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蘇丹之名#3 治亂迴圈

毛杜德成為蘇丹之後，拉希德滿心歡喜地準備與侄子共享江山。沒想到等來的不是權柄，而是鐐銬。統一全國之後，拉希德的籌碼在毛杜德面前就一文不值了，反倒是內亂中暴露出的野心讓毛杜德不得不防。於是毛杜德下令逮捕拉希德，把他關在了一處偏遠的城堡裡。

拉希德也不想想，江山是能共享的嗎？君不見馬蘇德與穆罕默德乎？

逮捕拉希德之後，毛杜德又平息了他的兄弟、印度總督馬吉杜德的叛亂，這下可以騰出手來收拾山河了。1043年，毛杜德派兵反攻呼羅珊，慘敗於恰格勒之子——阿爾普·阿爾斯蘭之手。1049年，毛杜德聯合了反對塞爾柱的其他突厥部落和迪亞立麥王朝，準備合攻塞爾柱。他帶兵從伽色尼出發前往前線，卻意外患上了腹絞痛。

病情越來越嚴重，他只好返回首都，不久之後在伽色尼病逝。這場戰爭無疾而終，收復國土的願望終究沒有實現。

蘇丹之死讓好不容易安定了幾年的國家再次陷入了動亂，原因仍然是繼承問題。

臨終之前，毛杜德把國家交給了他的小兒子馬蘇德，史稱馬蘇德二世。僅僅過了五天，王公大臣們就共同推舉毛杜德的兄弟阿里進行雙王共治。說起來很好聽，共同治理，其實馬蘇德二世這時才五歲，誰掌握權力一目瞭然。

阿里在位55天后，一支軍隊開到了伽色尼城，將兩個人雙雙從王位上“請”了下來。來者是個熟悉的面孔——毛杜德的叔叔，拉希德。毛杜德一死，拉希德就被放了出來。朝中政局不穩，給了拉希德謀取大位的好時機。

想要坐穩蘇丹的位置，最好的辦法就是去打塞爾柱人。能防禦塞爾柱的侵略，甚至是收復失地，那就一定能夠服眾。拉希德毫不擔心這一點，伽色尼有一個現成的優秀將領——託格雷爾。

託格雷爾也是個古拉姆，是毛杜德的侍衛長，與塞爾柱的開國君主同名。毛杜德非常喜歡他，後來收他做了女婿，就像阿爾普特勤對待賽布特克勤一樣。

於是，拉希德派託格雷爾前往錫斯坦進攻塞爾柱人。這次出征，拉希德還藏了一個小心思：他早就忌憚託格雷爾的能力和野心。這次出征，打贏了解決外患，打輸了滅他的威風，打死了算意外收穫。

拉希德的算盤打得不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託格雷爾出發了，他的對手是當年擊敗過毛杜德的阿爾普·阿爾斯蘭。這一戰，他戰神附體，打出極限操作，一舉擊敗對手。阿爾普·阿爾斯蘭的實力眾所周知，能夠戰勝這樣的對手，託格雷爾令全國人都刮目相看。

拉希德原以為這是一招妙棋，沒想到卻助漲了託格雷爾的聲勢，因此更加針對他。而託格雷爾也不是傻瓜，拉希德的想法他一清二楚。如果什麼都不做，拉希德早晚會找個藉口殺了他。

那麼，接下來要怎麼做就很明顯了。

一次出征回來，託格雷爾慌慌忙忙地撞進了宮中，對拉希德說：“不好了蘇丹，士兵譁變了！”拉希德很奇怪：“我也沒幹得罪士兵的事兒啊。”託格雷爾解釋：“士兵們得勝歸來，要求加薪！”

就像那句臺詞說的：“朕給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給你，你不能搶。”加不加薪是蘇丹決定的，豈能士兵說了算？拉希德立刻下令緊閉宮門，禁止任何人進入。

託格雷爾走出了宮，看到拉希德真的在宮殿裡搞自閉，嘴角勾起了弧線：“走，去找禁衛軍。”

拉希德悶在宮殿裡幾個小時，對外界情況一無所知，以為士兵真的譁變了。而託格雷爾在這幾個小時的時間裡，帶人走遍了全城，收繳了全城駐軍的指揮權。就算有軍官質疑，也無法聯絡上拉希德。

