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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你們中原人就沒一個能扛得住蠱術嗎?」為開頭寫一個故事?

作者:由  發表于 美食時間:2022-10-17

如何以「你們中原人就沒一個能扛得住蠱術嗎?」為開頭寫一個故事?匿名使用者2022-10-17 07:04:43

給太太們遞筆!!!

如何以「你們中原人就沒一個能扛得住蠱術嗎?」為開頭寫一個故事?2022-02-08 17:16:17

熱血女主+單純神明男主

算是一點懸疑探案 甜文 吧

————

1。

「你們中原人就沒一個能扛得住蠱術嗎?」

少年哈哈大笑,甚是猖狂,我聽了已按捺不住,想跳出去狠狠地揍他一頓,皇姐摁住我說:「你不是他的對手,還是再等等吧。」

皇姐自登基以來,風不調雨不順,妖孽叢生,出現了許多異狀,為安撫人心,皇姐下令招募異士,去對付那些妖孽。

南疆少年就是一個,正得意的摸了摸手裡的靈蛇。

皇姐說:「小師父,比賽已經結束,請你就此解了他的毒。」

她長袖輕點,指了指蜷縮在地上的侍衛,那也是位高手,只一招就敗給了蠱蟲。

難道在邪術面前,普通人真的連半點勝算也沒有麼?

少年不聽,拿了賞銀便要離場。

皇姐起身,聲音中已帶著些許威懾:「比試而已,不必傷人性命。」

她小腹高高隆起,顯然已經有了七八個月的身孕。

少年不肯,笑道:「我下的是人蠱,除非有人替他承受,否則,無解!啊哈哈哈哈!」

說完又是一陣狂笑,皇姐招募奇人異士,本是為了將百姓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誰知道見到的都是這麼些個噁心玩意兒,自己就是妖了,我憤憤地握住劍柄,恨不得將他們全都殺了。

————

2。

我們大安國也有自己的神,可惜從未顯過神威。

皇姐設了一個祭壇,親自供上香火,日夜禱告,將大安國的困境都告訴他了,希望他能顯靈,拯救萬民於水火。

可是沒用,神明無色無相,只於一紙牌位中,沒有半分迴應。

我從小就不信他。

我覺得他就是個假的,還不如… …還不如我身後的一干侍衛有用,我們雖是血肉之軀,可是卻不怕死,可以和妖孽一戰,不像他,看不到摸不著,好像都是假的。

是夜,姐姐又在祈禱,為那個受傷的侍衛祈禱。

她身子不便,沒辦法匍匐,但還是儘量彎下腰,雙手合十,跪著給神明鞠了一躬。

多少年了,父皇用自己的鮮血祭他,可是他呢,可曾有過半點回應?

我不想再穿女裝,順手搶了一個侍衛的鎧甲,“吱呀”一聲,推開了神廟的門。

我要請戰,親自去對抗那些妖怪,而不是在這裡祈禱,寄希望於一個虛無縹緲的神。

皇姐說:“你。。。 。。。”

“我知道!可是我不怕!”

我雖不及父皇和哥哥勇猛,但我到底是大安國的郡主,我身體裡流淌著被太陽洗禮過的血液。

皇姐終是點頭,抬頭望向高高在上的神牌。

“天道昭昭,護我烈陽,我以大安國皇帝的名義,懇請神明顯靈,保佑國家無虞,安崖郡主平安。”

說完,依舊什麼都沒有發生。

“看吧。”

我束上長髮,轉身走出神廟。

馬匹已經備好,正焦躁地晃著腦袋。

還有那位侍衛,這幾天便葬了吧。

————

3。

陽春三月,帝都南面卻下了雪。

我帶著一隊騎兵,焦急地朝東邊趕去,昨日剛收到報告,有幾隻可怕的綠色妖怪已經到了村裡,再進一步便是帝都。

我們在馬蹄上釘了牛皮,可風雪實在太大,我身後的幾個騎兵已經掉隊,差點從陡峭的懸崖上翻下去了。

我說:“用繩子綁在腰上,一步步走過去吧。”

我的馬卻是靈駒,它嘶鳴著,更加快速地越過去了。

如此又跑了一段路後,我身後便只剩下一個侍衛,他戴著褐色的牛皮頭盔,輕靈地越過了一塊斷木。

奇了,這個人怎麼不拿韁繩,而是緊緊地攥著馬的兩隻耳朵。。。 。。。

我說:“你,到底會不會騎馬!”前面便是帝國第一關隘,地勢險要,別給我一隻腳掉下去了。

過了好久那人才反應過來,在一片風雪聲中,他茫然說了一句:“啊?”

啊?我天。。。 。。。這人不會是我皇姐招進來的吧,怎的這麼磨嘰。

我趕著他,把他讓到我前面去了。

我說:“你走前面!”

幸運的話,我還可以用繩索救他一命。

“哦。”

於是他便老老實實地到我前面去了,我們盤旋著,在狹窄的,只容得下兩匹馬匹的山路奔跑,靈駒幾次腳滑,都被我用蹬子給穩住了。

我仔細一看,好傢伙,別說韁繩,這人竟然連腳蹬子都沒踩,確切地說,他根本就沒裝馬鞍,就這樣光禿禿地坐在背上。

可以可以可以,皇姐的侍衛都是精銳,經受過嚴格的騎術訓練,幾時混進來過這種“人才”!

我大聲喝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我?”他撓撓腦袋,說:“我叫。。。 。。。我叫凌滄。。。 。。。”

“什麼!”

“呃。。。 。。。有東西飛過來了。”

話音剛落,那巨大的烏雲便呼嘯著飛過來了,煽動漫天飛雪,吹得我睜不開眼睛。

哦不!透過指縫,我分明看見方才飛過去的不是烏雲,而是一隻灰色巨獸,腹部狹長,煽動著兩隻灰白色的翅膀,早聽說帝國到處都出現了妖獸,今日一見,那巨大的,足足有整整一扇城門那麼大的翅膀深深地震撼了我。

不好,它是朝著皇姐去的!

我忙卸下弓箭,對準它的肚子。。。 。。。狠狠地放了一箭。

可惡,它飛得是那樣高,我的箭竟然沒能夠到。

我說:“凌滄,你回去告訴皇姐,讓弓箭手準備,對準方才那個怪物。”

凌滄說:“怪物?在哪?”

你。。。 。。。罷了!我調轉馬頭,朝皇城的方向奔去,誰知轉得太急,我與馬同時失去平衡,翻滾著朝懸崖飛去。

凌滄說:“當心!”然後他就奔向我的馬了,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將馬攔截在懸崖之上,而我卻重重地摔了下來,要不是腳邊恰巧長著一棵枯樹,我可能已經死了。

我說:“你幹什麼!”

他欣慰地撫著鬃毛,說:“怎麼,當然是救它了。。。 。。。”

“那我呢!”

“你?你腳邊不是長著一棵矮小的蜂窩草嗎。。。 。。。”

呵,原來這個就叫做蜂窩草啊,我今天還真是學到了不少東西。

凌滄欣慰地撫著鬃毛,好像還在它耳邊說著什麼,好傢伙,還知道安撫它啊。

而我的腳卻是扭了,一動就疼得厲害。

凌滄說:“沒有扭,不過是你剛才踢到石頭,稍微有點兒疼痛而已。”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呢?我一瘸一拐地行了兩步,抬頭便望見一個村子,原是我們已經越過關卡,來到傳說中的神謨村了。

神謨者,依照神的旨意而建立的一個村子,這名字自古就有,到我這一代時已不知它的來源,從村門口的木頭圍欄以及道路兩盤的茅草屋子來看,這裡和帝國的其他村落沒有兩樣。

凌滄說:“那是什麼?”

我一看,是炊煙。

傳說中充滿異獸的村子怎麼會冒著炊煙。

————

4。

村人看見凌滄,都本能地向後退去。

我說:“是你這身牛皮盔甲太嚇人了,你看你那個帽子,是用三片皮子縫的,那嘴角兩邊還露著線呢。”

“哦。”

“哦什麼,還不趕緊脫了。”

“哦。”凌滄從脖子處拖住帽子,一用力,將它從腦袋上舉起來了。

我說:“老伯莫怕,我是朝廷中人,專程來調查妖怪之事。”

怎麼?為什麼這些人的眼睛,忽然變得這麼大呢,我循著他們的目光,轉頭朝凌滄看去。

我天,我被那耀眼的亮光驚到,差點沒倒退著,在風雪中滑上一跤,少年靈動,尚餘孤雪之姿,水晶珠一樣的吸引人,身軀凜凜,相貌堂堂,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劍一般的眉毛斜斜飛入鬢角落下的幾縷烏髮之中。

更要命的是他的眼睛,竟然是奇異的淡綠色的。

我說:“你。。。 。。。你到底是什麼人呢?”

