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白居易用一首詩殺死一個女人

年輕的穆宗十分愛好詩文，推崇文采斐然計程車人。白居易詩名蓋世早被穆宗仰慕已久，他一即位就著手將憲宗所貶逐的一批文士們紛紛召回朝廷，其中自然少不了白居易。

穆宗所任用的宰相也與白居易頗為相投。除了憲宗時已在位的裴度、令狐楚、崔群均與白居易關係相善之外，新上任的蕭俛、段文昌均是以文學見稱的名士，與白居易有著天然的親近。一切似乎都朝著好的方向而去，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栽柳柳成蔭。

元和十五年四月，白居易接到詔書改授刑部司門員外郎。次月，在外漂泊五年白居易再度回到長安。白居易當時文名蓋世，又是前朝舊臣，因此深得穆宗敬重。

白居易在司門員外郎的位置上才坐了大半年，元和十五年十二月，白居易又接到詔書，穆宗任命他為禮部主客郎中（從五品上）、知制誥。知制誥是中書省負責稽核、起草制書的官員，隨侍皇帝，執掌機要，地位十分顯赫，其職能近似於翰林學士，但相對而言其獨立性更強地位也更高。

白居易再次進入了中央權力核心，有了發揮才華的大舞臺。更讓他高興的是，自從被貶江州以來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弟弟白行簡也被任命為左拾遺，兄弟兩人都能在皇帝身邊工作，以時人眼光來看，是一件非常榮耀的美事。

只是這一年也是白居易留下汙名的一年，這一切要從一個叫做關盼盼的女人說起。

貞元二十年（公元804年），白居易還在校書郎任上時途徑徐州，詩迷張愔特地設宴款待，並讓愛妾關盼盼侍奉酒席。

當時的白居易，已經是唐朝最聲名顯赫的大詩人，天下遍佈他的粉絲，關盼盼就是其中之一，與偶像近距離接觸她自然欣喜萬分。

席間，關盼盼侍酒完畢，先是獻唱了一曲白居易的代表作《長恨歌》，然後又跳了一支最拿手的“霓裳羽衣舞”，給白居易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白居易當場寫詩相贈，其中有言：“醉嬌勝不得，風嫋牡丹花”，誇關盼盼的美貌風情，堪比花中之王的牡丹。

兩年後，張愔不幸早逝，一眾妻妾跑沒影了，只有關盼盼痴心不改，移居到徐州城郊雲龍山麓的燕子樓，從此閉門謝客，吃齋唸佛，立志終身不改嫁，為亡夫守節到死。

此時的關盼盼，年僅20歲，正值青春年華，兼有傾城絕色，又曾是紅極一時的頭牌名妓，此番守寡，自然有很多青樓妓館邀她重歸風塵，也有很多曾經的“恩客”願意一擲千金納她為妾，但統統被關盼盼斷然拒絕。

關盼盼在燕子樓一住就是15年，始終心如磐石，冰清玉潔。

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張愔的部下張仲素升任為司勳員外郎，到達長安後他特地去拜訪了白居易，並向白居易講述了關盼盼為夫守節的感人事蹟。白居易聽後頗有感觸，當即提筆寫下一首《感故張僕射諸妓》：

黃金不惜買蛾眉，揀得如花三四枝。

歌舞教成心力盡，一朝身去不相隨。

詩題中的“張僕射”即張愔，“諸妓”又寫作“諸奴”，即張愔的愛妾，尤指關盼盼。

全詩大意是：當初張愔不惜重金買下關盼盼，贏得如花美妾，培養她歌舞技能，怎奈人心涼薄，一旦身死，佳人卻不願相隨。

言外之意就是：張愔有恩於關盼盼，關盼盼卻不懂感恩，所謂的守節終身也不過是沽名釣譽，如果真的是貞潔烈女，為什麼不隨夫殉葬呢？

白居易的這首《感故張僕射諸妓》，滿滿的都是對關盼盼忘恩負義的諷刺，所以不久之後，當關盼盼親眼看到了這首詩，不堪其辱的她，竟然絕食明志，10日後活活餓死，芳魂追隨亡夫張愔而去。

白居易因寫詩逼死關盼盼備受詬病，畢竟，即使是在封建王朝時期，女子能為亡夫守節也已經實屬不易，非要求人家為夫殉情以表真心，實在過於不通人情。

據說，白居易得知關盼盼死訊後，也十分愧疚傷心，逼死佳人並非出自本意，沒想到關盼盼竟如此剛烈……他先是託人把關盼盼葬在張愔墓旁，聊以自慰，後又納了一個長相酷似關盼盼的舞姬為妾，並改其名為盼兒，聊以寄情。

雖然不知道白居易為何對一個女人如此苛刻，可能只是因為她的身份吧。就像當年薛濤苦等元稹無果，眾人皆嘆元稹喜新厭舊時，唯有白居易賦詩一首《與薛濤》，嘲諷她說薛濤你就不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其詩曰：

