的精準。在學術研究上面,定義還是比較精準的。

聖經裡面就提到了3種題材。“當用詩章、頌詞、靈歌彼此對說,口唱心和地讚美主”(以弗所書 5:19 和合本)。以弗所書提到的

“詩章”psalm

,這是聖經的章節,就是舊約的詩篇。從神學角度來說,這是神直接啟示的。大衛用希伯來文寫下來的詩章psalm,就是最經典的聖詩了。

“頌詞”hymn

,是指整個從猶太教以及基督宗教幾千年下來歷代信徒,用他們帶有各地民俗風味的詩歌題材來表達信仰。比較常見的,像是瑪麗亞在福音書裡面就有讚美詩,保羅和西拉在監獄裡面也唱詩歌讚美,還包括歷代的讚美詩。

“靈歌”spiritual song

。這是更加自由化、更加不拘一格、靈性非常強烈的歌曲。比較熟悉的有黑人的靈歌。小說《湯姆叔叔的小屋》裡面就記載了黑人在運輸的途中帶頭唱靈歌。靈歌既不是詩篇裡面的東西,也不是頌詞hymn,它們更加經典、神學屬性更強。而靈歌不一定有強烈的神學屬性,但也是信仰裡面的歌曲,被聖靈所感動,更加不拘一格自由流露。中國的迦南詩歌早期也屬於spiritual song的範圍,從個人靈歌演變成讚美詩,這涉及一個“經典化”的過程。

我們現在常說的“經典聖詩”,主要還是指第二類hymn。改革宗的《聖詩精選》,聚會處用的《小群詩歌》《選本》,家庭教會用的《讚美詩歌》,三自的《讚美詩新編》有400多首詩歌,大部分是歷代的讚美詩。宗教改革以來的17、 18、19世紀,浸信會、長老會編寫的詩歌也是。

Hymn最開始就來自於希臘文hymnos,在希臘文化裡面,是用來敬拜諸神和英雄而在節日頌唱的歌謠。前段時間,冬奧會的時候,就有讚美詩,這是源自希臘文化的語境裡面。希臘文聖經在編寫的時候,也用了這個詞,用來指代基督教信仰的這一類歌曲,叫做hymn讚美詩。

聖詩、讚美詩的歷史

我們知道在舊約時期,就有摩西之歌、底波拉之歌、哈拿之歌、大衛的詩篇,都記載在舊約文字上。初代教會時期,又有了瑪利亞的歌、保羅西拉的歌、還有早期東方教會的讚美詩。那個時候的文詞和曲調,還是比較簡單非常樸素的。

到了中世紀,發展出一些更加複雜的歌曲,比如聖詠或素歌,比較經典的是安波羅修聖詠、格里高利聖詠。素歌或聖詠分為很多類,有正式禮儀音樂,如彌撒曲、日課經、聖體頌等,也有普通敬禮音樂,如經文歌、聖母頌等。還有一些比較大型的宗教音樂,其中包括中古禮儀劇、宗教牧歌、神劇、清唱劇。

宗教改革時期,馬丁·路德打破了詩班用拉丁文來演唱宗教歌曲的形式,使它更加民眾化,用的語言也更民族化,德國教會用德語,英格蘭教會各自用各自語言,慢慢就開枝散葉出去了。最有名的一曲,路德的《上主是我堅固保障》,被譽為“宗教改革時期的馬賽曲”。在日內瓦,加爾文他們推崇韻文詩篇。上次在一月份的講座裡面,我提到了宗教改革時期的三種路線,馬丁·路德、加爾文、慈運理。馬丁·路德非常重視聖詩或讚美詩,他自己也創作很多讚美詩,路德宗的教會也使用這些讚美詩。加爾文的日內瓦教會比較嚴格,敬拜的時候只用詩篇,他們改編出韻文詩篇。我們現在看到很多的改革宗教會在主日敬拜的時候只用韻文詩篇。

在英格蘭的新教,以撒·華茲被譽為“英格蘭聖詩的解放者”,改變“唯獨詩篇”的格局。他創作非常多的讚美詩,有750多首,比較有名的歌曲《普世歡騰》《奇妙十架歌》。查爾斯·衛斯理創作8000多首,據統計每2天就可以寫1首讚美詩,讚美詩成了他靈脩的一部分、牧養的一種方式。比較有名的有《聽啊天使高聲唱》。芬妮·克羅斯比創作9000多首,被稱為“聖詩皇后”,比較有名的有《榮耀歸於天父》。