“我是凌滄,皇上的親衛之一啊。。。 。。。”

是,皇姐有一隻自己的親衛隊伍,作為最精銳的一隻隊伍,更方面都是最優秀的,只是他們常帶著面具,我只看重身手,從沒有仔細打量過他們的長相罷了。

好吧,我將目光收斂回來,繼續詢問起妖怪之事。

村長臉上浮現起一絲愁容,他說:“我們村之前是有一隻怪獸,不過它現在已經飛走,飛到山谷的另一頭去了。”

“就是那個長著灰白翅膀的大蛾子?”

“對對對對!”老伯連忙附和著說。

“可惡,看來我們終究是晚了一步,應該在它沒起飛時就出手殺了它的。”

我卜一說完,那該死的風雪就愈加大了,原本只是銅錢大小,此刻突然變成雹子。

村長忙用籃子覆蓋著我的頭說:“快快快,還是快回屋裡坐坐,萬千不敢被雹子砸到腦袋。”

我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雹子,饅頭似,憑誰的腦袋上都會被砸出一個窟窿。

我說:“凌滄呢!”

一轉頭的功夫這個人怎麼就不見了呢。

凌滄說:“我在這。”

原來他正抱著一隻雞,要把它送回雞舍。

“不是馬就是雞,你到底要幹什麼!”

凌滄說:“哦,我是看它得了眼疾,所以。。。 。。。”

“所以?”

我憂心忡忡地看著大雪,看樣子,下了一整天了還不見小,再這樣下去,我們都要被困在這了。

村長特地開啟櫃子,為我們蘸取了一點鹽巴。

我這才想起來,我們倆身上還帶著豆子,於是便解下來一包,請老伯代為煮了,我看他膝下還有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正在柴火堆裡玩木頭渣子。

我這才想起來,方才在村子裡走了一圈,我都沒見過一個年輕人,除了老人便是孩子,難道這村子裡連一個年輕人都沒有麼?

我將那孩子招來,問道:“阿爸阿媽呢,他們在哪?”

孩子說:“他們都生病了。。。 。。。”

老伯驚恐地捂住孩子的嘴說:“稚子無知,請官爺不要怪罪。”

“不,我怎麼會怪罪她呢。”

可是無論我再問什麼,這祖孫倆卻都躲閃著不肯說了。

寒冷的雪夜,僻靜的村莊,奇怪的疾病,還有剛剛飛走的妖獸。

我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覺,火盆裡的火焰熄了,只剩下小小的紅色的一支,我可憐這祖孫倆打柴也不容易,就沒再往裡面加,可是到了後半夜,又實在冷得受不了了,便爬起來,準備去我馬背上取點炭來。

我裹緊氈子,輕手輕腳地下了地,我與凌滄說好,他值守上半夜,我值守下半夜,可是我出門一看,好傢伙,這小子竟然已經睡了,懷裡還抱著一隻兔子。

他盤膝而坐,一呼一吸好不均勻。

我說:“你。。。 。。。”

————

5。

後來我們在屋後發現了一股綠色的濃稠汁液。

那濃汁泛著惡臭,我扯下一塊布條,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濃汁是從屋子後面的穀倉裡散發出來的,我推開門,立刻被裡面的景象驚呆了,屋子裡煙霧瀰漫,竟然躺滿了綠色的蟲子,每一條都有三個我那麼大,蠕動著,與身下的稻草一起,摩擦出沙沙的響聲。

是蟲怪!

我忙向後跑了兩步,順勢拔出匕首。

這玩意我在書上見過,據說嘴裡的汁液有毒。

我低頭看了看靴子下面的綠色粘液,不禁嫌棄地退了兩步。

蟲子們聽見響動,一個個都看向我。

如果那兩顆豆子大的黑洞是眼睛的話,眼睛下面的黑孔就是嘴了。

突然間天花板上掉下一滴粘液,我抬頭看去,一隻碩大的蟲子朝我砸來。

我忙掏出匕首,朝它的肚子刺去。

“當心!”在凌滄和小孩的尖叫聲中,我被凌滄推出去了,他動作輕靈,推完我之後,還有力氣打滾,從蟲子的陰影裡躲閃開了。

“你沒事吧!”我尖叫著說。

“沒事。”他蹭了蹭臉上的粘液。

我將老村長叫出來了,生氣地說:“這是什麼!村裡怎麼會有蟲子!”

村人沉默著抹了抹眼淚。

怎麼。

還哭上了不是。

只有那小孩天真地說:“姐姐別生氣了,那些蟲子都是好人。”

好人?

哈?

你們看清楚了,那可是妖怪!剛才要不是凌滄手快,我們可能都要死了。

我不管了,從腰間掏出火石,要將那倉庫燒了。

村人這才急了,紛紛跪在地上祈求我說:“郡主饒命,郡主饒命,那些蟲子可不是別人,正是這孩子的叔叔伯伯們變的。”

變的?

他們將我帶進穀倉,掀開草垛,一股酸腐之氣撲面而來,我憋著氣,將草叢往兩邊挑了幾步,才發現這裡面竟然當著一個面色蠟黃的中年男子,他上身雖然瘦弱,但依舊是人類模樣,可是那兩條腿… …又粗又腫分明已經變成了兩條木桶。

而且那面板,也漸漸變成綠色,隔著布巾摸去,就好像是一隻巨大的蠕動著的蟲子。

這… …我也學過兩年醫術,可是還是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

我說:“凌滄,快,將你眼前的怪物畫下來,儘可能快地告訴姐姐。”

凌滄從懷裡掏出炭筆,畫了幾筆,忽而疑惑地說:“為什麼你總把他們叫做怪物?”

“啊?這不是怪物是什麼… …”

凌滄說:“萬物有靈,都是天地生的,我覺得他們頂多就是一種蟲子,不該有怪物這麼一說。”

什麼?

你小子。

思想境界倒是挺高。

雪越下越大,我急著將訊息傳遞出去,可惜竟是不能。

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半人半蟲的。。。 。。。生靈一步步變得腫脹。

起初他們以為這些人只是中邪,還買了大量的雄黃酒來,可是後來才發現,這好像是種疾病,越來越多的人腫起來了。

第二天一早我推開穀倉的門,變發現那最後一個人也完完全全地變成綠色,其他蟲子彷彿得到感應一般,用搖擺聲迴應著他。

凌滄摸摸它們的下顎,似乎在他們耳邊訴說著什麼。

我說:“怎麼,你能聽得懂他們說話?“

“也不是非常懂吧。。。 。。。”凌滄摸摸這隻,摸摸那隻,笑道:“他們說自己很想睡覺。”

這短暫的交流激起了我的興趣。

“還有什麼?”

