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可怕的是，謊言不在真相的對面。

謊言從不在真相的對面，如果你看過芥川龍之介的《地獄變》， 你會覺得黑澤明根據同名小說《羅生門》和《叢林中》所拍的《羅生門》沒那麼可怕。

《地獄變》講的是一名叫良秀的大畫家——這肯定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因為他身上具有大藝術家應有的‘陰暗可怕’的審醜執著，在這世上，除了畫畫，還愛著他的女兒。不幸的是，他的女兒被一位大公（大公是爵位）看中要收房，他趁自己替大公畫了幅大公很滿意的畫時，要求大公放了他的女兒，大公不但沒有放他的女兒，還殘酷地戲弄他，命令他畫一幅《地獄變》的屏風。

這畫家為了要畫出大火燒燬一切的地獄，要求大公當著他的面燒死一位身著華服的貴人。陰險的大公就當著他的面燒他心愛的女兒。身為父親的他，在經過最初的掙扎後，放棄拯救自己的女兒，而是專心致志的欣賞起來。月餘後，他終於畫出了一幅驚世之作。

畫好屏風後的第二日，良秀這個大畫家自殺了。

其實關於藝術家該不該為藝術獻身，這似乎不是一個該討論的問題。但藝術家本身也是一個人，這才是問題。

我記得以前辯論過一個很激烈的問題，就是當一個攝影師在攝影時，看到一隻飢餓的老虎走向一個弱童時，他是應該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去救那個孩童呢，還是應該首先完成自己的攝影使命，讓作品不朽？

注意，這裡的討論考量的絕不包括那些為名為利的庸人藝術家，只拘限於那些純粹的藝術家，那些願意為藝術獻身的藝術家。

最初，很為那個自殺的攝影師難過（那個攝影家被人“網暴”後自殺）。因為我覺得看到老虎，每一個人都嚇得腿軟，轉身逃跑而不救人是一種本能，不應該引起指責，而攝影師不去救那個小孩可能是因為救不了，既然救不了，幹嘛不完成自己的工作呢？

看過《地獄變》之後，想法變了。問題不在這些點上——有沒有時間，有沒有勇氣，這是對問題的偷換概念。

甚至都不是“創作出不朽的作品重要，還是救一個凡人重要？”這樣流於表面的問題。

問題的真正層面在於：“你捨棄最珍愛的東西去追求至高理想。“這句話本身就是一個悖論。

即便用最純粹的心，打敗強權，乃至打敗一切庸俗的惡的藝術家，依舊要面對倫理人性的考量。

與外界的衝突最終引發內在的衝突。

所以，從另一個角度看良秀畫家，仍然覺得他很可憐。龍之介雖然用一隻有情有義的很像畫家的猴子抱著他女兒一起燒死，來表達出某種看法，但我直覺得，龍之介對於這個畫家，這位真正的藝術家是抱有同情的。

那也許就是小說家深藏在心裡的一片陰影，一個慾望，一個永遠的自我追問。

那裡沒有謊言，卻也沒有真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