這些讚美詩主要在宗教改革以後慢慢產生,也是現在中國新教的教會比較常用的。西方的這些歌曲被翻譯成漢語傳到我們這裡來,我們今天還在用,這是一條主要脈絡。另外一條主要脈絡是我們本土原創性質的讚美詩。這兩條脈絡共同構成了“漢語讚美詩”的大傳統。

《讚美詩新編》(第385首)裡面收錄了一首唐代景教的《大秦景教三威蒙度贊》,但是一般教會敬拜的時候應該極少用到這首歌曲,因為裡面的翻譯比較晦澀,景教當時也借用了很多佛教化的表達,跟現在非常隔閡。明清時期,天主教的神父吳漁山編寫了一部《天樂正音譜》,也非常經典。

古代的讚美詩現在留下來的還是比較少,而且也不會經常去用。近代以來,還出現了很多讚美詩歌本,比較有特色。我今天列舉幾本給大家看一看,留個印象。馬禮遜的《養心神詩》,應該是第一本新教的讚美詩集。《閩南聖詩》,現在閩南地區還在用。大家可以看,這裡有各種方言讚美詩集。大家比較熟悉的還是民國以來的詩歌本,《普天頌讚》是1936年六大公會聯合編撰的讚美詩歌集。1933年的《民眾聖歌集》和《團契聖歌集》是燕京大學趙紫宸、範天祥、劉廷芳他們一起編撰的。另外還有一些是教派性質的如《小群詩歌》,裡面很多詩歌流傳得非常廣泛。還有一些是當代的,1983年三自出版的《讚美詩新編》,家庭教會的《讚美詩歌》,有400多首。還有《聖徒詩歌》《聖詩精選》,還有上次介紹的《迦南詩歌》,這些是比較常見的詩歌本。這裡貼了一些詩歌本的封面,大家可以看到《養心神詩》在封面就寫了“莊子曰一日不念善諸惡自皆起”,這麼一句話,大家可以看到它的這些歌詞,也是有一種時代的特徵。

詩歌與唱詩社群

面對這些形形色色那麼多讚美詩歌本,我覺得作為一個研究者來說,有很多的問題。我們可以從聖詩學的角度去研究它,可以從音樂學的角度研究,可以從文學的角度研究,可以從歷史的角度研究。但是,我個人來說最關心的還是詩歌跟教會社群之間的關係。200多年來,甚至1200多年來,中國教會始終在變化,在變化的過程當中,會用到不同的詩歌。在這裡面,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這些詩歌在唱詩社群的演變過程當中,到底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所謂“漢語基督教”,或者說在中國基督教的處境化、本土化的過程裡面,讚美詩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它應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或者可能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研究這個問題,我認為是非常有意義的。我們可以沿著這樣的一條路線,去看不同型別的讚美詩跟背後的那個社群的關係,跟社群發育轉型之間的一種內在關係。

我把這些形形色色的讚美詩分成了4種類型。當然這些型別還值得商榷,我只是初步的一個分類。第一類是文人型讚美詩,第二類是鄉土型讚美詩,第三類是教派型讚美詩,第四類是娛樂型讚美詩,或公共社會當中的讚美詩。我們可以一項一項地來看。

第一類 文人型讚美詩

我們來看民國時期的本色化運動,最具有代表性的是《團契聖歌集》《民眾聖歌集》,燕京大學的學生團契出版使用的。詩歌集的作者趙紫宸、劉廷芳、範天祥。趙紫宸是湖州新市人,東吳大學畢業後,到美國留學,取得神學碩士學位,回到燕京大學宗教學院擔任院長。燕京大學宗教學院是整個民國時期基督教的一個研究重鎮。趙紫宸參與領導的本色化運動、本色化神學,也是整個漢語神學非常重要的一環。劉廷芳是溫州人,從上海聖約翰大學畢業後,在美國取得哥倫比亞大學的教育學和心理學博士,後來入職燕京大學。範天祥,美國人,俄亥俄衛斯理大學畢業幾年後,入職燕京大學,創辦音樂系。他們三位合作創作編撰了《團契聖歌集》和《民眾聖歌集》。