“還有就是。。。 。。。他們覺得很餓。”

很餓,不知怎的,我心裡湧起一股恐懼,誰知道“餓”這個字代表了什麼,他們會不會忽然把凌滄吞了。

我說:“往後點,別和他們靠近。”

“沒事的,他們是吃草的。”說著,凌滄便撿起一根稻草,喂到一隻大蟲子的嘴邊了。

還真是,他們是吃草的。

如何以「你們中原人就沒一個能扛得住蠱術嗎?」為開頭寫一個故事?2022-01-21 22:07:22

「你們中原人就沒一個能扛得住蠱術嗎?」

「你們苗疆人就沒一個穿越的嗎?」

面對著搶回我的苗疆少年的蠱師少女,我一個帶著整個三甲醫院穿越來的醫學博士,有100種方法廢掉她所有的修為。

「先給她吃三片蛔蟲清吧。」我隨意吩咐身邊的小錘子,瀟灑回頭,離開了天牢。

如何以「你們中原人就沒一個能扛得住蠱術嗎?」為開頭寫一個故事?2022-05-01 22:00:45

【已完結】

【男女雙視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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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下婢的汴京十五年》

「你們中原人就沒一個能扛得住蠱術嗎?」

「我呸!你別看我不行,玉顏坊裡從坊主到雜役,每一個都能把你這破蠱蟲當糖豆兒磕!」

我躺在莊主的棺材板上,惡聲惡氣地道。

苗疆少年搖著銀鈴,聞言感興趣地轉頭向我笑了笑,櫻唇輕啟:「那我就去會會他們,至於你身上的蠱……」

他彎下腰輕描淡寫地道:「這是我哥哥養的月蝕,是萬蠱之王,噬人情志,最是陰毒不過,我解不開,你去找他吧。」

我咬著牙,憤恨地抬頭:「你哥哥在哪裡?」

苗疆少年哈哈大笑起來:「下次見面的時候告訴你,小丫頭,再見了。」

他飄然而去。

1。

我昏昏沉沉了好一會兒,踉蹌起身前行。

一個下婢,在這亂世裡,本也不應該活得太久。

但我還有要事未完成。

這明月山莊離汴京甚遠,我全憑意志,和從死人身上搜集到的銅板銀兩,一路跌跌撞撞進了京。

到了京城門口,因著沒有證明身份的文書,我被當成流民攔在了門外。

「軍爺,您行行好,」我百般懇求,「我是來投奔我汴京的姐姐,真的不是壞人……」

「滾滾滾!」

我被重重推倒在地,看著一旁和我一樣狼狽的人,變戲法地從口袋裡掏出銀子,塞入了門口的官兵手中,而官兵秒速變臉。

我呆住了。

原來汴京……也早已不是那個汴京。

我和一群同樣面黃肌瘦的乞丐蹲在一起,看著城門口人來來去去。

有小乞丐好奇地問我:「你的臉怎麼是紫色的?」

我慘笑了下,低聲道:「被人害的。」

小乞丐一臉似懂非懂,哦了一聲,把頭轉過去了。

「你說……你是被人害的?」

一個有些許戲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吐字發音甚至還不標準。

我僵硬地轉過頭。

那個苗疆少年,笑的似春日的杜鵑花一般絢爛,正正好好立在我的身後。

2。

「你倒是命大。」

汴京的一間上房裡,那苗疆少年坐在桌前,雙手托腮,笑吟吟地望著我。

我僵硬地站在地上,周圍是不知名的毒蟲,密密麻麻組成了一個小小的圓環。

「算了,下人到底是上不了檯面,」苗疆少年頗為無聊的嘆了口氣,伸出手隨意一揮。

我面前的毒蟲們立刻化成了一陣紫色的膿水。

我小心翼翼地道:「你不在意嗎?我聽說苗疆人,都是視蠱如命的。」

少年撲哧笑出聲來:「這些破蟲子有什麼可惜的……蠱可是很珍貴的。」

他站起身來:「和你還算有緣,小丫頭,我要回南疆了,這次可是再也不見咯,」

我顫抖著道:「等一下!」

五彩斑斕的毒蛇從少年的肩膀幽幽地探出頭來,盯著我「嘶嘶」地吐出紅色的信子。

我急切道:「你不是說,再見面的時候,會把你哥哥的下落告訴我……」

少年笑容燦若春花:「騙你的,你也信?」

轉過身去的時候,他又丟下一句:「還有,那個玉顏坊是什麼嘛,死的那麼容易,殺的一點都不痛快。」

3。

我血都冷了。

萬萬沒想到,從明月山莊趕來汴京,而玉顏坊卻已經被人滅了滿門。

汴京是都城,依然有著楊柳風月、夜夜笙歌的繁華,在這裡的大街上討生活,比之前容易很多。

但依然經常捱餓,甚至常常會餓暈過去。

在一家紅樓門口暈過去的時候,我聽見了一個溫柔的聲音:「呀,這是哪裡來的小河童呀。」

迷迷糊糊中我被人扶起來,倒進了一個溫柔的懷抱,還聽見了一聲略帶驚異的「咦?」

那個懷抱很好聞,有淡淡的竹葉和摩羅花的香氣。

……

當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處罩著紅紗帳的屋子裡。

臉上火燒火燎的痛,因為躺得太久,視線也變得模糊了起來,我勉強直起身來,想下去給自己倒一杯水喝,卻打碎了茶碗。

這時屋門被人猛地撞開,一個肥胖的富商帶著幾個勉力扶住他的隨從,癲狂地喊著:「美人兒!快出來!」

……這不是在叫我吧?

我膽戰心驚地站在簾後,看著富商醉醺醺地掀開簾子,滿是慾望的目光,正好對上我的臉——

一聲悽慘的叫聲頓時響徹在花月坊的上空。

4。

「胡老闆的賠罪酒,我已命人送過去了。」

「這次蠕蠕嚇到人,是我的不對。」

清雅的聲音在簾外響起,帶著一絲無奈。

聽著簾外的爭執聲,我顫抖著把身體往被子裡縮。

過了片刻,隔著模糊的視線,我隱約看見位姿容絕世無雙的公子,身著黃白色炮衫,像是月下一年一度盛開的曼陀優曇花,帶著優雅與神秘。

他溫柔的走了過來,摸了摸我的頭,嘆道:「可憐的小東西。」

我結結巴巴道:「我、我現在在哪裡……」

那公子輕笑一聲。

「花月坊,」他的嗓音如高山潺潺流水,古琴鳴動,道不盡的好聽與韻味,「汴京十二坊之一。」

頓了下,他惋嘆道:「是我說錯,現在汴京只有十一坊了。」

5。

公子云霄說,原本是魁首的那一坊,不知得罪了哪個仇家,竟全部被人屠了個滿門。

雖有幾個痴情的風月公子哥兒,哭天搶地,但這汴京之中,時時都有新鮮事,哭上一陣,也就在其他幾坊中另尋新歡了。

我冷冷道:「人心本是如此,無常易變。」

公子云霄掩唇笑道:「蠕蠕倒是頗能辨別人心。」

此刻他正坐在鏡前,由小倌兒給他梳髮。

上次胡老闆被我驚嚇到高燒不退,好不容易才將養好,重返花月坊後,第一時間要雲霄作陪。

雲霄不喜上妝,胡老闆卻頗喜男子畫面,此刻也只得裝飾一番。

我心下黯然:「不能……不去麼?」

話一出口,連小倌兒看我的眼神都透著嘲笑。

雲霄倒是不以為意,細細打量鏡子中自己的面容後,走到我的身邊,蹲下來握住我的手:「蠕蠕,這是我的命。」

說完,他輕笑一聲:「做人,要認命。」

6。

雲霄死了。

聽說……從胡老闆屋子中扔掉的的酒盞裡,都被血染成紅色。

連帶那個跟隨他的小倌,也不知所蹤。

我頓時成了累贅。

管事的媽媽揪著我的耳朵,狠狠往桌角上磕:「我培養他花了多少銀子,你這條賤命,死八百次也不夠賠的!」

我被磕的眼冒金星,鼻子裡鮮血汩汩而下,甚至噴到了管事媽媽的鞋上。

就在我以為自己也要死了的時候。

一道冷冷的聲音響起:「把她給我。」

我重重摔在地上,淚眼朦朧中,隱約看向樓梯,只見一個紅色的身影,傲然站在那裡。

管事媽媽瞬間鬆手,陪笑道:「魁首公子,這賤奴別連累了您——」

那被稱為魁首的公子冰冷道:「雲霄出頭搶我的生意,也是該死,我要這小丫頭來抵罪,誰敢阻我?」

管事媽媽喏喏低下頭去。

7。

如火焰般鮮明、生動、絕麗的公子高高踞坐在椅子上,頗為嫌惡地望著我:「你叫什麼?」

我低聲道:「蠕蠕。」

……這是雲霄給我起的名字。

「難聽死了,」魁首公子皺了皺眉,「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我低聲道:「我本是明月山莊的下婢,那日卻突然有仇人殺上門來,我因為下山採買,被留了一條命……但也毀了容。」