拉希德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價，當宮門再度開啟的時候，江山已經易主，他被託格雷爾綁縛起來，一刀砍了腦袋。

之後的幾個月裡，託格雷爾在伽色尼大開殺戒，包括拉希德在內，十位王子慘遭處決，王室血脈幾乎斷絕。僅有三條漏網之魚關押在一座偏遠的城堡裡，託格雷爾的信使快馬傳信，要求當地軍官將伽色尼王室最後的三個男丁處決，這三個人是法魯赫朝德、易卜拉欣和蘇加，都是馬蘇德的兒子、毛杜德的弟弟。

城堡看守接到了命令，卻沒有立刻執行。託格雷爾雖然奪取了政權，可他不是賽布特克勤的後代。而真正流著賽布特克勤血液的三個人，眼下正在囚籠裡，生殺大權掌握在一個小小的城堡看守手裡。他是一個沒有留下名字的小人物，卻因為一時的猶豫而挽救了這個國家。就在他不知道要不要執行命令的時候，訊息傳來：託格雷爾死了。

他是被刺殺的，死在自己的古拉姆手裡。顯然，有些大人物不願意讓他做蘇丹。死裡逃生的三個人成了王室最後的血脈，法魯赫朝德被迎到伽色尼，加冕蘇丹。

毛杜德死後的混亂也終於結束了，全國上下都鬆了一口氣。法魯赫朝德並沒有什麼雄圖大略，但他很適合這個搖搖欲墜的國家。持續的動亂使百姓苦不堪言，需要有人來管他們死活。

上臺之後的第一件事，法魯赫朝德將參與託格雷爾叛亂的人全數誅殺。然後，他又試圖從塞爾柱人手中收復呼羅珊。一開始取得了一些勝利，甚至擊敗過阿爾普·阿爾斯蘭的大軍，驚動他的父親恰格勒親自來救場。塞爾柱有老將出馬，伽色尼最後還是功敗垂成。兩國常年的戰爭沒有結果，雙方的人力物力都在空耗，繼續打的意義不大了。法魯赫朝德與恰格勒最後坐在了談判桌前，簽署了停戰協議。

從塞爾柱立國持續至今的馬拉松戰爭終於結束了，塞爾柱承諾不再謀求阿富汗的領土，伽色尼則放棄了收復失地的打算。和平為法魯赫朝德迎來了一片讚譽，人民渴望休養生息。

1058年的一天，法魯赫朝德正在浴室中洗澡，一個古拉姆拿著劍默默走了進來，見到蘇丹便衝了過去。法魯赫朝德大驚，顧不得穿衣服，拿起一把陳列的寶劍與刺客周旋。刺客數擊不得手，終於被拖到了衛兵趕來，蘇丹逃過一劫。

逃過刺殺之後，法魯赫朝德開始被抑鬱症煎熬，身體狀況大不如前。1059年，厭惡俗務的他不再管理朝政，將大小事務都委託給了兄弟易卜拉欣。4月4日，法魯赫朝德死於結腸炎，傳位於易卜拉欣。

易卜拉欣是和法魯赫朝德一起被救出來的人之一，他繼承了前任的基本政策，大力整頓國內經濟，收回鑄幣權，減輕賦稅，保護農業。在法魯赫朝德的基礎上，他與塞爾柱再次簽署條約，兩國和睦共處，結為秦晉之邦。易卜拉欣把女兒嫁給了阿爾普·阿爾斯蘭的兒子，以後，兩國就是親家了。

易卜拉欣有兩個比較優秀的兒子。大兒子馬赫穆德被委任為印度總督，常年在印度聖戰。伽色尼斷了呼羅珊的念想之後，印度成了最主要的收入來源。識大體的印度王公交貢賦，不識大體的印度王公被搶劫，再加上旁遮普地區的稅收，勉強夠了開支。二兒子馬蘇德後來與塞爾柱親上加親，迎娶了新任塞爾柱蘇丹馬立克沙的女兒賈哈兒可敦。

與強敵保持和平，對印度保持壓榨，輕徭薄賦，重農促商，伽色尼王朝難得有這樣的好日子。易卜拉欣不僅是一位廣受愛戴的執政者，也是一個信仰虔誠的穆斯林。他每年都要手抄一次《古蘭經》，託人送到麥加，陳列在克爾白天房裡。