民國時期有兩段時間,後來被統合為“非基運動”,非基督教運動。1922年以及1924-1927年都發生了“非基運動”,一些左派的學生運動,在報紙上出現大量文章,包括運動,去反對基督教,主要是反對西方傳教士帶領的差會型的基督教。這樣的時代背景,使得那個時候的基督徒知識分子,他們思考要如何去建立自己民族的本土教會,由中國人來牧養自己的自立教會。所以那個時候出現“本色化運動”。比如,中華耶穌自立會在溫州地區非常多,也是那個時代背景裡孕育出來的。這個時代背景和思潮,也相應地影響到了讚美詩。

本色化運動使基督徒知識分子去思考,在讚美詩領域應該如何本色化,如何用中國文化、中國民族特質做一些原創的讚美詩。趙紫宸始終認為,中國文化的精華可以與基督教相融合,甚至變成一種新的血液。這種新的血液不是原先的中國文化,而是帶有基督教生命的融入進去的新文化。這是他們的一種觀點。

帶著這樣一種時代背景,跟這樣的關懷,讚美詩領域的革新開始了。這就體現在這兩本1933年出版的《團契聖歌集》和《民眾聖歌集》。《團契聖歌集》大量使用了中國文化的元素。當然,也有一些爭議,比如《禮拜歌》裡面用的是佛教普陀調,《謝恩歌》裡面用的是祭孔典禮的宣平,《三一歌》用了華北民歌鋤頭歌的曲調,《晚禱歌》裡用的童謠紫竹調。詩句文雅,多文言文、對偶句,講究辭藻、節奏等。這是《團契聖歌集》的特色。《團契聖歌集》最開始主要是給燕京大學的學生團契使用的,團契裡面都是知識分子。後來考慮到讚美詩普通民眾也要用,他們就編纂了《民眾聖歌集》。前一本偏向知識分子,這一本偏向民眾。《民眾聖歌集》中,趙紫宸寫的《清晨歌》應該是第一首被收錄到美國浸信會詩歌本里面的由華人原創的讚美詩。大家可以看看歌詞:

“清早起來看,紅日出東方,

雄壯像勇士,美好像新郎;

天高飛鳥過,地闊野花香;

照我勤工作,天父有恩光。

懇求聖天父,將我妥儲存,

行為能良善,顏色會和溫,

虛心教小輩,克己敬年尊,

常常勤服務,表明天父恩。

但願今天好,時刻靠耶穌,

頭上青天在,心中惡念無,

樂得布衣暖,不嫌麥飯粗,

千千萬萬事,樣樣主幫扶。”

你說這本《民眾聖歌集》真的“民眾”到迦南詩歌那樣鄉土的程度嗎?好像也沒有,也還是帶有一點文雅的,不過也沒有文雅到《團契聖歌集》的那種程度。大家可以看“虛心教小輩,克己敬年尊”,有非常強烈的中國倫理的色彩,“樂得布衣暖,不嫌麥飯粗”,是一種非常中國農業社會的暖飽知足的價值觀。雖然趙紫宸認為《民眾聖歌集》要偏向民眾,但是整體感覺還是有點文雅的,也是由基督徒知識分子所創作的,我也把它歸類到文人型別的讚美詩裡面。《民眾聖歌集》有明顯的審美導向和中國社會倫理的導向。我們可以去比較西方的讚美詩,西方的讚美詩裡教導大家吃飽穿暖、知足常樂,好像沒看到過。這種色彩非常弱。而中國的這些大眾倫理,在讚美詩裡面比較明顯。我們後面看迦南詩歌,它也有很多這方面價值觀的書寫。