魁首公子的眼神讓人看不透:「那你來汴京做什麼?」

我低聲道:「我雖是奴僕,老爺卻視我為女,我曾聽他說過,汴京有玉顏坊,善能勾人魂魄、取人性命,舉世無雙,我便想著,拼了我一條命,也要求玉顏坊幫我報仇。」

魁首公子笑的彎下了腰:「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我把頭深深埋下。

那般絢麗的公子,笑起來也是恣意不羈的。

他的聲音帶了點憐憫:「玉顏坊除了是女子待客外,其他和我們沒有什麼不同,否則也不會被人殺光……你被騙了,知道麼?」

我滿臉淚水的點了點頭。

魁首公子奇道:「那你還哭什麼?」

我擦了擦眼淚,低啞道:「我不甘心。」

魁首公子的眼神在我臉上停了一瞬,然後垂下長睫,蓋住了眼瞳。

他拿起枚果子,在手心裡拋了拋,隨後啪地一聲,砸在我的身前。

……紅紅的果肉碎了一地。

「你能活著,就該知足了。」

他淡淡道。

8。

汴京十二坊中,以男色出名的花月坊,最出名的便是這位公子豐鸞。

沒多久,汴京的風月客都知道了,公子豐鸞身邊有個醜奴。

甚至還有人點名要見我。

公子豐鸞把這個訊息帶給我時,我驚得向後退了幾步:「我能不去麼?」

他漫不經心地拎著一把軟劍:「你若不去,我就砍了你。」

我只得戰戰兢兢地跟著他來到席間。

……但不曾想,還有那等下作之人。

一個生得頗為粗曠的軍服男子,舉起酒杯笑道:「自古紅樓,莫非以色侍人,公子豐鸞,為何在房中養了這麼一個醜物?難道此女在別的地方,有什麼過人之處?」

席間眾人鬨笑起來,讓那男子親自體會一下。

我下意識回頭看向豐鸞。

只見他一襲紅衣,手持軟劍,正微微俯身,與長公主說著什麼,突地一笑,璀璨似三月豔陽,而美豔絕倫的長公主眼裡劃過一抹驚豔。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我。

我的心一點一點冷下去。

那陳姓將軍把我拖入一處黑暗的廂房,就在動手解我的衣服時,忽地慘叫一聲,肥碩的腦袋軟軟攤在了我的肚子上。

我趁機握緊手中的簪子,狠狠扎進了他的咽喉。

有人“咔擦”一聲,點起了燈。

公子豐鸞拿著他那柄軟劍,從那陳姓將軍的後背上拔了出來。

鮮血噴了他一臉一身,他卻毫不在意,向我伸出一隻手:「你還愣在屍體旁邊做什麼?」

我木木地握住了他的手。

9。

生在亂世,身如浮萍。

我跟著公子豐鸞,攀上了屋頂。

冰冷的月光照在我和他的臉上,我面色慘白,手裡還攥著一枚鋒利的金銖。

金銖上染了葡萄酒的顏色,紅的發紫,像滿地的鮮血。

公子豐鸞側頭道:「你還算有幾分膽色。」

我顫顫巍巍地後退了幾步。

就在公子豐鸞動手之後,有一群人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將地上的屍體處理掉了。

……這會是一個尋常的風月公子?

我說出疑問,公子豐鸞微微一笑:「我們是玉顏坊的人。」

我霍然抬頭:「可是,你不是說……」

公子豐鸞笑了笑:「我們是暗,自然有明,被殺的人,不過是些尋常接客的姑娘罷了。」

我卻聽得黯然:「那也是數十條性命。」

公子豐鸞眉頭一皺:「若你心軟,什麼仇也報不了,還是趁早離京的好。」

我急切地抓住他的衣角:「不,你幫幫我!」

他凝視了我片刻,慢慢道:「你若真想報仇,我可以帶你見坊主。」

頓了下,他道:「你別後悔便是。」

10。

來汴京的第三年後,我終於見到了玉顏坊坊主。

未曾想又是一位年輕的公子,戴著張面具,只能看到嘴唇蒼白無血色,一雙眼溫潤笑著。

當見到我的時候,他嘖嘖了幾聲,溫聲細語道:「這是哪裡來的小河童喲。」

這個熟悉的聲音,幾乎讓我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是……你救的我?」

他笑著點點頭:「準確的說,是救你身上的蠱。」

「月蝕,實為人蠱。」

「這是南疆特有的一種蠱,只有最高明的蠱師才能製成,一生只有一條,身種此蠱之人,便會成為最強的『蠱人』,一舉一動,皆能致人於死地。」

我呆呆道:「致人死地?可我從沒殺過人。」

白玉研以扇掩面,輕笑了幾聲。

他悠悠道:「那花月坊裡那個杜媽媽,是怎麼死的?」

我想起了那個晚上。

杜媽媽抱著自己的腳,一聲又一聲的嚎叫,最後渾身潰爛,死在了柴房裡。

那天……她的腳面上,沾染了我的血。

我不由全身發起抖來。

「這月蝕蠱需要食人情志,才能發揮出威力,愛之慾其生,恨之慾其死,只有當你有足夠多的仇恨時,哪怕是一滴血,也能是奪人性命的武器。」

他笑著看向我:「我聽說,你想復仇?」

我顫聲道:「我、我……想!日夜都想!」

白玉研終於收了扇子,他慢慢摩挲著指間一枚白玉扳指,那雙總是笑著的眼,笑意越發幽深:「蠕蠕的心願,我會盡數幫你完成。」

11。

白玉研用了很長時間,教我如何用蠱、煉蠱。

我跟著他學習,越學越覺得心驚。

白玉研身為漢人,對蠱術的造詣卻頗為精深。

當我鼓起勇氣問他緣由之時,他只淡淡笑了笑:「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我在他身邊研習了半年後,我已然小有所成,他便交給我了第一個任務。

我要殺的人,正是胡老闆。

我用了半個月時間,摸清了胡老闆的行動路線。

他好美色,無論是男是女,只要夠美,他都能葷素不忌。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

說來奇怪。

也不知道白玉研對我用了什麼藥,每當我凝聚殺意時,我這張臉便會復原,甚至比原先還更加美豔幾分,那是一種不存在於人間的美。

白玉研笑著欣賞著我的驚訝:「在死前能夠看到你這張臉,也是件美事。」

胡老闆死的很快。

我只用了指甲,淺淺劃破了他的手腕。

就在拉起他手的那一刻。

他死在卿胡坊某位舞姬的肚皮上,死的那一瞬間,他的臉上是狂喜的神色。

時人都說,胡老闆是死於狂歡享樂之中,沒人注意到有個戴著面紗的女子悄悄離去。

……白玉研果真兌現了他的承諾。

12。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的蠱也越發熟練,但當我提出,要去殺那個南疆少年時,白玉研卻拒絕了我。

「你的蠱術還不夠,」白玉研微笑著看著我,「蠕蠕,那人是南疆王的血脈。」

我皺眉看向他:「你們認識?」

白玉研清雅一笑。

這段時間,他的氣色變得越來越好,摘下面具後,竟然也是個風度翩翩的絕世佳公子。

他淡淡笑著,對我道:「我與他有舊。」

他安排我去做了另外一單任務。

我這才知道,玉顏坊的人,分佈在這汴京十二坊之中,分為六部,有情報、有暗殺,經過白玉研十年的統籌安排,已經成了一股不小的勢力。

「他殺了明面上的玉顏坊,」白玉研握著我的手腕,輕聲細語道,「是我安排的。」

我霍然抬頭。

白玉研摸了摸我的頭:「蠕蠕,我要做的是大事,有舍,才有所得。」

看我緊繃著臉,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對我道:「當你學有所成之時,我會安排你們來一場比試,好麼,若是你能贏了他,我便隨你去報仇。」

我咬牙道:「好,你不準騙我。」

白玉研笑的無奈:「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好了,去北坊吧,記得用紅線蠱。」

不得不說,白玉研有一個縝密到可怕的頭腦。

他如同一隻潛伏在網中的首腦蜘蛛,編織著一場又一場暗殺的陰謀,死去的人,多半都是汴京十二坊中的常客,也是這大涼朝備受重用的各路人士,有官員、有豪富、有許多會影響一方局勢的人。

