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武狀元
海岱漱玉劍，文武雙狀元。
這說的就是名滿天下的
“漱玉劍”高翰林
。高翰林何許人也？出身渠丘劍廬，傳言與
“天劍”高於天
頗有淵源，親身經歷十年前稷下劍宮與白虎刀觀那場慘絕人寰的
千刀之戰
，彼時已是聲名鵲起，五年後劍法更上層樓，更是與
“千古一劍”高於天
、
“浪劍”魏斯人
、
“孤劍”莫憑欄
一起被譽為域中四劍。有人說他因此見嫉於劍帝，也有人說高勝寒乃是自問劍法有高於天珠玉在前無論如何難以企及為此心灰意懶，棄劍從文，五年後竹杖芒鞋輕身南下，大比之年進京趕考，憑著一枝硃筆獨佔鰲頭，中狀元，點翰林。
其後高勝寒見獵心喜來到殿前演武旁觀，恰恰江輕白在武舉場上與人以命相搏，眼見就要命喪對方長棍之下。高勝寒救人心切，手中竹杖出手解圍，沒想到卻被好事之人起鬨，不得不下場應戰，更沒想到的是在對手擠兌之下起了爭勝之心，竟然一路過關斬將，將武狀元這一頭銜攬入懷中，文武雙狀元在金陵一舉成名。
聖上聞訊亦驚亦喜，親自頒旨命能工巧匠取內庫中珍藏昆吾玉石，雕刻三月乃得一劍，賜於高勝寒，也就是日後名滿天下的漱玉劍。自此之後漱玉劍高翰林這一名號在江左傳揚開來。高翰林允文允武不說，又是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出門時惹得金陵女子爭相擲果，為此不得不頭戴帷帽以為遮掩。這一舉止竟然風靡京師，金陵少年爭相效仿，更有甚者竟假扮高勝寒騙取大家閨秀財色，惹得聖上震怒，責令金吾衛限期查辦。自那之後高勝寒除了到翰林院編修，便在高公府深居簡出。
就算此時，不少金陵父老仍是對平步青雲的高翰林有些不屑，覺得他多少有些名過其實，之後一件事卻讓所有人都為止折服。原來高翰林同年之中的榜眼郎鄒香客同樣是衣冠楚楚，尤其寫的一手好字，為此得到謝家小女謝榮華垂青。
江左謝娘
跟
蜀中秦娥
乃是並稱連璧的江南絕色，秦娥以貌取勝，而謝娘聲音婉轉，吐字宛如天籟之音，聞之者無不如痴如醉，更有人稱哪怕昔年
相思夫人秦淮月
最為拿手的琵琶曲相思調，動聽處也及不上謝榮華隨隨便便一句言語。這本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怎奈那榜眼郎在荊楚家鄉有個青梅竹馬的姑娘雨初晴。雨初晴性情剛烈，聽說鄒生移情別戀，一個婦道人家千里迢迢趕到金陵來討個公道。
金陵府尹縱然不怎麼忌憚鄒香客，卻不敢招惹謝家。畢竟謝君王貴為太師，執掌
永珍神宮
，為朝廷招攬江湖豪客，可謂權傾朝野。雨初晴萬般無奈幾欲投江。正是高勝寒看不下去，親自出面帶她到永珍神宮對峙。金陵父老盡皆為之鼓掌叫好，交口稱讚高勝寒義薄雲天。沒想到短短几天功夫，傳出流言說高勝寒勸雨初晴毀掉婚約，眾人便以為高勝寒也是欺軟怕硬，忌憚謝家權勢乃至於用雨初晴此事以作攀附，又不見高勝寒出面辯解，為此漱玉劍高翰林風評急轉直下。之後過了一段時間，還是雨初晴忍不住出面解釋，是她看到鄒生跟謝娘才子佳人相敬如賓，自願毀掉婚約，高勝寒不願讓她再為此事遭受折磨，為此甘願擔下罵名。傳言高勝寒為此事感嘆情之易衰更勝春花，百般感慨之下創下一套薄情劍法傳於雨初晴。雨初晴也就同“蘭陵醉劍”江輕白一起留在高公府。