第二類 鄉土型讚美詩

鄉土讚美詩,在中國基督教的民間生成。在連曦的《浴火得救——現代中國民間基督教的興起》這本書裡面,連曦認為20世紀初,從差會基督教,比如美南浸信會、蘇格蘭長老會、美國長老會、循道會等脫離出來大量教會領袖和團體,開啟了現代中國本土教會的源頭,這些本土教會的領袖很多是所謂的“半知識分子”,就是那些沒有走進國家文官或教育體制的底層知識分子。如耶穌家庭的創始人敬奠瀛、席勝魔、倪柝聲,都是所謂的“半知識分子”。這一類“半知識分子”按千禧年的信仰模式,重塑了差會基督教所領導的教會型別。差會基督教裡面有大量所謂比較精英的知識分子,如李提摩太、廣學會、浙江溫州的蘇慧廉,他在浙江宣教以後,回英國還能夠去做牛津大學的漢學教授。但很多人沒注意到,還有另外一種型別的知識分子,就是所謂“半知識分子,他們也受過教育,也讀過聖經學院,甚至原來是秀才。他們皈依基督教以後,按他們那一套理解,開始去發展本土教會。這一類的教會,有一些比較明顯的特徵,比如前千禧年的性質非常濃,末世感、末世的救贖感受,是非常的強烈的。這些跟這些西方過來的精英知識分子領導的差會相比,這類本土的民間的基督教,前千禧年的性質是非常濃烈。同樣的,讚美詩也帶有這種特徵。比如,席勝魔在山西那邊辦了天招局,專門幫助有鴉片癮的人去戒菸。在辦天招局的時候,他寫了一首詩《戒菸救人詩》,去宣揚他這套理念:

“天招局救人新路,主開導;

天招局救人新路,進門來先學祈禱;

鴉片煙心癮拔掉,主開導。

天招局救人正路,主開導;

天招局救人正路,求聖靈直入心竅;

聽聖經明白天道,主開導。”

他是用詩歌的方式去教導大家戒除鴉片癮。進門來先祈禱,慢慢把鴉片癮要拔掉。“求聖靈直入心竅,聽聖經明白天道,主開導”。這一類的詩歌,一方面有強烈的時代特徵,那個時候就是很多人吸鴉片,所以他辦天招局事工來救這些人。另外一方面,這些讚美詩都朗朗上口,非常押韻,非常容易傳唱傳播,適合民間社會促進。

我去河南做田野調查的時候,也發現現在非常多的鄉村教會還有這一類唱詩醫病趕鬼所用的靈歌型的讚美詩,spiritual song。如《耶穌治病歌》,在YouTube 上面有一段影片有一首歌。這是一個紀錄片《房山教堂》,真實記錄了華北地區的民間基督教和鄉村靈歌,裡面有好幾首,比較有意思。

在剛剛放的那首歌裡面,大家可以聽到有一些關鍵詞,還是可以隱約辨認出來的,比如天兵來幫他去打魔鬼等等。在文革期間,我發現那個時候沒有聖經,缺少詩歌本,很多就是透過唱靈歌去醫病,去傳承信仰。在那個特殊時期,這類靈歌扮演了一種傳承信仰、分享溝通、凝聚社群的特殊方式。我做了大量田野調查,在河南地區,他們都回憶1970年代,以唱靈歌、抄寫靈歌的方式去傳承信仰。還有這首歌,在網路上被很多人戲謔,覺得看著比較好玩,傳得比較廣。這首歌在很多河南教會的聖誕節表演裡面也會出現。《耶穌生在駐馬店》(耶穌娃),它是一種非常鄉土的理解,去理解聖經和基督教。“駐馬店”,因為耶穌生在馬槽,剛好跟河南駐馬店字義上面相似。在聖經裡,三博士本來是送來沒藥這些珍貴的禮物。現在是送蘋果,還提著河南特色或者華北特色的豬肉和白麵。駐馬店村支書也聞訊趕來,還要他們辦理暫住證。這首歌挺有意思,確實是在他們聖誕節表演的時候,會有這種形式的演繹。這個只有在河南、安徽的部分農村教會能看到。

另外,還有《迦南詩歌》《琴爐聖詩》這類歌曲,它不像《打魔鬼歌》《耶穌治病歌》那麼的野性,帶有一些信仰的、神學的東西在裡面。但又不像傳統的西方讚美詩。在我的調研裡面,發現了一類新的讚美詩《琴爐聖詩》。它裡面有一首歌:

“黃河怨、黃河嘆,黃河為何水斷流,只因黃河未通天國的源頭。

祈求上帝潔淨水源,施憐憫拯救,九曲黃河水,向上帝讚美祈求。

讓滔滔浪花展開歌喉,歌頌上帝大能創造的手。

兩岸偶像全然倒塌,得天父醫 治展出你的溫柔。

黃河呀,願你成為基督祝福的出口,

流向中華大地,田間地頭出產五穀新酒,

迴歸天國的源頭,主啊我們懇切祈求。”