他在一點一點改變整個大涼的局勢。

……這絕非一個普通的江湖人士能做到、想做到的。

我明知這一點,但我從不過問,也從不在乎,只專注完成任務便是。

也因著這個原因,白玉研對我越來越看重。

隨著蠱術的提升,我的容貌也穩定在了那一張絕美不似真人的面容上。

有時,我甚至能夠從白玉研的眼中,瞥見一閃而過的情意。

在我完成任務的時候,他會帶著我一起出門夜遊,像是汴京一對最平常的男女。

在上元節的晚上,滿空煙火之間,他取過一支白玉簪,簪在我的發上。

我躬身行禮,並未如他所預料的那般,滿腔驚喜。

白玉研淺笑著搖了搖頭,牽起我的手,帶著我走到城中的最高處。

那是位於西北處的一座角樓,平常守衛森嚴,都是皇家禁軍護衛,也不知道白玉研用了什麼法子,帶著我順利登了上去。

遠遠望去,人流如織,向著煙火最盛大的地方湧去,那邊是皇宮所在之處。

他含笑捧起我的手,對我道:「蠕蠕,總有一天,我要帶著你,站在這世上的最高處。」

我淡淡一笑,依舊躬身道:「殿下所求,必能如願以償。」

有晚風遙遙吹來,吹起白玉研黑髮飄拂,他唇角帶著笑意,牽著我的手,居高臨下望著人海,如被貶的仙人,在凡間某處,冷眼看繁華起、繁華滅。

一朵比一朵更大的煙火沸騰起來,但依然有照不亮的角落。

這是我來汴京的第十年。

13。

再次見到公子豐鸞,是在白玉研大業已成的那一天。

那陰雨綿綿,我從宮中溜了出來,去南湖旁雲霄的墓上祭拜。

遠遠地,便見有個紅衣身影負手站在雨中。

直到我走近,依舊一動不動。

雨勢漸猛,澆透了他的髮梢、白玉般的面頰,那雙黑漆漆的眸子依然專注地盯著前方。

我彎腰將糕點盒放在雲霄的墓旁,猶豫了一下,舉起傘對他道:「可要撐傘。」

豐鸞從我手中接過傘。

我們躲進來湖旁的亭子裡避雨,藉著上一位客人留下的餘火與茶葉,我又從旁邊依舊擺攤的小販那裡,租了套茶具。

豐鸞有些無語:「你也不怕有毒。」

我將杯子在雨水中洗乾淨,滿上茶放到他面前,聳了聳肩:「毒不過蠱。」

豐鸞端起茶,在杯中摩挲了片刻,沉下眸子道:「殿下大業將成,你有什麼打算。」

我抿了一口茶。

白玉研原是先帝嫡出之子,但因著其母皇后出身南疆,儘管得帝王寵愛,但堵不住朝中悠悠之口,最後死於後宮迫害之中。

連帶著十三歲的太子白玉研,也岌岌可危。

幸得有忠於其母的南疆蠱師將其所救,帶其離開宮中,又在民間尋奇蟲以調養,這才保下了一條命。

但他籌謀多年,又再次將那個位置牢牢握在手中。

他這樣的人,是什麼都不會放手的。

一時間我竟有些恍惚,放下茶杯道:「但憑殿下安排。」

豐鸞問我:「你可仰慕殿下?」

見我沒有說話,他大約以為是我預設,淡淡道:「如此也好,殿下會妥善待你。」

庭外大雨密密織成雨幕,減弱了其他聲音,連帶著豐鸞如古琴般清越的聲音,也帶了略暗啞的低沉。

我忽地想起一事,問豐鸞:「雲霄是怎麼死的?」

豐鸞意外地挑起眉:「怎麼問這個。」

我攤開掌心,淡淡道:「我原先以為是胡老闆……但後來想想,他怎麼殺得了雲霄。」

豐鸞沉默了下:「雲霄從不提防身邊人。」

我追問他:「到底是誰?」

豐鸞舉杯,望著雨幕,緩緩道:「他身邊的那個小倌。」

這個答案太過意外,我猛地站起身:「這怎麼可能?那孩子怎麼可能會殺自己的救命恩人!」

……那個小倌的命,也是雲霄救下的。

豐鸞看著我,面上表情似笑似哭,但這些表情很快便像水面上的漣漪,只浮動了一剎,就消失不見。

他只是道:「這是他的命,蠕蠕,他認了,你也得認。」

亭中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豐鸞舉起手來,又慢慢縮回。

他忽地道:「我聽說,過段時間,殿下會給你一個位份,提前恭喜你了。」

這話題驟然轉變,我怔怔地看著他。

公子豐鸞只是又燒了一壺熱茶,放在我的面前:「喝了這杯,就當為我送行吧。」

我道:「你也要走了?」

話一出口,我才覺唐突,掩飾道:「你要去哪?」

「到處看看,」豐鸞淡淡道,「名山大川,尋訪廟宇,天地之大,我會親自丈量。」

我起身折了柳枝遞給他:「一路順風。」

亭外雨已經停了,豐鸞卻沒接我這枝柳。他道:「你入宮之事,雖非因我而起,但和我也脫不開干係,若你將來有事想要找我,便將這枝柳,放在離你最近一處驛站的門口,我自會前來。」

頓了下,他道:「無論山高水長、又或是路途迢迢,該相見時,自會相見。」

14。

公子豐鸞離開後的第三年,因我有孕的緣故,白玉研下旨封我為貴嬪。

頓時在朝中引起熱議。

貴嬪乃是三夫人之位,我出身寒微,名聲又不佳,腹中尚不知是男是女,竟能得此高位。

不少大臣懇切上諫,勸白玉研擱置此事再議。

白玉研卻置若罔聞。

……這也引來了後宮的紅眼。

新帝初登基時廣納後宮,一皇后三夫人九嬪,很快便滿了大半。

如今卻沒有一個有喜的,偏偏我這個平日恃寵而驕的平民女子得了頭彩。

後宮眾女難免不忿。

初春宴上,皇后舉起酒杯敬我,語帶三分譏諷:「聽說妹妹出身風月,難怪本事非凡。」

看來有人動手查我了。

只可惜,查的不夠透。

我不動聲色,一飲而盡,笑道:「皇后娘娘想學?臣妾願意傾囊以授,保準讓娘娘欲仙欲死。」

後宮眾人悚然。

至此之後,貴嬪生性放蕩之語甚至傳遍前朝。

白玉研頭疼地帶著一摞奏摺給我:「蠕蠕,別太過火。」

我只挑起長眉,仰頭得意的對他笑:「難道陛下不願意?」

接下來的日子,我在後宮之中四處挑釁樹敵,各位嬪妃提起住在玉儀宮貴嬪來,皆是滿腔憤恨、恨不得生啖其肉、渴飲其血。

……偏偏皇帝護的緊。

其實白玉研也沒做什麼,只是每次有人告狀時,他都淡淡一句:「貴嬪出身民間,生性率真可愛,朕心甚愛,你讓著便是。」

人心都是肉長的,時間一長,自然有那等窺探在暗中的人對我下了手。

只是未曾想,這一下手,便害得我終身不能有孕。

我躺在榻上,為著失去的孩子痛哭不已,白玉研更是大怒,下令嚴懲兇手。

這一查,從皇后母族、到皇后本人、貴妃母族、再到貴妃本人,更別說其餘九嬪母族、竟然皆查出些不敬天子、蓄意謀反的罪證來。

本來世家們憑著多年的膽氣,尚在爭辯,但後宮中的娘娘們卻先招不住,或是畏罪自裁,留下封封遺書,或是哭著喊著從實招來,還有那等因為害怕而失心瘋了的,種種種種,不一而足。

