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師——三尾
我跪在宮門外，任憑漫天的大雪一層層落在我身上。
“大人，請求您。”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執著，只是一遍遍地重複這句話。
宮門緩緩開啟，出來的，卻不是我期待的那位。
“哎呀呀，三尾姐姐，這雪天裡怎麼跪在外面。”他拿摺扇半掩面，只露出一雙狡猾的眼睛。
看來他已經忘記自己上次企圖誘拐我們族中的小女孩被我追著打的事情，我笑意盈盈地看著他，“來，你過來，我有樣寶貝給你看。”
他立刻警惕起來，連忙走開，估計是想起了上次被我痛揍的事情。總算不是太笨，還記著打。
我不去理會他，專心盯著宮門。
也許過了一天，也許過了三天，我數著門上的花紋，一遍又一遍，直到大雪將我徹底包裹起來。
“進來吧……”終於，門內傳來了一聲嘆息。我踉踉蹌蹌地走著，幾乎是滾進了大殿。裡面燻著不知名的香，讓我想起了櫻花樹下她低頭時的那抹笑。
珠簾後，隱隱約約透著一個人影，那是我們至高無上的王。我不敢仔細打量她，只是恭敬地跪下。傳說中她天生九尾，生下來時就有數千年妖力，容貌昳麗絕倫，天下君王權貴少男少女無不為她傾倒。
這樣強大的妖怪，我們本該沒有交集。可是，這次我所求的，不過一件事。
“大人，聽說您法術通天，卑下這次前來，只為求得一人行蹤。”
“一個凡人，壽命不過數十載，便是找到了，又如何？”聲音雌雄莫辨，慵懶中莫名地帶著一種引人墮落的味道，讓人忍不住想要窺見她真實的容貌。
我努力穩住心神，腦子裡想到了她。
“大人，卑下亦不知。”我確實不知道，但是就是很想再見到她。儘管她已經轉世，改換容貌，可是我的心卻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我想見她，不管她是什麼樣子。“但是隻要能再見到她，卑下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呵，”簾後傳來她輕輕的笑聲，我一時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我可以告訴你她在哪裡，不過……”
我豎起耳朵，靜靜地等她說下去。
“我還沒想到。”良久，她突然笑了。“那就先欠著吧。”
“多謝大人，”我高興的磕了頭。
一般的妖怪沒有名字是沒有名字的，只有那些厲害的大妖怪，才有名字。
可是有人給了我一個，從此我就再也忘不掉那個人了。
那棵櫻花樹下，她笑的像是一陣暖洋洋的風，“那你以後就叫千緋吧。”
千緋千緋，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從此以後我就有了名字。
我回過神，才發現天終於黑了下去。這一世她出生在一個大戶人家。透過大人的紙鶴的指引，我順利地找到了她的住處。屋內一片漆黑，只有美妙的琴聲。
這一世的她，有點與眾不同呢。
一曲畢，我聽到裡面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忍不住透過門縫向裡面瞧。
不料門突然開啟，要不是我躲得急，現在肯定摔到了地上。
即使心有準備，我也沒有想到，這一世的她，變成了他。
就著月光，我看到了一個秀美的少年，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雙眼微閉，眉頭微微蹙起。
“是誰？怎麼不說話？”
我看著他，他卻像是沒有看見我一樣，對著正前方說話。
原來，他看不見。
我突然覺得心裡有些難過，和當年她讓我離開時的難過不一樣，就好像我辛辛苦苦保護的寶珠被人碰碎了一樣。
“我是……新來的婢女。”我慢慢跪下，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角。“剛剛聽聞了您的琴聲，一時入迷，不小心驚擾了您。”
“你也喜歡琴嗎？”他突然笑起來，讓我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以後就常來吧。”
縱然知道他看不見，我也重重地點頭，“多謝大人。”
終於，又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我不敢和他有過多的交集，只是在夜晚的時候，過來聽他彈上一曲。他應該是很寂寞的，母親早逝，父親又幾乎不管他，這深深的庭院裡，他連一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你怎麼總是夜晚過來？”有一次，他這麼問我。
我生平第一次像人類一樣撒謊，“奴婢白天有很多的活要做，只有晚上才能過來。”
後來，他又問我，要不要做他的侍女，這下可就很難圓謊了，我幾乎想不到任何方法。我的沉默讓他有些意外，最後他只是失落地擺擺手，“算了。”
他的失落讓我難過了好幾天，我想過坦白，但是一想到曾經的她的那句“請你不要再來了”，我又退縮了。
不料又遇上了那隻臭狐狸。
“三尾姐姐，你還在和人類糾纏不清吶？”他笑的很討厭。
“我叫千緋，下次再亂叫我就打斷你的腿。”我擺出招牌的媚笑。這傢伙吃過苦頭，知道我這麼笑往往沒有好事。
“別別別，”他趕緊討饒，“小生是來為姐姐排憂解難的。”
我看著他，他要是敢亂說話我絕對讓他立刻往生。
看到我收起利爪，他立刻說道：“姐姐要想接觸那位大人，不妨讓小生去施展點小法術迷惑他周圍的侍從，讓他們承認你的存在？”
“妖王大人嚴禁我們在人世施法。”我看著他，“而且，你會有這麼好心？”
他開啟扇子，自詡風流地一笑，“這件事，小生當然有應對方法，不過，事成以後，需要向姐姐借那顆寶珠一用。”
他說的寶珠是我去另一個大陸時無意得到的，據說那是一種叫做龍的妖怪的鱗片幻化成的。
一想到以後可以光明正大和他一起，我咬咬牙，“我答應你。”
這隻妖狐總算沒有騙我，他用了一種可以迷惑人神智的草藥，讓這個宅子裡的所有人都相信我是新來的婢女。唯一的缺點是，藥效並不持久，每隔三個月我都要讓他們再服用一次。
於是，我向他請求成為他的婢女。
“你……”他顯得很意外，“不是不願意嗎？”
“前些時候，我的家中有些急事，我擔心不能很好地服侍大人所以沒有立刻答應，”我再次說了謊，“現在，事情已經解決，我可以心無旁騖地待在您身邊了。”
不知為什麼，他的臉微微紅了。
如果一切沒有發生，我想我都快忘記自己是個妖怪了。
望著人群中的那個他，我卻突然明白了，我們終究是不一樣的。
你看，至少，在那麼多人之中，我只能看到你。
你呢？
“你這個可惡的妖怪，竟然想要害我們，要不是有人發現了，我們恐怕就要被你毒死了。”管家宣告著我的罪名。
我不說話，貪婪的看著他。
“你……真的是妖怪？”他突然開口了。
“是……”我說了很多謊，可是這一刻我不想再說了，我已經變得太多了，就到此為止吧。
“放她走吧。”他這樣說。
記憶中她的背影與他重合，我好像看到了她眼中的冷漠。
所以，終究無法在一起嗎？哪怕我想要為你做一個人？
我站在山頂，突然覺得很累，說了那麼久的謊，很累很累。
我該回去了，和族人在一起的時候我才是真的我自己，望著翠綠的那抹新芽，我心裡空落落的，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