它改寫了中國文化裡面的一些固有意象,比如“黃河”。“黃河怨、黃河嘆,黃河為何水斷流,只因黃河未通天國的源頭。”這首歌我不會唱,當時作者孫秋萍當著我們幾個調研人的面演唱這首歌,非常好聽的一首歌。在我們一般中國人的印象當中,黃河是中華民族的象徵。黃河之水天上來,黃河是孕育中原文明的搖籃。在讚美詩裡面,把黃河和天國做了一個嫁接,讓黃河之水通天國,背後的理念就是“中華歸主”,就是“中國福音化”。讓黃河成為基督祝福的出口,迴歸天國的源頭。這一類讚美詩也是鄉村型的,但是它改寫了通俗文化裡流行的意象和涵義,重構出一種新的文化敘事。

還有,我們之前分析過的迦南詩歌,這類歌曲在漢語讚美詩裡面也是一種特色存在,這裡就不具體展開講了。迦南詩歌背後的社群,也是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如宣教動員的角色。很多傳道人就是邊唱迦南詩歌,邊去傳福音。在那樣的處境裡面,好像也只有迦南詩歌,而很難是其他的西方讚美詩,能夠去幫助河南農民的傳道人去靈脩、去跋山涉水,“一本聖經,兩件衣服,走天下”。

鄉土型讚美詩的共同特點

一般來說,鄉土讚美詩都有一些明顯的事工導向,跟背後社群的關係是緊密結合的。它不是一種文人型的創作。文人型的創作有很強烈的個人審美色彩在裡面,這種個人審美,是不是能夠被整個社群所共享共通?這是不一定的。《團契聖歌集》裡面好多歌現在基本上不唱,因為太文雅了,有些脫節。文人型讚美詩代表著某一個特殊時期(本色化運動)當中,趙紫宸、劉廷芳的強烈文人性質的個人創作。至於它能不能上升到一種教會層面的集體讚美詩,那是不一定的。但在鄉土型讚美詩裡,集體屬性、社群屬性是非常強烈的。它直接代言了背後那個社群的心聲、願望和行動,同時付諸一種強烈的行動記憶和身體經驗。我們看到很多迦南詩歌,不管是小調式的、個人靈脩式的詩歌型別,還是集體合唱的型別,他們都有一種非常強烈的身體經驗,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們的神學思辨色彩是比較弱的。我們看迦南詩歌,並沒有像西方讚美詩那樣帶有強烈的神學思辨的色彩。

《聽啊天使高聲唱》《聖哉聖哉聖哉》都是在講神學,迦南詩歌很少能夠聽到神學,它更加強調經驗,西方讚美詩更加強調神學。但是,鄉土型讚美詩強調經驗,並不是意味著它沒有神學,它基本上還是在福音派神學框架裡面的,也帶有一些靈恩派的色彩。整體上的神學觀,還是在家庭教會主流神學觀裡面的。鄉土型讚美詩在事工訴求以外,更主動參與改寫文化意象。這一類,我們只能夠在這些本土的讚美詩裡面看到,它們改寫黃河、中原、長江、東海這些傳統意象,因為在西方讚美詩里根本就不涉及。這些詩歌裡把地上的源頭引向天國的源頭,它將鄉土社會的記憶導向基督信仰,這些在迦南詩歌裡面比比皆是。中原變成了迦南,長江黃河變成祝福的源頭,東海澎湃讚美主。它在重構中國的意象、中國的歷史,重構中國的文化。它在做這樣的嘗試,儘管它重構的學術性質不那麼強,嚴謹性沒那麼高,但這是一種心聲、一種期待,也是一個過程、一種嘗試、一種探索。我認為,不管從中國文化的創造性轉化來看,還是從基督教融入中國文化來看,這種嘗試和探索都是非常有價值、有意義的。這種嘗試和探索,只有在本土創作的漢語讚美詩裡面才能夠體現出來。把我們原先固有的文化意象進行深度重構,這是鄉土型讚美詩的特點。

