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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著急的附庸風雅者們

作者:由 江流兒 發表于 歷史時間:2018-02-12

《了不起的蓋茨比》裡,貴族大抵有兩個型別。一者,使用old money的老貴族,他們大多是出生優渥的富N代,有著獨立於普通社會交際之外的上流朋友圈,喜歡安靜閒適的偏遠之境,愛復古藝術,喜古典音樂,開口閉口非文學即哲思,度假要去地廣人稀風景迤邐的北國,並且頑固地堅持穿著那線頭都磨出來了的手工制呢子大衣;二者,使用new money的新貴族,他們大多是抓住了時代機遇的暴發戶,經歷了一個從無到有的迅速上升過程,他們看起來要俗一點,熱衷名車,名錶,喜歡往熱鬧的地方湊併成為一切熱鬧的中心,愛聽全國都在聽的大眾音樂,度假的選擇大抵是去拉斯維加斯豪賭或者去南佛的海灘釣妹,每天都在換著不同的時裝新品,尤愛那些花花綠綠的裝束。

但新貴族貴到最後,往往都會嚮往,抑或說附庸,老貴族的生活方式。他們開始憧憬老貴族身上的富貴氣息,開始學著他們高價去拍賣行購入名畫,開始往留聲機的轉盤上放上肖邦的黑膠,當然,讀帕斯卡爾和尼采對他們而言可能太難了,不過沒關係嘛,他們也開始以千為計量地購入圖書,管它有沒有時間去讀,先定製一個諾大的書櫃擺在家裡再說。

但是,新貴族們費盡心思去追逐,模仿的這些東西,卻是老貴族們從生下來便在接觸,以至於嗤之以鼻的老玩意兒。如此不新鮮的東西都有人強行追求,老貴族自然看不起新貴族這般幼稚的舉措。

這樣的故事,在一百年前的美國發生著,在兩百年前的英國,在一百年後的中國,也在上演。彷彿社會性地附庸風雅是一個國家崛起的捆綁銷售品一般。

為何英國的上院貴族世襲制度,國王制在代議制發展如此成熟之後還持續存在了幾百年?(英國的世襲制度在1999年經過激烈討論才最終被廢除,至於國王制度,必然是“國在王在”了。)除了精神象徵外,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新興資產階級,以及後面起勢的工業資產階級,在經濟基礎得到改善之後需要謀求相應的政治地位。然而這個地位從何而來?彷彿需要一個第三方認證機構,那就只剩下全體人民的精神領袖——大英國王了。保留舊貴族的特權,本質上是新貴族為了謀求更多特權的妥協手段罷了。

不過一切的新貴族都會不可避免地淪為舊貴族,然後又被更新的新興階層取代。更替是絕對的,唯一不變的,就是,後來者都愛模仿前人留下的習氣與格調。當然,大多數時候,這些模仿者都做得十分拙劣,乃至失敗。

僅舉幾例:

明初律歷有定,玉為皇室專屬飾物,二品以上大臣才可用金器,五品以上大臣方可用銀,違者依法處置。然而到了明末,江南一帶的富商巨賈,家中是金器成堆,明目張膽地把玉石翡翠擺在大堂也毫無忌憚。同時,那些富商還喜歡辦辦學堂,修修先祠,對生活的細節開始吹毛求疵地講究且挑剔了起來。總之就是做一些“看起來是文化人才會做的事情。”這後來居然也成了我們國人暴發戶的傳統,想想三十年代杜月笙杜氏祠堂落成,門生滿堂,蔣中正都親自登門致意;再想想現在某些富豪沒事就買買某某學堂的冠名權,近乎偏執地追求所謂風水,著實是個“傳統”。

在西方,古典音樂一直都是貴族階層的消遣特權,因而繼承下來了無數貴族氣息的儀式。諸如著裝、聆聽以及鼓掌的各類講究。(樂章之間不提倡鼓掌,最好在整首樂曲之後才開始鼓掌,鼓掌不宜超過三五秒,然後是集體沉默與回味,之後再爆發出歡呼與掌聲雷動。)然而,現在聽一場音樂會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都不是一件難事。結果不少新生的所謂“古典音樂資深樂迷”,就淹沒在了這些繁瑣而陳舊的習俗之中。開口閉口莫扎特K466,貝多芬Op。135,似乎用編號取代標題就會高貴很多一般的,傲慢而麻木地賣弄著口舌。

王國維一直推崇詩詞的“氣象”說。氣象自然有大有小,有宏觀有微觀,有富貴有清貧。然而,富貴氣象的典型代表,絕不是“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饈直萬錢”抑或“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之類的粗俗之語。(此處沒有對李太白的不敬之意)最受後人推崇的富貴氣象,當屬太平宰相晏殊的“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回”《浣溪沙》讀罷,一股富貴之氣撲面而來,全詞絲毫沒提到關於資產,家世與器物,卻遠勝那些金銀詞彙的簡單堆砌。可惜,後人再寫富貴,仍舊跳不出“老子有錢”這個套子。就好比十幾年前那首歌裡唱的一樣:“我賺錢啦我賺錢啦,我左手一個諾基亞,右手摩托羅拉!”

誠然,有錢之後大家都會希望追求有文化——至少要看起來有文化。這種心態完全正常,一者是物質滿足之後精神需求的擴大,二是作為後來者需要追上前人早已達成的成就,經濟上追上了,生活中的雅緻自然也不能落後。

然而,正如前文所說,墜入所謂禮節與規矩的樊籠裡,那不叫風雅,更不叫貴族精神。充其量不過是用以安慰自己的“貴族習氣”罷了。風雅不是習得,模仿便可得來的。至於貴族精神,在更多的時候,是一個人骨子裡的氣質:

貝多芬,扔掉假髮,敞開胸膛,看似瘋狂地指揮著自己聽不見的雄壯交響曲;

晏殊,寫天氣,寫夕陽,寫獨酌,偏不寫雕樑,畫棟,金盃;

梵高,在那個法國畫家們都小心翼翼地點綴著油畫色彩的時候,梵高用近乎強暴的方式在畫紙上塗抹著鮮豔明麗的重色;

可惜,可惜。

韻致這東西,可不是想有就有的啊!

標簽: 貴族  富貴  鼓掌  古典音樂  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