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蟬的往事
“排排坐，吃果果，弟弟睡了留一個”，很小的時候我們就會說這句童謠。那個年代，物質匱乏，白麵都極為罕見，過年的時候可以吃幾次“包皮饃”，外面是麥子面，裡面依然是吃慣了的玉米麵或者山芋面。零食不外乎當季的瓜果梨桃石榴柿子甚至芋頭蘿蔔，還有莊稼樣子的“甜到稍”。冬天草木似乎也在冬眠，芋頭軲轆就是點心，曬乾或凍幹更有嚼勁。春末夏初，毛桃管飽，爬到樹上摘桑葚，嘴唇烏紫再蹴溜下來。蟬上樹的季節我們就能“開葷”啦！
說到蟬，我們管爬上樹退了殼的叫“知了”，穴居於地下的幼蟲叫“知了狗子”。夏至過後，聽到知了在樹上唱歌，我們就明白有好吃的東西了！吃過晚飯，開始“摸知了狗子”，拿著電筒，房前屋後的一通亂照，每一棵樹都不放過，甚至南瓜秧下都有知了狗子在找退殼的好地方。河堤邊的知了狗子最多，爭先恐後紛紛上樹，可能與沙地容易鑽洞有關吧。夏天暴雨多發，這時候抓知了最簡單了，每一棵樹杆上幾乎都有兩三個知了狗子在逃離溼地。你只管伸手去抓就可以了！回家稍微洗一下，柴火鍋底點著，鍋裡放油（大部分時間是不放油，奇缺嘛。）把知了狗子放進去“炕炕”，撒點鹽，香味撲鼻能把人口水吸出來。那時候知了殼國家收購，除了白天去挑，自己捉回來的知了狗子放進倒置過來的笆斗，第二天早晨就可以收殼了，知了狗子也都變成了“小白知”，依然可以“炕炕”吃的，個人感覺似乎沒有知了狗子味道好。有時候，為了捉住更多的知了狗子，我們常常會在傍晚就在樹下的地上找洞，當然是知了鑽出來的洞洞，然後再拿鏟子以這個洞為圓心，漸次向外“刮地皮”，差不多每刮兩三次地皮，總會刮到另一個知了洞，插個樹枝，知了會爬上來，如果它沉住氣不出來怎麼辦？澆水，它馬上就會出來了！如果誰家放樹，我們一定會去看，樹根上下有好多知了幼蟲，甚至透明狀，腿腳還是觸鬚樣的絨毛毛呢！那時候可不懂什麼眾生平等，我們餓，沒啥好吃的，吃了它沒有任何愧疚感。吃的儀式還真是隆重，我們姐弟三個自動把熟食分成五份，然後開吃屬於自己的那份。記得大強愛吃知了背，小強愛吃知了肚子，於是肢解後自由交換。至於我，當然是享受整個的知了啦！我們吃完自己的之後就各做各的事情去了（也沒有啥正經事情）。爸爸媽媽最後總是把他們的再次分成三份給我們吃，那時的我們歡呼雀躍竟然沒有人推讓，我是老大，也是不明白，只知道好吃。爸爸媽媽有時候夜裡加班，會帶回來一飯盒油鹽炒米飯，或者幾把饊子，我們都是三一三十一，每人一份。要是吃不完的饊子會弔在屋內房樑上，放久了就會變軟，一拽好長，味道還是很香。一直到今天，我依然喜歡吃放幾天變軟拉長的饊子。