峨眉山勢接雲霓，欲逐劉郎此路迷。

若似剡中容易到，春風猶隔武陵溪。

詩的大意是：你對元稹的心意從峨眉山（四川）遠追到天台山（浙江），痴迷於與元稹修成正果而陷入了一條迷途，可是就算你們曾經有過一段雲雨之交，但就像天台山仙女不會再降臨武陵溪一樣，你們兩個身份差距如此大的人是不會再有結果的，勸你還是要看清現實啊！

要看懂這首詩還要從前文提過的元稹給薛濤寫的那首《寄贈薛濤》說起。

錦江滑膩蛾眉秀，幻出文君與薛濤。

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

紛紛辭客多停筆，個個公卿欲夢刀。

別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

——元稹《寄贈薛濤》

而這首詩的意思簡而言之就是誇她文采出眾，可以與漢代寫“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的蜀地才女卓文君相提並論。文人騷客見了她的文章紛紛羞愧停筆，公侯將相見了她個個自愧不如，與她分別後讓元稹心裡是格外思念，總之就是鬼話連篇。

而白居易向來喜歡和元稹對詩，於是後來也寫了一首《與薛濤》。只是相比元稹的虛情假意，白居易直接點出薛濤追元稹的不現實，頗有勸慰之意。

“峨眉山勢接雲霓”，“峨眉”諧音“蛾眉”，套用此前元稹的《寄贈薛濤》中“錦江滑膩峨眉秀”，代指美女薛濤。這一句的字面意思是峨眉山高聳入雲與霓虹相接，實際則是暗指薛濤與元稹交好，為後文典故作鋪墊，把薛濤遇見元稹比作劉阮入天台遇見仙女。

“欲逐劉郎北路迷”化用典故“劉阮天台”，傳說漢明帝時期剡縣有劉晨、阮肇兩個人在天台山迷了路，偶遇兩位仙女，後與之歡好，半年後下山到家中才知道凡間已經過七世，親人全無。後再次進山找仙女，回來卻連原來的住處也不見了。

這個典故後來專門用來指代男女幽會。白居易此處不說“劉郎逐女”，偏說“欲逐劉郎北路迷”，是反用典故，指薛濤主動倒追元稹無果而畫地為牢的事實。似乎說薛濤你這樣苦苦糾纏元稹又是何必呢，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啊！

“若似剡中容易到，春風猶隔武陵溪”這兩句繼續引用“劉阮天台”典故解釋上一句為什麼這樣說。大意是就好像剡縣的劉晨、阮肇第一次能輕而易舉追到仙女，可是再次進天台山探尋武陵溪時，卻沒能再找到仙女，無法重溫舊夢。而薛濤你現在的情況也一樣，即使那時你們能偶然相遇然而現在你們一個在四川一個遠在浙江，想再續前緣，那是不現實的，你們終究不是一路人啊。

世人皆知在元稹與薛濤的感情裡，始亂終棄的是元稹，而薛濤只不過是一個痴情的傻女子。很多人說因為白居易與元稹是至交好友，所以白居易過於偏袒元稹，認為不是元稹始亂終棄只是薛濤倒追元稹而元稹沒有同意這麼簡單而已。於是寫下這首《與薛濤》（也作“贈薛濤”）聲援元稹說是薛濤在一直苦苦糾纏元稹。

其實在不久前白居易就曾因為一首詩而逼死為夫守節的關盼盼，事後他是很後悔的。如今歷史重演，我更願意相信白居易並不是想嘲諷薛濤，而更可能是勸慰薛濤放下這段感情的，元稹與她終究不是一路人，何必執迷不悟耽誤了自己的歲月呢？

就算當初白居易再不屑關盼盼也不至於直接給關盼盼寫詩指名道姓罵她，只是詩名“感懷張僕射諸妓”，而如今這首詩可是取名“贈薛濤”啊，實在是不敢想象。

元和十五年二月初，李恆剛剛脫掉為憲宗服喪的孝服，就急不可耐地投入到了倡優、雜戲、宴遊、打獵等一系列娛樂活動當中。諫官們屢屢上疏勸他節制，可新天子卻充耳不聞。

事實上，從李恆即位一直到他駕崩，從未停止過娛樂活動，而濫賞的毛病也一點沒改。

821年正月初四，穆宗宣佈大赦天下，改元長慶。

大赦天下，文武百官皆有封賞。在這次賞賜的狂歡中，白居易被授予朝散大夫、上柱國。朝散大夫是五品散官，白居易終於可以穿上他念念不忘的“緋衫”了。

白居易的妻子楊氏也得以夫榮妻貴，被授予弘農郡君的封號。白居易可謂升官又發財，甚至兌現了名字裡的理想在長安買房了。

白居易這次回朝任職，可謂順風順水走上人生巔峰。可是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除了上次貶逐使他厭倦了官場的爭鬥外，更主要的一個原因是他和好朋友元稹的關係正在發生微妙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