第三類 教派型讚美詩

這一類讚美詩的出現、發展、演變,都跟它背後宗派的出現、發展、演變息息相關。在不同的階段,這些宗派有不同的需要。這類讚美詩的發育過程,也就是這類本土教派的發育過程。我們說漢語基督教,既要有漢語的神學,又要有漢語的讚美詩,更關鍵的要出現漢語的基督徒社群,一個新的共同體。這一類漢語的本土社群、本土教派,基本上是從20世紀初開始的。我們所知道的中國教會三巨人:王明道、倪柝聲、宋尚節,就是1900年庚子之亂以後的事情。1900年之前,基本上還是差會的基督教主導。1900年以後,慢慢的中國本土教會開始發展,特別是1920年代本色化運動以後,小群教會也發展出來了,中華耶穌教自立會也發展出來了。很多本土的傳道人、大有影響力的佈道家、神學家、宗教教育家,都在1920年代以後開始集體性地出現和崛起,影響至今。

20世紀是中國本土教派發展和分化的過程,逐漸從差會轉變成本土。讚美詩逐漸從由西方讚美詩所主導,慢慢的漢語讚美詩出現,在某些教會里面變成主導型的讚美詩。這個“此起彼伏”的脈絡,可以看出兩者是息息相關的。

先說讚美詩和它背後社群的互動演變關係,最明顯的是聚會處的《小群詩歌》。聚會處是一個本土教會典型的案例,也帶有“宗教創業”的性質。倪柝聲他們最開始在福州,前面包括他的母親等等都是在差會里面聚會。後來倪柝聲、王載他們透過學習西方弟兄會的傳統、敬虔主義的傳統,達秘的聖經詮釋,以及和受恩教士的影響,他們開始自立門戶了。1927年,福音書房從福州搬到上海,他們開始正式編輯屬於他們特殊教派的讚美詩歌本,就是《小群詩歌》,裡面大量選用了英國弟兄會的聖詩,也選用了一些浸信會的詩歌,衛斯理兄弟的詩歌也選進去了。有些文字是經過倪柝聲和李淵如後面重新潤色,所以他的翻譯跟我們看到的《讚美詩新編》裡面的衛斯理兄弟的詩歌有一些差異,曲調還是一樣的。另外,這本詩集也大量選用倪柝聲自己寫的詩歌,我們熟知的《讓我愛而不受感戴》《神未曾應許天色常藍》《你若不壓橄欖成渣》。還有一些是李淵如寫的,還有和受恩寫的《他等候一座城》等等。這一類的詩歌本,跟它背後宗派的發展是息息相關的。隨著聚會處的擴增,上海、福州、溫州老平陽、蕭山、慈溪、武漢等地區的發展,《小群詩歌》的印量大增。《小群詩歌》後續也被編輯、選錄為多種版本的詩集,如《詩歌(暫編本)》《詩歌(整編本)》《詩歌(選本)》。

耶穌家庭,也是中國本土自立教會的一個經典案例。敬奠瀛在山東馬莊,他們讀了聖經新約以後,認為要凡物公用,認為這是使徒保羅的傳統。同時他們有一些靈恩的色彩,說方言、唱靈歌。他們在山東馬莊辦了耶穌家庭,一起生活、一起勞作,也辦一些經營這方面的產業。耶穌家庭這一類詩歌裡面,大家可以看我中間選的一首歌:

“耶穌是哥哥,真神是爸爸。民胞物與宇宙家。

嘿嘿!你想這家美不美。哈哈!你看這家大不大?”

在他的觀念裡面,“三位一體”概念被比擬為“一家人”,將基督信仰的位格納入到家庭關係,使用有儒家文化和民間色彩的語句,使普通訊眾更易理解這個西方基督教經典神學表述。這一類讚美詩的出現,就跟它背後的本土教會耶穌家庭的出現息息相關,而且帶有強烈的耶穌家庭色彩。

我們從神學上去分析它,可以分析出很多的東西,比如這到底是涉及一種“三神論”的所謂“異端”,還是一神論裡的三種位格?這裡面有大量爭議。我現在僅僅是從一種文化象徵上面去分析,它是用一種家庭關係的儒家詞語去理解三位一體的概念。它對應著背後的本土教會的發育。

我剛剛舉了這些例子,聚會處的興起跟《小群詩歌》的興起和演變,兩者是對應的。一個新教派的興起,必然會有新的詩歌本的出現和編撰。編纂裡面,有他們自己原創的,也有從他們自己認同的傳統裡面選擇過來的。耶穌家庭的讚美詩裡面,帶有自己宗派對於基督信仰的理解。