如此的和平與繁榮持續了四十年，期間偶爾有與塞爾柱的衝突，但都沒有發展為大規模戰爭。1099年，易卜拉欣壽終正寢，終年68歲，伽色尼人民無不懷念他的統治。他在位期間除了對印度的日常戰事之外，並未開疆拓土，也未收復失地，可他治下的人民卻有了生活的奔頭，不必生活在戰爭的陰霾裡。

歷代史家都對易卜拉欣的統治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他以賢君之名名垂史冊。

易卜拉欣死後，長子馬赫穆德和次子馬蘇德展開了王位爭奪戰。馬蘇德勝出，史稱馬蘇德三世，馬赫穆德則被終生囚禁。

馬蘇德三世繼承了易卜拉欣的基本政策，繼續降低稅收、鼓勵商業、賑濟災民。1115年，馬蘇德三世去世。他在位十七年，自法魯赫朝德開始，連續三代蘇丹為伽色尼王朝恢復了元氣，攢下了一份家底。

可惜這份家底在強者蜂起的時代裡並沒有發揮什麼作用。塞爾柱蘇丹馬利克沙去世之後，塞爾柱就陷入了四分五裂的狀態，多股勢力都在爭奪王朝的控制權。此時的呼羅珊正是一代雄主桑賈爾的地盤，他對介入伽色尼的事務很感興趣，而馬蘇德三世的去世為他提供了絕佳的機會。

馬蘇德三世早年與塞爾柱聯姻，因此留下了許多流著塞爾柱王室之血的後代。他死後，首先繼位的是長子希爾扎德。希爾扎德在位不足一年就被弟弟阿爾斯蘭沙推翻。為了不重蹈大哥的覆轍，阿爾斯蘭沙下令監禁所有的兄弟，唯獨跑了兩個人。大哥希爾扎德逃亡麥加，尋求外部支援的同時順便朝個聖，弟弟巴赫拉姆沙抵抗失敗之後逃到了塞爾柱。

巴赫拉姆沙正是塞爾柱公主所出，也就是說，他是桑賈爾的外甥。桑賈爾介入伽色尼的時機終於到來了。

1118年2月，桑賈爾在木鹿與逃亡的巴赫拉姆沙簽訂了條約。桑賈爾幫助他奪取蘇丹之位，條件是伽色尼王朝自此臣服於桑賈爾，每年上交貢賦25萬第納爾。塞爾柱的大軍出發了，在距離伽色尼一天路程的地方，他們與阿爾斯蘭沙的軍隊相遇。一番激戰之後，阿爾斯蘭沙一方崩潰，桑賈爾與巴赫拉姆沙攜手走入伽色尼城，塞爾柱人終於以征服者的姿態走進了當年宗主國的首都，桑賈爾得意極了。

此後，巴赫拉姆沙成了新任蘇丹，雖然這個蘇丹不再擁有獨立地位，但也還是蘇丹。抱上了舅舅的大腿，他的統治異常穩固。阿爾斯蘭沙的反攻被化解，回國奪位的希爾扎德被打退。當然，這一切都建立在與桑賈爾的良好關係之上。

如果說，一手造成了丹丹坎慘案與遷都之亂的馬蘇德是伽色尼王朝由盛轉衰的罪魁禍首，那麼巴赫拉姆沙就應該為國家由中興到徹底敗亡負責，他將國家的前途與命運都壓在了桑賈爾的身上，沒有留下一點兒後路。

在巴赫拉姆沙長達四十年的統治之中，兩個日後威脅王朝生存的巨大隱患已經出現。一個是南下烏古斯人的崛起，他們已經在阿富汗的山區中紮下了根，對周邊的所有勢力虎視眈眈。一個是塞爾柱與伽色尼邊界地區古爾人的興起，他們早先服從伽色尼，自從伽色尼成為塞爾柱的藩屬之後，就倒向了桑賈爾。

除了阿富汗，印度方面也並非太平無事。自法魯赫朝德時代開始，伽色尼王朝的經濟重心逐漸轉向了印度。這一趨勢到巴赫拉姆沙時代愈演愈烈，拉合爾的地位已經隱隱與伽色尼並駕齊驅。這樣的事實昭示著，伽色尼王朝正逐漸印度化，對印度本土諸國的軍事優勢正在漸漸消失，印度王公們對蘇丹的忠誠需要打個問號了。

如何應對這樣的困局，考驗著巴赫拉姆沙的政治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