沒有電視的年代，暑假尤其漫長，好在有會唱歌會飛翔又可以吃的知了，我們的娛樂活動依然精彩紛呈。晚上摸知了狗子，大清早捉沒有完成退殼的“和尚頭”，基本沒有啥挑戰性。黑漆漆的夜晚，爬到樹上，樹下點一堆火（最多的就是麥穰子），站穩了，抓住一兩根樹枝使勁地搖晃，“知了撲火”的畫面非常壯觀，那個香味兒可以飄很遠，我們大快朵頤。如今想來，也算是燒烤吧？當然，危險也很多，最可怕的就是樹上正好有個馬蜂窩，那就慘了！鄰居家的兒子有一回就是臉上胖了一圈剩了倆眯縫眼，匆匆忙忙跳下樹找坐月子的產婦要乳汁塗抹。我弟小強第一次被馬蜂蟄也與知了有關呢！
四十多年前，沒有冷飲，沒有電風扇，更沒有空調，大人看的緊也不能下河，炎熱的夏季顯得格外難熬。老人們基本光著膀子在樹蔭下搖扇子，柳樹上“吊死鬼”蟲垂著長長的絲盪來盪去，誰家的母雞亂抱窩被主人悶在水缸裡再扔出來，嘰哩嘎啦撲稜亂叫，牆根下的看家狗吐出長長的舌頭，淋淋漓漓，地面上一灘口水。大人們吃好午飯都在午睡，樹上的知了不嫌累依然在唱無人喝彩的歌。好無聊啊！對了，可以去捉知了啊！抓一把新麥子在嘴巴里飛快地嚼一嚼，舌頭翻滾幾下，麵筋吐出來，找根竹竿，再綁一根細枝，試圖用麵筋粘知了的翅膀，可是，往往竹竿剛往上一舉，知了就飛走了。不氣餒，拽一根馬尾巴毛，栓成一個活釦圈，像電影裡的鬼子進村一樣，小心翼翼……唉，知了還是飛走了！算了，知了太靈活了，還是去套馬蜂窩吧！竹竿上綁個鐵絲擰成的套環不安全，馬蜂蜇人怎麼辦？套個塑膠袋吧，把馬蜂裝進去，隔著袋子用鞋底啪啪一頓狂拍，就是為民除害了。說幹就幹，我帶著小強（當時四五歲吧）尋找馬蜂窩，功夫不負有心人，屋後還真有一個——碗口大小，離地面不是很高，馬蜂們飛進飛出忙碌得很。小強光著脊樑只穿一條短褲，為保險起見，我把他的棉襖拿來（媽媽在曬龍袍，棉衣服就在門口的床上）給他穿上。因為目標物很大，我半蹲著，舉起竹竿，一點一點朝馬蜂窩罩去……好，罩住了！本想把馬蜂窩連根拔起，用點力才發現不容易，竹竿似乎越來越重，手一酸，竹竿歪了，塑膠袋裡有兩隻馬蜂，我當機立斷，順勢把竹竿頭壓在地面上，緊緊貼地。小強一看，袋子裡馬蜂在亂撲亂撞，脫了鞋子就開始打。突然，塑膠袋似乎破了一條縫，一隻馬蜂鑽了出來，倏地鑽進小強的棉襖。我急得大叫，快點，把襖子脫掉！快點，把襖子脫掉！無奈，小強太專心了，根本聽不見，還在砸袋子裡的那隻苦命的馬蜂……3秒還是5秒？小強猛地站起來，連哭帶喊，完了，被蟄了！我幫他把棉襖扯掉，發現胳膊上已經起了個紅包。他還在哭，我比他還慌，怕爸爸媽媽發現挨批，趕緊好言撫慰，然後拉著他去找曬不死的馬齒莧，搗碎了敷上，再用一條布帶子綁上。為了瞞天過海，我又找來一件長袖褂子給他穿上，帶他出去玩。一直到太陽落下去，天色暗下來，家裡點燈了，屋子裡昏黃一片，我才牽著小強回家，然後勤快地燒鍋、洗芋頭，收凳子……吃晚飯的時候，爸媽還是發現了情況，不過意外的是沒有怎麼罵我。也許他們累了，也許是我的假裝忙碌讓他們覺得我已經知錯，然後原諒了我，更大的可能是，小強的“紅包”慢慢消退，他吃了飯也不再說疼。不管怎樣，我矇混過了關。從此以後，此類的淘氣事蹟越來越少了！
童年很苦，童年又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