還有《迦南詩選》《團契聖歌集》是福音派的詩歌,有強烈的國族認同,如為中國祈禱、上帝救中國等主題。在這些詩歌的理解裡,上帝救贖物件不僅是個人與教會,而是個人與國家的複合體。

《小群詩歌》《靈交得勝詩歌》受弟兄會傳統和敬虔主義神學影響,有著強烈的前千禧年色彩,厭離“世界”,認為基督徒須提升靈命、等候“被提”,以逃離大災難。

《團契聖歌集》《民眾聖歌集》受20世紀美國自由主義神學和社會福音派的影響,不提倡前千禧年主義,提倡愛國愛家、服務社會、作光作鹽等,有著明顯的社會福音旨趣。

所以說,受不同神學思潮影響的教會和基督徒,對選擇編譯讚美詩的主題有深刻影響。對於這些形形色色的讚美詩,本身就呈現出不同的神學旨趣,我們要這樣來看待。

第四類 娛樂型讚美詩

黃綺珊曾在浙江衛視上唱了一首歌,《燈塔》。這首歌跟讚美詩有什麼關係?先來聽下。

“海浪不停,整夜吟唱,孤獨陪著我守望。

忐忑徘徊,執著等待我,要穿越過這海。

燈塔的光,就在彼岸,那屹立不變的愛。

忽然領悟,銘心刻骨,勇敢的放聲痛哭。

披星戴月,日夜追逐,哪怕一無所獲。

雙眼不再,模模糊糊,海水已衝走憤怒。

燈塔的光,劃破濃霧,屹立不變的愛。

忽然領悟,銘心刻骨,勇敢放肆的痛哭。

愛過的人,你在何處,是否半途就離開。

就離開,消逝在,還有燈塔,刺眼奪目,

那是最後的救贖,那是最後的歸宿。”

這首歌原來是一首韓文的讚美詩,後來被翻譯成中文。黃綺珊帶著這首歌上了浙江衛視、湖南衛視的一些節目去演唱。儘管裡面沒有基督、信仰、上帝這些詞語,它整個表達的藝術和敘事結構與《奇異恩典》很相似。

“奇異恩典,何等甘甜,我罪已得赦免;

前我失喪,今被尋回,瞎眼今得看見。

浩大恩典,使我敬畏,使我心得安慰;

初信之時即蒙恩惠,真是何等寶貴。

經過許多危險網羅,飽受人間苦楚,

此恩領我平安渡過,他日歸回天府。

將來在天安居萬年,恩光如日普照,

好像最初蒙恩景況,讚美永不減少。”

這兩首歌的敘述結構非常相似。在《燈塔》裡,孤獨、忐忑、徘徊,看到燈塔的光就在彼岸,屹立不變,忽然領悟,刻骨銘心,痛哭懺悔,披星戴月地去追逐尋找,燈塔一直屹立不變,永恆的愛一直在那。而約翰·牛頓的《奇異恩典》也是這個邏輯。罪人如何失喪迷茫,遇到奇異恩典後懺悔、領悟、痛哭、瞎眼今得看見,經過人間的危險網羅,一路穿越過去,一直到天家。

儘管《燈塔》沒有使用信仰的詞語和概念,但事實上是在表達一種信仰的體驗、經驗和事實。《燈塔》最開始從韓國翻譯過來,它就是一首大家都知道的讚美詩。黃綺珊並不是個案,在很多節目上都出現了一些基督徒歌手,演唱這一類不太帶有信仰詞語的福音詩歌,我稱之為“娛樂型讚美詩”。

在浙江衛視《中國好聲音》第三季,李文琦與楊坤合唱了Y。M。C。A。Young Men’s Christian Association基督教青年會。在選秀節目和大眾娛樂市場上,近些年湧現出很多福音歌手,如趙珺露、李映峰、林嶽軒、劉以達、裘海正、盛曉玫、孟京輝、王梅生、陳立業等。

可以黃綺珊作為一個典型代表,因為黃琦珊不僅在外面是明星歌手,在教會也出席了很多音樂佈道會,youtube 上面就有大量影片。他們這一類基督徒福音歌手,跑到大眾選秀舞臺上面,跑到這些公共傳播的節目裡面,演唱娛樂型讚美詩。這是一種很多人沒留意到的新型別。我也把它歸類到漢語讚美詩型別裡面。儘管它形式、特色上面跟前三類很不一樣,也是100多年前趙紫宸、劉廷芳他們所不能想象的現象。