剛剛滿了不到半年的後宮,頓時又為之一空。

我奉命去送皇后最後一程,從冷宮中出來的時候,等在門旁的小宮女忙過來接過我手中的食匣,羨慕道:「娘娘的心真好啊,廢后下手害您,您還帶了這江南新出的菜給她。」

我失笑道:「未曾想我宮裡竟有個吃貨,你拿了我的牌子,去御膳房吃個夠吧。」

小宮女喜滋滋地向我謝恩:「多謝娘娘!」

想了想,她又補上一句:「咱們陛下對娘娘也好,小的們才這般有面子。」

我啞然失笑:「你調到這宮裡不過三月,是從哪裡看出陛下對我好的。」

小宮女眉眼飛舞:「最好吃的、最好玩的、最好穿的、最好用的、都是先給咱們選,陛下來後宮,也總是先來咱們宮裡坐,可見陛下心裡,娘娘是獨一份的。」

我微微一笑。

拐過轉角時,卻看見白玉研倚在亭上,正和一個女郎言笑晏晏地說著話。

他神情不似往日,眉間眼角,盡皆舒展開來,熠熠生輝,彷彿回到我未見過的少年時

那女郎並非後宮中人,論理說這算逾矩,小宮女當即要上前。

我卻止住了她。

待回到玉儀宮後,小宮女覷著我的臉色道:「娘娘,要不要我把陛下請過來。」

我搖搖頭,只是不說話。

小宮女慌的眼淚幾乎要流出來,我拿了塊點心給她:「你哭什麼。」

小宮女仰著怯生生的小臉:「娘娘現在一定很難過。」

我輕聲道:「不。」

小宮女似很是意外。

她大著膽子,輕聲道:「娘娘不愛陛下嗎?」

我淡淡笑了笑。

後來數年裡,這個問題,我也反覆詢問過自己。

我和白玉研相識十幾年,我曾數次對他有過無限接近的心動。

在發現他和那位女郎有所情愫之前,我也偶爾想過,這一輩子,在這宮裡,即使還有無數需要我苦苦等待的長夜,即使他的心註定要分給很多人;但我知道他會來,也終究會來,這種日子並說不上難過。

但、可惜了。

南疆來的蠱師們說,蠱總會愛上施蠱之人。

但我的命,似乎就是不認命。

15。

又過半年,白玉研迎娶了新世家之首的嫡女趙清瞻。

正是那天在宮中遇見的女郎。

趙清瞻小字仙仙,人若其名,常梳臨仙髻,容貌若月宮仙,身姿輕盈,盡態極妍,和白玉研站在一起,當真一對璧人。

封后的宴席上,四處都是明亮的紅燭,據說將整個宮室照的如同白晝。

帝后大婚,其餘的妃嬪也不便去打擾。

這天晚上我不知為何失眠,便起身取了水壺,倒趿著木屐出了宮門,在院子中的鞦韆架上坐下,一邊喝水,一邊凝望著天空。

今天晚上的月光分外明亮,透過厚厚的雲層,將整個院子照的如同白晝。

第二天,嬪妃要前去拜見皇后,我沒有去。

聽說白玉研聞言大怒,下令我禁足三月,並遣散我宮中宮人,奪了我掌管宮務的權力,盡數交於皇后手中。

宮中一瞬間傳言紛紛,講貴嬪大約是要失寵了。

我只是淡然一笑。

如今白玉研大業已成,我這位曾經的寵妃,也該發揮最後一次作用。

此刻當年那些殘害先皇后的世家,紛紛樹倒猢猻散。

新皇后出身的趙家歷代清正,從白玉研幼時,便是堅定不移的太子黨。

然而就算如此,帝王仍不得不防。

半月之後,玉儀宮燃起大火,貴嬪不幸殞命。

最後追查其原因,竟是因為新後初次掌管宮務,難免有所疏忽,貴嬪宮中無人,只得在宮中親自燒劣質炭火取暖,引起大火,不幸離世。

帝王甚是哀痛,以貴妃之禮下葬貴嬪,並賜下了封號,悼哀。

他說,「朕心甚哀。」

得知這個訊息的時候,我已經出了汴京,在城外一處茶棚中歇息。

十五年來,從前朝到後宮,我用蠱掩蓋掉了一場又一場的陰謀。

回想這些年,我經過的、看過的、渡過的,當真如大夢一場,而如今我也是夢中過客了。

這時有個陌生聲音,在我耳邊驚訝地響起:「是你?」

我轉過頭來。

漆黑的長髮,手腕上銀鈴作響。

來自南疆的少年,依舊如當年般俊美。

16。

我倒了杯茶給他。

南疆少年一飲而盡,然後彎腰從路邊扒了根草穗叼在嘴裡。

我看見草穗最下方,有隻蟲沉甸甸墜在上面。

南疆少年看著我嘆道:「每次來上京,我都能遇見你,這可真是緣分……在我下過蠱的人裡,你是活的最長的。」

說著,他抓過我的手腕,隨後驚詫道:「解了?」

我淡淡一笑。

白玉研的母親,當年來自南疆的皇后,雖然性情天真,但一身好蠱術卻是不弱,若非懷孕削弱了她的力量,她怎會輕易死去?

白玉研被送到民間,秘密撫養長大,而他剛出生的弟弟則被送去了南疆。

這月蝕乃是南疆王送給白玉研護身的,又被白玉研交給了弟弟。

此蠱對用蠱人而言,就如兵符對將軍、印璽對帝王,我既已無甚用處,這枚蠱,自然也該交還。

兜兜轉轉,這枚蠱,到底回到了原主人手裡。

歲月已逝,或許仇恨也無需記掛……更何況,真正造成這一切的人,到底,又算是誰呢?

……或許我自己也不願去想。

我飲盡杯中茶,對著那南疆少年一拱手:「多謝,我們就此別過。」

「哎,」那少年忽地想起什麼一般,他叫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騎上馬,居高臨下地回頭看他。

……十五年來,頭一次有人問我這個問題。

「薛隱,」我道,「我叫薛隱。」

南疆少年一字一句,認真地問我:「薛隱,你要到哪裡去?」

我轉頭看向遠方驛站,有紅衣劍客,縱馬前來,即將與我相會。

我道:「自然是離開汴京。」

南疆少年拉住我的韁繩:「等下,我大哥呢?他怎麼沒有跟你一起來?」

我笑了笑,將韁繩從他的手中抽去:「我在城外,他自然在汴京城裡。」

————————————【白玉研番外:蠱中仙】————————

PS:正文埋藏的暗線都會在這篇揭露哦~

1。

薛隱不知道,我很早就見過她。

那時老師還留著長長的鬍子,在父皇給母后打鞦韆、做木工,玩的不亦樂乎之時,他一邊搖頭、一邊嘆著氣,帶著還是稚童的我,走遍大街小巷。

他對我說,百姓苦樂,繫於帝王一身,我一定要心中以江山為重,做個千古明君,才不負陛下的殷殷期望。

我內心很鄙視。

明明是父皇自己只想花前月下,非推在我的頭上,真過分。

2。

老師說,書本上的知識,只能作為路標,是「術」。

找對方向後,如何把帝王之路走好,找到「道」,才最要緊。

說這話時,我呆呆地看著院子裡那個缺了門牙,正在啃米糕的胖丫頭。

……她生的可真好看,眉目如畫,像畫中的仙童一樣。

「咳、咳……」

老師咳了幾聲,對一旁正捂嘴笑的絕色美人道:「小妹啊,你先帶隱兒出去吧。」

那美人笑道:「大哥,你可別偏心,兩個孩子都是你的學生,能跟太子做個拜把兄妹,我們隱兒以後也不愁了,我這錘法也後繼有人。」

我吃驚地望了她一眼,

那美人的手上,提著一對足足有幾十斤重的霹靂錘。

……在她手上舞的煞是好看。

老師悻悻然吹了吹鬍子:「王霄,別把江湖氣帶到這兒來,我外甥女好好的大家閨秀,別被你帶成個小匪頭!以後嫁不出去,我告訴咱爹,讓他開爐把你的錘熔成爬犁!」

那胖丫頭似是聽懂了什麼,瞪了一眼她大舅,癟著嘴哭起來了。

心中驟然一股熱流湧動,我挺起胸膛道:「誰說沒人要,我娶她好了!」

老師還沒反應過來,胖丫頭的絕色孃親先「咯咯」笑了起來:「好啊,殿下生的這般俊美,我們薛隱不吃虧。」

老師氣的吹鬍子瞪眼。

3。

老師出生武林世家,偏偏愛文不愛武。

性格耿直又古怪,人生三十多載,最光榮的一刻,也就是被我父皇點了探花,招搖了一整個汴京,引得滿京女郎芳心暗許。至此之後,人生一個大轉彎,仕途坎坷,沒人提拔。

也不知道我父皇為何選中了他做我的老師。

後來我想,父皇心裡是清楚的。

這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比我的老師更懂得,何為「好男兒當懷家國志」,何為「提攜玉龍為君死。」

我出生在大涼最繁華也是最危險的時代,世家把控朝政,邊境蠢蠢欲動,歌舞無休背後,是無盡的危機。

老師也恨、老師也愁,但他勢單力薄,在數次振臂高呼,卻無人理會後,他這般直性子,竟也學會了把這些情緒一點點碾磨嚥下,只在一篇篇國策、一次次出行裡,一點一點,將他對這江山所有的雄心壯志、所有的風光暢想,盡數傳授給我。

他說,玉研,你一定會成為這大涼的千古明君。

什麼是千古明君?

