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盡歡《肉與骨的先知》（十五）| 長篇科幻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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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盡歡

的長篇小說，《肉與骨的先知》第

15

話。

【前情提要】

20xx年，全球肉類產量降低，肉類成為奢侈食物。孫白糖和賬面破產的商人王巧合想要成為最強賣肉男團，他們計劃的第一步，就是從去早市出攤賣肉開始，最終與A集團在全球市場對抗。但是，他們先要應付估值降低導致的銀行抵押物價值貶值問題，以防止金融破產。孫白糖的未婚妻南溺水帶著王巧合和金木魚，去總行表演了一場神蹟。

| 康盡歡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腦內小說俱樂部》等。資深媒體人，歷年來為《時尚芭莎》《新週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萬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肉與骨的先知

十五

人類調味方法指南

全文約

5100

字，預計閱讀時間

10

分鐘。

古老信仰中最廣大的信徒都是自然神的信徒，還有一群相對很少的人群，他們是“肉體”崇拜者，他們崇拜肉體的力量與繁殖力的旺盛。他們把肉體崇拜這種思想，包裹在不同的文化與審美核心中，幾千年過去了，人類對自然神的神力崇拜，隨著科技的發展而減弱，但是，對肉體的崇拜和迷思，反而在不斷加強。

在太陽神釋放最強光線的下午兩點，在大地母神的肌膚之下，在山神破碎身軀構建的建築物裡，一群與財神一樣接受著人們崇拜的銀行家，看著一個玻璃皿中細碎肉絲的蠕動，看著那個毫無神力的肉人形的成型，他們心底深處泛出了恐懼和渴望，常識和理智都在一點點消散，本能中的各種慾望都在翻騰。

他們最後的理智是社會化構成的傲慢，讓他們剋制住自己，沒有馬上跪下，哭泣，膜拜，祈禱，發願。

這時南溺水忽然說，“諸位，天機不可洩露，再看下去，也許我們的眼睛都會過早失明的，你們還沒有那麼強的承受力，還是退下吧。”

她的話語說出口，培養皿中的人形有些異動，事後，那幾個觀賞“肉身成型”的銀行家有不同的回憶，總行副行長說，他看到了那個人形張口說話。姜行長說，他看到了那個人形睜開了眼睛和自己對視了一眼……

只是，他們都不記得到底是怎樣停止了那場觀看，他們事後在總行的監控系統內看到，他們是隨著王巧合等人一起沉默地走回了會議室。

他們都覺得自己的記憶消失了一部分，也無法追查，他們記得南溺水最後對他們說，“生體肉不過是養殖技術的強化，液態肉才是探索生命根源的技術，再給我們三年的時間，我們會讓世界見證生命的奇蹟，而諸位，那時就可以宣告自己是奇蹟的先知。”

王巧合也覺得自己有些恍惚，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坐在南溺水邊上的副駕駛位上，南溺水已經開車離開了總行，正在回上蒼保佑科技有限公司的路上。

“剛才是什麼情況？我怎麼覺得我有點斷片了？”王巧合下意識地揉了揉頭，好像能把缺少的記憶揉出來。

“你不用再擔心銀行壓力了，雖然，整體估值肯定會降低很多，但是，銀行方面的壓力不會那麼大了，會收回一些貸款，但是，不至於逼死咱們。”南溺水得意之情掩飾不住。

“你們公司到底在研究什麼？剛才給我們看的是什麼神棍展示啊？”王巧合努力回憶剛才的經歷，依稀記得那些銀行家們看呆了的表情，他相信，南溺水的推斷是正確的，但是，對於他來說，他現在更想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上蒼保佑的研究人員難道一直在玩造人遊戲嗎？

南溺水笑了笑，“如果這個故事讓我來說，就沒意思了，你知道福爾摩斯為什麼總是帶著華生醫生嗎？”

王巧合皺眉，他討厭和知識分子尤其是科技口的知識分子鬥腦力。

這時，後排傳來金木魚的聲音，“我知道，我來說明吧。我不得不說，南工，你們公司是真敢玩啊。”