娛樂型讚美詩有個特點:教會色彩比較弱,靈性關懷非常強。它平衡流行文化和教會神學兩者之間的張力。同時,福音歌手充當了教會跟社會的中介。教會的歌曲很難在大眾選秀節目上面去展演,透過這樣一種形式轉化,信仰的理解就被轉化到大眾娛樂節目裡去。

還有一類是廣場歌隊,他們是在公共空間的福音賦能。宣教新方式“福音大篷車”、“文藝晚會”、“街頭歌隊”等。特別是在安徽、河南一帶,我瞭解到有不少傳道人的參與。他們不僅在教會里面展演,而且跑到外面公共場合裡面,面向一群社會人士,以藝術團、文藝晚會的名義去展演這類歌曲。

四類讚美詩的比較

我們藉著這四類讚美詩,進行一下比較。從歌唱主體、詩歌型別、詩歌特徵、發生場域、面向人群、教會背景來看。

選秀讚美詩是福音歌手、明星基督徒,唱大眾讚美詩流行歌曲,教會色彩弱,靈性關懷強。在選秀節目、網際網路上,面向大眾娛樂、網際網路一代。教會背景是城市福音派。迦南詩歌是家庭教會,有鄉土色彩、敬虔主義、國族認同,也傳到了海外華人基督徒社群。而廣場讚美詩由平信徒、傳道人,在公共場合唱讚美詩,強調愛與和平,終末色彩弱。

“宗教性”的差異。最弱的是選秀讚美詩。如果我們不知道歌手的背景,不認識黃綺珊,我們很可能認為《燈塔》就是一首流行歌曲。如果我們瞭解黃琦珊,瞭解《燈塔》來自韓國的讚美詩,我們又能感受到信仰的力量在裡面。其次是廣場讚美詩,然後是迦南詩歌,最後是傳統教會聖詩。這幾類讚美詩的“宗教性”可以說是越來越強。

對“漢語讚美詩”的反思

我一直在從讚美詩的角度研究中國教會的轉型和發展。到底需要什麼樣的詩歌?已經擁有哪些經驗?這些經驗有哪些得失成敗之處?這些都可以去梳理出來,供所有基督徒去反思:如何從讚美詩的角度去理解信仰,去推進中國教會的發展。

中國基督教本土教派的形成,需要透過創作、編輯屬於本教派的讚美詩,來進一步確定界圍和身份,形塑信徒的認同。基督教在中國的本土化,必然進入不同階層和場域,呈現出不同旨趣和品味。一方面,漢語讚美詩中的文人書寫和鄉土書寫,均改寫固有的傳統意象,賦予其以基督信仰的內涵,進而重構有關中國的歷史敘事。另一方面,漢語讚美詩作為靈性資本,也從個體的宗教經驗和審美旨趣,透過教會組織的認證,而逐漸被神聖化,如集體編輯、出版與發行,成為合法化權威的宗教知識,使信眾在不斷歌唱中加深對教派和身份的認同感,最終形塑了各具特色的本土教派。你可能不知道他是什麼教派的,但是如果看他的讚美詩本,你就能知道他背後是什麼教派的。

另外,我們也可以從讚美詩看出他背後的神學傳統,教派的認同。漢語讚美詩,既有內蘊的宗教性,也有外向的社會性,並且是宗教知識如何從個人經驗符號演化為社群象徵、關係網路和靈性資本的典型案例。漢語讚美詩在中國基督教本土化中扮演重要角色,透過向基督徒提供一種雜糅本土文化、國族情緒與普世信仰的宗教知識,形塑此一群體的宗教品味、社群想象與身份認同。不同神學旨趣和教派認同的讚美詩,呈現出不同的宗教品味,體現於其歌詞、曲調與展演。不同教派此消彼長,與其宗教知識的生成與衰落息息相關。

從漢語讚美詩之生成的角度,來分析中國基督教的本土化和公共化,可以試加展示,漢語讚美詩在不斷詮釋、重構中國傳統的文化意象和心理,為國族記憶開展基督教的敘事版本。

講座最後,落到一個關鍵問題:在這個世代,中國基督教如何歌唱?我想把這個問題交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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