那時我還沒有想那麼遠。

我好好學習時,心中懷著小小的隱秘期望。

……老師今天是否會帶我去薛府?

4。

我沒有說的是,比起我醉心風月的父皇,和生性天真的母后,薛府更接近我心中家的樣子。

薛大人是朝中的御史大夫,世家出身,卻是難得的潔身自好,品行端正,是京中有名的佳郎君,經常上摺子勸父親理朝綱、振皇威,每次往往說的父皇落荒而逃。

我偷偷看過薛大人的摺子,文風清朗溫潤、又不失犀利,當真令人欽佩。

……不愧是那一屆的狀元郎。

而薛夫人是位風華絕代的絕色佳人,是明月山莊的大小姐,老師的同胞妹妹,繼承了老師父親的一身好武功。

兩個人恩愛甚篤,每次站在一起時,真若明月照玉樹。

連那漂亮的胖丫頭,也總是呆呆地看著她孃親和父親,看的口水直流。

老師其實也眼紅。

我裝作不知道,其實老師暗戀我母后身邊的蠱師塵娘,每次雖然他都被塵孃的蠍子怵的直翻白眼,但還是時不時寫一些酸詩酸文,送著京中新出的首飾胭脂、跑前跑後幫著提蟲筐,還特意穿出了當年探花郎那一身白衫……雖然,咳,已經很是不合身了。

我想,塵娘師父大概是不喜歡老師的。

否則為何每次她都高傲的仰著頭,看都不看老師一眼,有時還故意還往老師的懷中丟蟲子。

所以,當得知他們要成婚時,我傻了眼。

「研兒,」老師大著舌頭,得意洋洋地對我道,「以後你長大,娶了媳婦兒,你就懂了,有時她不理你,不是不喜歡你,不是不感興趣,是她們——害羞的很,不知道如何迴應,你繼續對她們好就是了。」

我望了一眼已經開始變瘦的胖丫頭。

決心把這句話記在心裡。

我問老師:「如果她一直不理我呢?」

老師沉思了一下道:「你應該不會……這麼背運吧?那除非有什麼國仇家恨了,否則,應該不會有人一直討厭一個,你這樣的郎君吧?」

是啊,後來我總是這麼想。

我想,總有一天,她會接受我的。

會原諒我的。

5。

隨著我年歲漸長,薛大人也做了我的老師。

其實論學識的廣度,他沒有行走過江湖的老師那般廣博,但他有著老師不能及的地方——對於大涼世家的彎彎繞繞、人心叵測,對於朝局掌握在誰的手裡,他比任何人都精準。

他教我不動聲色、教我如何在暗流洶湧中巋然不動,他教我識人心、辨是非,教我何為天子喜怒不形於色,一笑一語,皆能主宰天下潮水方向。

我第一次知道,這世上有我老師這般的赤子,也有那滿腹城府的蠹蟲。

而我要將他們所有人掌握在手中。

薛太傅微微笑著:「殿下當真聰穎無雙。」

說著,他忽地眉宇一動,快步走向窗前,隨後轉過身來,沉聲道:「外間有異,還請殿下入內避難!」

我來不及多想,立刻起身:「太傅隨我前來。」

太子書房的屏風後,有一個小小的密室,這個秘密只有少數幾人知曉,倒是可以在此刻救我和薛太傅一命。

密室門開啟的同一瞬間,叛軍的喊聲到了窗下。

薛太傅卻沒有進來。

他從牆上拔出我那把從未佩戴過的太阿劍,微笑道:「是把好劍,煩請殿下借我一用。」

我大約猜出了他要做什麼,我抵住密室的門,厲聲道:「我是太子,他們不會輕易動我,太傅不必如此——」

看似文弱的薛太傅,卻微笑著搖了搖頭。

在密室門隔絕所有光亮之前,我看見他彎下腰來,向我深施一禮。

我看見他的嘴唇輕動,對我說了此生最後的一句囑咐。

……

後來發生的事情,我沒有親眼見到,只聽人說,那天薛太傅一人一劍,立於甘泉宮門口,獨對千軍萬馬。世人第一次知道,他除了文采卓絕外,也有著那樣一手好劍法。

叛軍首領派人好言相勸,薛太傅卻不為所動。

說客直言道,你出身世家,為著愚忠,送命可值得?

薛太傅聲音清朗,被晚風送出很遠:「何為智?何為愚?該忠該叛,世人自有決斷……薛某隻有一言,凡事忠於己心。」

說完,他到提太阿,遙遙指向叛軍首領:「今日以我身死,再續大涼十年無爭。」

血染袍衫,卻屹立不動,風采冠絕天下。

……

後人都說,薛家三郎一言成讖。

他雖然倒在了千軍萬馬之間。

但他的死,震動了那些尚有風骨的世家,竟讓我那毫無反抗之力的父皇,又在王位上坐了十年之久。

當然,作為代價,我的父皇,迅速換了一位更年輕、也更驕橫的,卻出身世家的皇后。

太子書房燃起了熊熊大火。

我還記得塵娘透過密道找到我時,滿臉塵土的滑稽模樣,她懷裡抱著我的弟弟。

我低頭看向他,小小的,皺皺的一團。

這就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塵娘淚流滿面:「陛下……陛下還是愛您的,是他給了我令牌,讓我救您走。」

我接過她手裡的令牌。

君王最深沉的愛,是保護他的國。

男人最值得稱道的,是他護起了一整個家。

可我的父皇,一樣也沒有做到。

我閉上眼睛:「走。」

上面的劍聲還在隱隱傳來,伴隨著刺入皮肉的聲音。

我一次也沒有回頭。

6。

昔日東宮主,今日過街鼠。

當年那些簇擁在我身旁的世家,一夜之間,都隨著薛府一起凋落。

我的老師在戰亂中受了重傷,據說此生再也無法醒來,僥倖留得一命。

而我被塵娘所救,隱姓埋名於市井之間。

塵娘透過蠱,將訊息告訴了身為南疆王的外公。

外公震怒之餘,帶著人馬親自前來,想把我和弟弟接走。

我發著高燒,卻依舊努力起身,對他道:「外公,有生之年,我一定會為娘報仇雪恨,我要讓您親眼看著我,重新登上最高的位置,請幫助我。」

已經略顯蒼老之態的南疆之王,深深看了我一眼:「殿下,我相信您。」

我讓外公抱走了弟弟。

他還小,他不需要面對這些事情。

外公臨走時,交給了我一枚蠱,名為月蝕。

這枚蠱,能夠在關鍵的時刻,護住心脈,能救一切為蠱所害之人。

我想了想,沒用用它,而是將我的心頭血滴了上去。

無論誰用這枚蠱,都必須向我效忠。

這樣珍貴的東西,應當有這樣的用處。

我當時是這樣想的。

憑藉著外公借給我的力量,我一點點組建著自己的勢力,又在那些敗於鬥爭的世家中收攏人心,漸漸地,我的勢力越來越大。

豐鸞是很早就跟隨我的人。

他亦是世家子,在那場戰亂中,他一夜之間,從人人豔羨,打馬過街的貴公子,便成了無家可歸,被人通緝的亂臣賊子。

我收下他的原因,還因為,他帶來了太阿劍。

豐鸞道:「薛大人死時,叛軍一擁而上,這把劍竟被人踩至腳底,無人問津,當時臣父被迫裹挾于軍中,因感念薛大人之義,與殿下君臣相合之情,將此劍帶了出來,輾轉到了微臣手中……我願為殿下重掌此劍,為您徵萬世太平。」