王巧合這才想起，金木魚也是共同的觀眾，而金木魚也是技術口的人。

“木魚，你趕緊用人話給我解釋清楚，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很欣賞南工的幽默感，她展示了一場傳統的神蹟，也就是，白骨生肉。這在古代，當場就能收到信徒。”金木魚的聲音裡充滿了欽佩。

王巧合覺得，這一次展示，南溺水不但說服了銀行家們，也征服了六龍系統內的部分科研人員，至少，金木魚一系的研究員，以後都會和她有效溝通了。

公司合併這種事，兇險程度絲毫不亞於外界競爭，多少公司都是消化不了內部的派系鬥爭而廢掉了。

“我剛才認真回想了，南工從出場前的布石，到正式展示神蹟後的一系列手段，我的推測，大概是這樣的……

“首先，南工喊我來，就是為了讓我來消耗這些銀行家的注意力和精神力，用我的枯燥的科普演講，來讓那些銀行家昏昏欲睡，進入一種半催眠狀態。

“然後，把銀行家們從舒適的會議室環境帶入地下車庫，是這個計劃的第二步，我相信，如果南工想要做，是完全可以讓運載機器人把培養皿帶到會議室的。但是，那就失去神蹟的震撼力了。

“人類從日常環境進入非日常環境中時，心理狀態會在潛意識中進入恐懼狀態，也是容易被洗腦的狀態。各種電影院，傳統劇場，會設計漫長的走廊，漆黑的環境，甚至不斷變幻方位感的臺階，讓進入其中的觀眾，歷經朝拜式的行程，在行進中淡化與原本世界的聯絡，進入接受催眠和洗禮的狀態。

“所以，當我們能帶著那些銀行家走到地下車庫的時候，這個儀式已經有了一個成功的起步。我是一個科學工作者，比大多數人冷靜，但是進入地下車庫到了那輛展示車之前，我也是期待著有什麼奇蹟發生的。

“試驗展示車展開車門的瞬間，我知道，南工其實有點作弊了，當然，如果從傳統的巫師聚會的角度來看，這也不算作弊。在展示車開門的瞬間，也釋放了一些生物製劑，劑量和濃度都不高，但是都有輕微致幻作用，而且，事後很快就會被地庫裡的排風系統消除，不會留下痕跡。傳統的巫師聚會中，燃燒特殊的植物釋放煙霧，以及讓聚會者食用毒蘑菇都是同樣的效果。

“畢竟，要想理解非常，需要突破理智的束縛。”

王巧合打斷了金木魚的講解，問道：“所以，我們斷篇了是因為我們吸入了致幻劑？”

南溺水直接搖搖頭，金木魚跟著解釋，“不，不是，祭祀類的致幻植物，強調的是強化幻覺的能力，而不是消除記憶，如果對目睹的神蹟的記憶消失了，豈不是白白祭祀了？關於我們為什麼會有失憶的感覺，你等我一會就會說到，別急，別急，現在的聽眾都太沒耐心了。你們太習慣快進這個功能了，是不是很想直接讓我二倍速講解？耐心一點朋友，聽故事的關鍵是沉浸其中……

“來，我們接著說，南工是如何創造神蹟的，用一些簡單的生物學技術和物理學技術，以及心理遊戲技巧。南工在整個展示活動中，最有創意的一點，是讓那個行長提供血液。此時，整個展示活動，已經向黑魔法領域傾斜了。需要血液來發動的神蹟，一部分被視作信仰獻祭，而得到了高度的讚美，另一部分則被汙名化，成為了血魔法和黑魔法的代指。但是，無論如何，只要提及血，總是事關魔力。

