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猶憐（一）

世人笑我太淫蕩，我笑他們不開放。天生一副好皮囊，只盼嫁個有錢郎。

我叫薛婉清，這一生都與婉、清二字不沾邊。自小在風花雪月場長大，唯一的志向便是脫離樂籍，嫁個有錢郎。我的母親本是貴族小姐，後家道中落，不得已為了討生活，自入樂籍。聽柳姨說，母親年輕時依附過一位對她青睞有加的高官，曾經跟隨這位高官去松洲出行。在路上，母親一時貪玩以高官准夫人的身份接受了沿途小官吏們的謁見，卻沒想到這位曾經給了母親校書職位的高官得知此事，大發雷霆，險些將我母親治罪，流配邊疆。而我母親也為此認清了樂籍卑微低賤的現實，與高官決絕，不再往來。再後來母親遇到了一位書生也就是我的父親，二人潑茶賭書，蒔花弄草，好不愜意。母親生我時難產而死，父親為此消沉，染上大病，死前將我託給了柳姨。

柳姨將我帶回沁香閣，她待我如親生，一直都沒有嫁人，好像在等什麼人。沁香閣是清倌，專供文人雅士、達官貴人們評詩論畫、聽曲看舞。

大中七年春，柳姨急匆匆地闖進我的閨房，讓我收拾東西去將軍府，說是將軍打了勝仗，今日凱旋，上頭點了名讓我去給將軍接風洗塵。將軍名叫裴堰，聽聞這將軍性情古怪，稍有不慎就被會拋屍荒野，今日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想我那未竟的抱負，還有積攢多年的銀兩首飾，我同柳姨做了臨終遺言，遭到了柳姨的痛斥。

同行的還有素日就與我不對付的林芷，她嫉妒我更能討男人歡心，我嫌棄她沒有頭腦說話不好聽。坐著馬車到了將軍府，門口有人候著，那人叫小六，是將軍的手下，他見到我和林芷薇時，嚥了咽口水，衝我們點頭。長裙曳地，細腰闊裾，黑絲散落，身姿婀娜，我抱著琵琶，林芷抱著箜篌，引得門口侍衛也側目觀看。小六帶著我們去了前廳，讓我們在此等候，說完便離開了。左顧右盼，好生奢華，架子上擺了幾十件瓷器，形狀各異，精美絕倫。主人也是個至情至性之人吧，我突然對那將軍有了些期待。門外談話聲由遠及近，一群人簇擁著一個身穿黑色束腰貼身長袍的男人走了進來，想也不用想，這位就是那叱奼風雲的將領，威風凜凜，相貌堂堂，神態矜漠，站在堆滿假笑的人群中間有如鶴立雞群。很快就有人注意到我和林芷，瞧我們的衣著打扮便知是伶人，打發我們彈琴奏興。

一群人入座，舉杯痛飲，我和林芷則是在旁奏樂，林芷擅長彈箜篌，樂聲清脆，如崑崙美玉擊碎，正是李賀所云：“崑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有人出聲；“這沁香閣的姑娘比別處的更有意思”有人立即附和“可惜她們自詡清高，賣藝不賣身”“有一次，我和裡面的姑娘說花千金買她一夜，她竟把酒潑到我的臉上，愣是把我轟走了”“不過說實話，沁香閣裡的姑娘個個面板細膩，身材姣好，風情萬種，讓人忍不住想嘗一口啊”“……”話說的是越來越難聽，一個個看起來衣冠楚楚，內心竟是如此齷齪不堪，林芷的琴聲越來越亂，音調漸漸升高，最後嗡聲震動琴絃崩斷，在座的瞬間安靜了，嗚咽聲傳來，顯然林芷的耳朵忍不了汙言穢語。她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惹得在座的官員憐愛，紛紛安慰，好言相勸，裴堰也看不下去，叫人帶林芷下去清洗。

他們繼續喝酒，而我則低眉續續彈起了琵琶，我想阿孃，想我悲苦的身世，連琴聲也隨我的心境變得淒涼，我又想起剛才聽的閒言碎語，想起高官如何對阿孃，不由得怒火中燒，琴聲激盪，有如戰場鐵騎刀槍鳴，末了又感嘆世道不公，為伶人感到悲哀，對準琴絃中心劃撥，聲音好似撕破裂帛，一曲終了，那群人相繼找了藉口離去。廳堂只留下我和裴堰。這可是個好機會，我要讓裴堰記得我。思及我那遠大的志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裴堰坐在椅子上，手舉著杯子，低著頭望著杯子發呆。一個破杯子有什麼好看的，面前的美人都不懂得珍惜，我在心裡恨鐵不成鋼，搖曳著身姿要走到裴堰面前，還沒靠近，他便抬頭冷颼颼地看我，示意我不要再往前走，我竟被他瘮人的眼神定住，“你方才彈的是什麼曲子？”他一副冷淡的口吻問我。“回將軍，是自己所創”我欠了欠身，他便再也沒有抬頭，低頭繼續把玩著那隻破酒杯。他神情落寞，我心生憐愛，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到了戰死的兄弟，一將功成萬骨枯吶。我忍不住又朝著他走去，假裝絆倒，跌坐在他的懷裡，手也順勢摸上他的胸膛，故作嬌吟：“哎呦，你們這地可真滑。”正常的男人應該都不會拒絕軟香溫玉在懷吧，這將軍竟把我推倒在地，面紗差點要被扯掉，他警告我不要逾距。我呆坐在地上，回想哪一步出錯，回去要在我編撰的悅男經里加上。這時，林芷過來了，她見我坐在地上格外歡喜，她見不得我好。林芷裝模做樣地扶我起來，我二人同裴堰告辭。走出門口，身後傳來聲音“你二人叫什麼名字？”我和林芷雙雙回過頭“林芷”“薛婉清”。

回到了沁香閣，我彷彿被裴堰勾去了魂，我整日想著他俊俏的面龐，還有健壯的胸膛。連著幾日都不想出來見客。

再見到裴堰時，已是秋天。我被指派到宰相府助興。宰相宴請高官慶祝兒子的生辰。裴堰也在內。我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裴堰，心下歡喜。中途裴堰離席，我也尋了個由頭跟著出去，一開始還有人影，後來便不見了，我把人跟丟了，心下懊惱，一轉身脖子被人掐住“你是誰派來的？跟著我做什麼？”呼吸不暢，滿臉漲紅，他常年習武，不僅力氣大，手上的繭子也磨得我脖子生疼。眼淚快要出來，我用力拍打著裴堰的手腕，他這才鬆了鬆手勁，“將軍這麼快就把我忘了？我可是想你想得魂牽夢繞，茶飯不思呢呢”我滿眼欣喜地望著他，裴堰盯著我，表情有些遲疑，一把拽了我的面紗，手還是放在我的脖子上不肯松，力道小了些，空氣重新進入體內，手臂不自覺地攀上他的腰肢，肆意貪婪遊蕩，他皺眉扯開我，離我遠了些，整理衣衫：“你給人的印象還真是深刻。”我淺笑，“要不然怎麼吸引將軍的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