我笑了笑。

一直把利刃露在外面的,算不上一把好劍。

豐鸞生的甚是俊美,我便命他潛身汴京風月場之中,為我掌管玉顏坊。

幾年後,汴京十二坊漸漸建立起來了,世家經過幾番不休的內鬥,已經隱約有了衰敗的跡象,正在一切向好之時,有人暗中向掌權的奸臣告發了我還活著的事情。

據說我的父皇,苦苦求他放過我。

然而無權者,亦無用。

7。

京中的局勢驟然緊張起來,一輪又一輪的兵士和密探,如嗜血的鼠蟻一般,在京中翻查著我的痕跡,但我藏的甚好,他們一無所獲。

但這個時候,我的老師從昏迷中甦醒了。

塵娘喜極而泣,但我卻並沒有展現出來的那麼喜悅。

據我所知,塵娘曾經送給過他一枚蠱,這是南疆的同心蠱,只要兩人相愛,這蠱便能傳遞心聲,即使天各一方,也能讓兩個人重新相會。

一旦老師甦醒,必能憑藉同心蠱找到塵娘。

而若是找到塵娘,那便等同於發現了我的蹤跡。

明月山莊,亦有他們安插的探子。

正巧這時,我的外公致信給我,說我弟弟蠱術已成,正需要出去歷練。

我不能讓任何置身局外的人,還知道我活著。

於是我只猶豫了一瞬,便說:「殺。」

但就在送出這個口信時,我想到了那個胖丫頭。

我的手頓了頓。

……最後,我將月蝕一起放了進去。

如果可以,保她一命吧。

8。

明月山莊一莊人慘案死訊傳來的第二天,塵娘自盡於真正的玉顏坊中。

她將死訊傳給了那權貴,將所有的罪責都引到了自己的身上,平息了那奸臣的猜想。

現在,我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了。

薛大人、老師、薛夫人、還有塵娘。

我早已經無家可歸,他們更像我的家人,現在,我連他們也失去了。

幸好,我還有薛隱。

她竟能跋涉千里,從明月山莊,一步一步來到汴京。

只因為老師和薛夫人死前的一句話。

聽說,薛夫人臨死前,死死握著女兒的手,對她說,讓她進京,親眼看著太子殿下為他們復仇。

而我的老師,在臨死之際,始終喃喃著「玉顏坊」三個字。

就為著至親的幾句話,她竟能忍著雙腳深可入骨的傷口,忍著蠱蟲在體內侵蝕的劇痛,風餐露宿、忍飢挨餓,強忍著毀容的痛苦,進京尋我而來。

而我甚至都不知道她還活著。

是雲霄救了她。

我躲在花月坊的樓上,偷偷看著她

她長大了,和小時候的愛哭愛鬧不同,性子很是清冷,南疆來的蠱師告訴我,月蝕食人情志,身中月蝕的人,雖能抵禦其他蠱蟲的毒性,性子卻冷淡如冰。

只要活著就好,我想。

蠱師卻單膝下跪,向我:「殿下,月蝕能解萬毒,便是因為它的蠱毒,天下無人能解,月蝕上有您的心頭血,她會完全聽命於您,若能激發,她便能成為您手裡最好的一把刀。」

我的視線在她身上停駐了片刻:「如何激發?」

蠱師道:「月蝕食人情志,越強的情緒,越能催化它的力量,經明月山莊一事,蠱性已經蠢蠢欲動,若是再有一兩次能摧毀人心之事,再經訓練,想來她便能成為最強的人蠱。」

遠處轉角,那個名為雲霄的公子,正微笑著走向她。

我低頭看著她……慢慢轉頭看向他。

她依舊面無表情,但目光中卻流露出淺淡笑意。

我突然想知道,她是否還記得我。

9。

藉著胡老闆來的機會,我殺了雲霄。

他身邊的小倌,利落地手提刀落。

雲霄驚愕地睜大了眼,回頭看著悄無聲息在他身後出現的我。

我開啟手下從他那裡收來的扇子,淡淡道:「陳家的人?倒是好算盤,派你到這裡來守株待兔,想來尋本宮很久了,可惜。」

雲霄的嘴唇蠕動了幾下,隨後轟然倒下。

待一切復原後,我走到長廊上,看見正等候我的豐鸞:「殿下,他房裡似乎還有個婢女,說自己叫做蠕蠕……是您那時救下的人。」

我按著眉心。

蠕蠕,蠕蠕,這是雲霄給她起的名字。

她竟也願意用。

罷了。

我不願讓豐鸞看出我的心事,只道:「之後的日子,你便照顧她吧,待月蝕徹底啟用之後,帶她來見我。」

10。

後來,我想她也忘了雲霄。

薛隱繼承了她父親的聰慧,和母親的身手與美貌。

在之後的十年裡,從暗殺那些尾大不掉的權臣蠹蟲,到最後重回宮中,登上大寶,都離不開她的助力。

我登基之後,世家依舊無數暗流洶湧。

我廣納世家女入後宮,可惜心思純良之輩卻甚為稀少。

我便和薛隱商議,讓她入宮中助我。

她向我獻了一個計策,以她為餌,牽引出心思不純的細作與她們背後的勢力。

她素來聰慧,果真,見到我對她那極度的寵愛後,後宮眾人按耐不住,一一出手,但有幾位心思深沉的嬪妃,卻始終坐山觀虎鬥,從未下場,

我頗感棘手。

薛隱卻笑道:「殿下自然不知道,在意您的女子,總是善妒的,時間一長,總歸會露出破綻。」

我看著她一頭長髮柔順地垂至腳踝,散發著漆黑的柔軟光澤,她赤腳走在殿中,回身對我莞爾一笑

……你又是否在意呢。

我很想問她。

話到口邊,卻被我嚥了回去。

薛隱淺淺一笑:「陛下若心焦,不如賜我一個孩子。」

我驚愕地望著她——我們雖相伴多年,也不過是分榻而眠:「……你可願意?」

薛隱道:「殿下,你忘記了,我還有蠱。」

是啊,我忘記了。

蠱可以營造不同的脈象。

11。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看著薛隱以迅捷的手段,將後宮心懷不軌的嬪妃,一個個揪出,藉此機會,我趁機將前朝的世家勢力重新換血。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大涼欣欣向榮,民間也開始多有讚頌之聲。

只是薛隱殺的多少有些過激了。

我頭疼地制止了她:「蠕蠕,你可知曉后妃之德?絕非濫殺無辜,以後若我封你貴妃之位時,朝中必有反對之聲。」

她淺淺笑著:「臣妾多謝陛下偏愛。」

頓了下,她道:「我不在意位份,只要報仇變好。」

我緩緩閉上了眼。

這些人,當年亦是逼死薛家,逼我離宮、逼我隱姓埋名之人。

但如今天下太平,若再一味殺戮,對一個帝王來說,絕非良策。

11。

其實,我也曾想過,以薛隱的聰慧,她怎會不懂。

她只是假裝不懂。

又或許,這更像一種隱秘的任性和試探,在觸碰我到底能容忍幾分。

但她不知道。

十幾年來,這世上沒有人能像我這般,知道她所有的隱秘心事。

我知道她對我弟弟切齒的仇恨、對雲霄隱秘的心事,對豐鸞離去時長久的悵惘,知道她對我每一次悄然而複雜的心動。

我也曾無數次的想過,若我只是白玉研,無論她要何物,我必定不惜身命予她。

可惜。

我的身上,還揹著薛太傅的命、揹負著我老師的期望,揹負著無數希望這大涼長治久安、天下無虞的期望。

我不能走錯一步。

我必須毫無弱點。

……那麼,與其讓她在日後一次次失望中枯萎,不如放她自由。

我喚了趙家女郎進宮,特意讓她看到。

她果真信以為真。

可我怎會愛上旁人。

我悄然切斷了自己與月蝕的聯絡,又向弟弟送去了訊息。

藉著蠱,弟弟的聲音傳到我的耳邊:「大哥,她要走了?你不是很愛她麼?」

是啊,我想著。

在薛隱離宮的那一天,我讓人在玉儀宮燃起一把大火,抹去了她留下的最後一絲痕跡。

從此之後,我這一朝亦不再設貴嬪之位。

……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了。

我忽地想起,當年薛太傅對我說的話。

他說,殿下,來日方長,此生請你看顧阿隱,讓她一生多喜樂,少煩憂,薛某在此謝過。

我終究沒有做到。

—————————————————【完】———————————————————————

標簽: 白玉  豐鸞  汴京  公子  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