“所有的前奏都準備好了，那個行長提供血液的一瞬間，所有人都覺得要觀賞的是魔法而不是科學，這種非常識的潛意識，會讓人失去審視的拘束，而傾向於尋找奇蹟的非凡。培養皿中的鋼架骨骼，也進一步強化了這個意象。所以，當一場透過培養液濃度差調整，以及可控水迴圈來操作的，碎肉附骨的生物學把戲，就被昇華成一場枯骨生肉的神蹟表演。而讓我們產生輕微失憶感的原因，則是因為南工在大家對神蹟期待的最高潮時刻來臨前，打斷了這場神蹟展示，讓現場瞬間失去了引領者的指導，讓每個人陷入了獨自的幻象狀態，可以理解為，強行把人從酒醉狀態中激醒，對腦神經系統造成了輕微的震盪。當然，這一點具體用怎樣的技術手段達成的，我還沒想明白，這就是我對這次神蹟展示手法的推斷。”金木魚慢悠悠說完了這一大段的推理遊戲解答，然後，停頓了一下，才補充了一句，“南工，我金木魚及旗下的研究員，願意聽你的差遣，我們是你的人了。”

南溺水點點頭，答應了一聲，“我會和你分享的研究資料，我現在就給你解開最後的謎題，你們只記得我中斷了儀式，你們是不是忘了，我中斷儀式的代價是什麼？”

王巧合用力回想，他隱約想到了什麼，但是又模模糊糊。金木魚有著同樣的困惑。

王巧合追問，“所以說，那些培養出來的肌肉纖維，並不是憑著自己的意志聚集在骨架上的？他們也和姜行長獻出的那點血液毫無關係？”

“當然，否則，我怎麼會許可你們吃那些肉……”南溺水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王巧合和金木魚的眼睛都瞪大了，他們似乎都回想起了某個不想回憶的畫面，然後，覺得有些噁心。

南溺水接著說，“一個完整的儀式，怎麼可能少了分享食物的環節，只是，人們習慣性遺忘自己恢復理性時不想面對的記憶。所以，我才說，這個神蹟展示是成功的，就是因為堅信那是真的，才會產生記憶阻斷。”

聽到南溺水這樣說，王巧合都有點慌了，雖然他現在知道那些肉和姜行長毫無關係，但是，但是……如果自己剛才真的生吃了那個培養皿裡的肉……現在怎麼想都不舒服啊。

不過，這次展示本身是成功的，那幾個行長也都是本地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次半是巫術半是神蹟的展示，對於他們來說，也會產生巨大的觸動……暫時不用擔心銀行追債了，而銀行的表態必然會引發其他一系列機構的估值態度的改變，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可以準備和A集團的新專案一戰了。

南溺水看著王巧合的臉色慢慢好了起來，才接著說，“你通知一下孫白糖，讓他來我公司一趟。”

“哦，你們是要去民政局登記！”王巧合才想起了還沒兌現和南溺水的交易。

“結婚登記可以明天去，今天讓他過來取肉，培養皿裡的肉，經過這次違規操作，已經沒有接著培育的價值了，而且，你們都空手直接進入培養皿中取肉了，這些培養液也算是汙染了。孫白糖不是計劃去早市賣肉嗎，這些就是他第一批要出的貨。”南溺水並不著急，她現在也開始入局了，對於這場要在絕境中翻盤的惡鬥，她覺得很有趣——畢竟，債務的揹負人是王巧合與孫白糖，而這次合併，還能讓她取得其他公司的技術成果，她很期待這些成果以及其他研究資料的二次組合，能產生些有趣的新成果。

“孫白糖就是那個忽然出現的神秘投資人？”金木魚來了興致。

“你要是對他感興趣，一會到了公司，你負責分裝，等他來取肉的時候，你可以跟著他跑一跑，瞭解一下市場前端，對你有好處。”王巧合覺得，也該讓公司的幾個核心人物和孫白糖接觸一下，孫白糖人不錯。

孫白糖人不錯，西門楣也這樣覺得，西門楣雖然只是個出攤車的，但是，身為肉夾饃公會的初級幹部，西門楣的收入不低，也是城裡幾家白領俱樂部的會員。平時出席俱樂部的活動的時候，想追她的人可不少，別人問起她的工作，她都只說是職業規劃行業。她說的也是實話，對於那些想加入肉夾饃行業的人來說，從礦業大學到西羅馬小區一帶，肉夾饃行業的物料供應鏈是掌握在肉夾饃公會手裡的，基層會員總是要選擇一個初級幹部作為自己的供應商，雖然街頭美食是推崇純手工製作的，但是，街頭攤販可不僅僅是街頭美食製作者，他們本身是社會行業構成的一部分，效率和利益也是他們必然要考慮的。