這一來漱玉劍高翰林名頭更勝從前，整個江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三年後嶺南大旱，莊稼絕收，民不聊生，傳言幾已到了易子而食的慘境。可是地方官買通上下試圖遮掩過去。高翰林不惜開罪同僚，身著布衣親自進宮面聖為民請命，懇請聖上體恤民情免稅三年。聖上欣然應允，不過條件就是漱玉劍一舞。高勝寒大笑而去，將月下劍舞定在當月十五。訊息傳遍江南，武林人士紛至沓來，連遠在蜀中的
“休屠王”秦穆榮
都率領逐日十三槍沿江而來，想要一睹漱玉劍風采。月圓之夜高勝寒踏歌而來，一面吟哦張若虛那《春江花月夜》，一面在永珍神宮樓頂對月舞劍，一眾高手見琅琅歌聲之中漱玉劍上下分飛，劍光縱橫，光華搖曳，一時間連月華都被掩住光輝，觀之無不擊節讚歎，喝彩聲綿綿不絕。一曲終了劍光人影鴻飛渺渺，不知何人傳出“
詩中有劍，劍中有詩”
這一感嘆，惹得一眾高手紛紛應和，畢竟他們看到的更多的乃是劍意而非劍招。秦穆榮之女秦箏更是一見傾心，三度造訪高公府，第一次乃為比劍，第二次已成了拜師，第三次則乾脆帶著一船嫁妝上門求親。秦箏貴為神槍會尊主“休屠王”秦穆榮之女，容顏絕世不說，經常女扮男裝憑著一手抹雲槍在江南道上除暴安良，比之謝娘更是多了幾分英姿颯爽。眾人皆以為兩人乃是天作之合，不知高勝寒為何推掉這門親事。秦箏將船沉入江流之中回到白帝城，非但不曾有半句怨言，反而逢人說項，稱高勝寒其人如玉，直斥其父秦穆榮與高勝寒比直如土雞瓦狗，害得秦穆榮哭笑不得。漱玉劍高翰林的名頭也在江南道上越來越響，愈傳愈玄，時間一久大家好似都忘了他出身海岱之間的稷下劍宮。
古道上征塵乍起，三匹快馬特特而過。中間一人頭戴帷帽，白色長袍迎風獵獵，左邊那人一身粗布衣裳、腰間繫著一個葫蘆隨著馬蹄聲不住起伏。右邊女子著裝更是怪異，竟然穿著一身紅豔豔的吉服，看去像是正準備出閣的新娘子。
陡然間一聲尖叫傳來：“救命啊，來人啊，救救我啊——”幾個虯髯大漢拖著一個鳳冠霞帔的女子來到大道上。
三匹高頭大馬一起拉住，前蹄高高躍起，鼻子不斷呲呲噴氣。看來若是遲了一步，怕不是就要撞上前面幾人。右邊女子面色冷然，就要翻身下馬，卻被中間男人順手一把按住。原來適才驟然勒馬，他左手扯住手裡韁繩，右手則扯住女子坐騎。
“師父？”女子一臉疑色看著中間男子。
“有詐。”
“有詐？”左邊男子也是滿頭霧水。
頭戴帷帽那男子朗聲說著：“這女子雖然聽上去哭哭啼啼的，卻是驚而不亂，不信你們仔細瞧瞧她臉上可以絲毫淚痕？”
“啊……”人群中那女子下意識去擦拭著臉頰。
“何況遇上土匪搶親，怎麼周圍一個新郎新娘的親朋好友都看不到？”
“他們都被我們嚇跑了！”一個土匪手裡鋼刀一揚，“敢管閒事，連你們一塊收拾。”。
“你們看這幾個劫匪雖然短褐穿結，不過腰間形制整齊劃一，刀身映日生輝，乃是上品的百鍊鋼刀，比之金吾衛佩刀都有過之而無不及。”男子說到這裡，那些土匪紛紛低頭去看腰間佩刀。
“漱玉劍高翰林好眼力，既然暗算不成那就動真章吧！”女子說著伸手奪過架在脖頸上的剛到，秀足抬時邊上土匪右腿飛踢，她則趁勢借力身子激飛而起，半空中陀螺般轉動幾圈，明晃晃的剛到已到了高勝寒身前，“高勝寒，納命來！”
馬上三人自然是高勝寒與江輕白、雨初晴了。高勝寒眼見刀尖堪堪已到胸口，這才微微側身避過，左手探出不等來襲女子變招就已搭上她手腕，隨手一甩，驚呼聲中女子就如柳絮隨風而去，鋼刀不知何時卻到了他手中，跟著隨手一揮，嗤嗤聲中竟將來襲鋼刀從中斬斷。原來這些都是刀客早已演練多次的殺招，女子出手時就有刀客擲出鋼刀，利用女子身形遮擋高勝寒視線，來這一招暗度陳倉。那些人見同樣一柄鋼刀，到了高勝寒手裡竟成了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知道他功力深不可測。江輕白見那幾名刀客還在那裡進亦憂退亦憂，手裡長劍已然出手，長劍舞圓將他們圈在中間。沒想到刀客功夫竟然不弱，進退之間攻守有度，江輕白朗笑聲中摘下酒葫蘆咕嘟咕嘟灌了幾口，劍招隨之一變，忽東忽西起伏不定，竟然將蘭陵醉劍施展開來，三十招後那些刀客盡皆掛彩。
另一旁女刀客起身後剛要上前助陣，卻見高勝寒隨手一甩長刀破空而來，徑直落在她面前，也不見來勢如何迅疾，落地時竟然直沒至柄，想來出手時刀身上蓄滿力道，頓時驚得冷汗浹背。
“你們走吧，別說這等伎倆，就算再怎麼精妙的計策，憑你們幾名刀侍也取不了高勝寒項上人頭。”那幾名刀客面面相覷，看去好似並不怎麼意外，互相扶挈著迤邐而去。
雨初晴柳眉倒蹙，剛才若不是高勝寒攔著，怕是薄情劍早已見血：“師父為何放他們回去？”
“白虎刀觀既然動手，來的就不止這幾名刀侍，沒必要為難他們。”
江輕白飛身上馬：“看來他們已知道老大回去的訊息。”
“我這次掛冠辭歸，本就不是什麼機密要事。”高勝寒苦笑。
“難道白虎刀觀真個要再起鋒鏑？”江輕白咕嘟咕嘟灌了幾口酒，好似適才出招耗損的不是功力而是酒水。
“他們既然敢對天劍公子動手，至少說明兩件事，一來以有了對付高於天的準備，二來有了刀劍之爭的準備。”
“那高於天真有傳說中那般厲害？”雨初晴頓了頓，“比師父還要厲害？”
“有人說李太白子夜秋歌是天壤間生成好句，被太白拾得，這句話用在高於天身上亦是恰如其分。若說有人練劍有人悟劍，高於天乃是證劍，他的劍法不似我們切磋琢磨臻於至善，倒好似天地間本就存在著那些精妙絕倫的劍招，他將這些劍招施展出來，讓我輩見識見識。”高勝寒說到這裡忍不住仰天長嘆，好似又回想起當初那種歎為觀止的絕望，他練劍就好似登山，終此一生也許能夠達到山巔，可是高於天卻好似在天上、在雲端，無論他劍法再高兩人差距卻幾乎沒什麼縮小。正是這種仰望天空般的差距，讓高勝寒心灰意冷，棄劍從文。
高勝寒看雨初晴將信將疑的神情，知道說的過於玄乎，接著道：“白虎刀觀之所以敢悍然行事，傾巢而出發動千刀之戰，恐怕就是仗著刃九天。刃九天以女流之身，竟然反轉司徒如夢的如夢刀法，自創
九天絕式
，平時與人交手都是一刀定生死，能接下她三式的已是一等一的高手。連上代劍帝
‘布劍天下’餘忘我
都死在那九天絕式之下，威力之強可想而知。尤其是最後一式九九歸一，幾已已非人力所能及，連刃九天都無法駕馭。當時眼見稷下劍宮就要覆滅，高於天不得已出手，一人一劍擋下一眾刀客，未央劍過處，刀客宛如風行草偃，毫無還手之力，連刃九天都難越雷池半步，最後逼得她拼死使出九九歸一，落得個筋脈盡斷的下場，饒是如此仍只傷及高於天些許衣襟。自那之後高於天那詩號就傳遍大江南北：
縱橫千百劍，滴血不沾衣。只有天在上，更無劍與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