讓孫白糖有點意外的是，西門楣住的小區有點偏，是靠近鐵路運輸線一帶的老小區，這裡靠著鐵路，不是新樓盤的拆遷考慮範圍，小區的年頭恐怕都超過五十年了，許多居民樓的外牆已經看不出本色。

坐著西門楣的電動車進了小區，小區裡倒是很寬敞，綠地很大，都種著蔬菜，小區裡還有老式的一層車庫，有的看樣式，似乎曾經還改成過店面，只不過，在網購和外賣的衝擊下，這些小區內店鋪的生命基本都在十年前結束了。

西門楣的電動車停在了一個標準車庫的門口，“這是我的車庫，也註冊了一個公司，聽說當年的網際網路大佬們，年輕時候，都是在車庫裡創業的。現在那些只有地庫和停車位的小區裡，也許就出不來網際網路富豪了，因為他們沒車庫。”

西門楣的車庫很大，有兩個標準車位，可以用來放她的攤位車，還有她的那輛紅色加重mini。

車庫裡還配置了廚房用的大冷藏櫃，孫白糖此刻才意識到，西門楣好像很有錢啊，這絕對不是一個擺攤小販的收入水平所能維持的生活。

西門楣指揮著孫白糖，把攤位車上的用料，收納到冷藏櫃裡，那一鍋燉肉湯，看樣子也許真的是有幾年的熬燉歷史的老湯了。

“我們一會在哪裡練習肉夾饃的製作技術？”孫白糖很好奇，這個車庫裡是不是能有廚房裝置。

“當然是去我家啊，你工作，我刷劇。”西門楣伸了個懶腰，摘下了廚師帽子。

孫白糖跟著西門楣進了車庫上方的居民樓，9層樓，沒有電梯，兩人一邊爬樓梯一邊閒聊起今天早市的所見。

西門楣讓孫白糖說說他在早市到底都看到了什麼。

孫白糖一邊回憶，一邊把自己的推測說出來，周邊攤位的動態，進出“裡早市”的各色人物，今早大概有幾筆大宗貨物在早市集散……

到了六樓，才到了西門楣的家，西門楣家裡的裝修非常好，有非常西式的開放式廚房。

“我們首先來學習白饃的烤制，我看你是個聰明人，估計一下午你就能學會。”西門楣帶著孫白糖回到家裡，一邊給孫白糖倒茶，一邊說。

“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吃個工作餐啊？”孫白糖確實覺得有點餓了。

“那我們點餐吧，你想吃什麼？點全套火鍋都可以。”

孫白糖打量著西門楣的開放式廚房，不鏽鋼案板，還有雙開門大冰箱，然後說，“你這裡應該什麼備料都有吧，我來做午飯吧，好久沒在這種大廚房裡自己動手了。”孫白糖有點懷念自己的咖啡館了。

西門楣仔細打量了一下孫白糖，“小哥哥，你真會撩啊。好，那你做飯，我去洗澡，小區生鮮超市的電話是70653326，需要什麼打電話過去，讓他們送過來。”

“交給我吧。”孫白糖開心地搓搓手，去洗菜池洗手，準備開始工作。

西門楣去洗澡換衣服，孫白糖開心地檢查著冰箱裡的備料，心裡想著有什麼菜碼值得試試。

這時，孫白糖的手機響了，王巧合打來的。

“你那邊怎麼樣？銀行方面能通融嗎？”孫白糖知道這是生死存亡的問題。

“銀行方面會給我們活路，你下午來上蒼保佑這邊一趟吧，第一批肉可以出貨了。”

“好啊，有多少？我正好開始和一個肉夾饃攤位合作了。”

“嗯，有多少……你說，一個一米七的壯年男子，大概有多少公斤？”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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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康盡歡

題圖 | 電影《異界》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