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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1994 | 光輝歲月

作者:由 被貓圈養的史黛拉 發表于 娛樂時間:2022-11-27

“人致力於一個目標

是人在生活過程中追求完整之需要的一種表現”

——弗洛姆

等到他們終於來到瑞王墳,找到學校大門的時候,天還沒黑,以為還能趕上學校有人,卻沒想到,早就錯過了學校招生報名時間。接待他們的老師看上去年紀不大,一聽口音就知道是北京人。老師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兩個背琴人,笑了,想來為了搖滾腦門一熱瞞著家人跑來北京的年輕人他應該見過不少,於是問他們多大。刀子利落地回答,18了成年了。老師又問,家裡人知不知道你們跑來北京學搖滾。達子看看刀子,刀子又直截了當地回答,沒有家裡人了。老師的笑容消失了。但刀子的表情不像在說謊。老師又問,來這裡上學是要交學費的你們知道嗎?而且不便宜。這下刀子回答不出來了。他們有錢,可他們兩個人身上的錢加起來不足八百塊人民幣。八百塊人民幣可不少,可是能夠負擔得了兩個人的學費和生活費嗎?但是刀子早有打算,大不了出去掙錢。但老師堅持,早就過了報名時間,這一批學生上課都上了大半,他們現在就算進來,也跟不上。僵持之際,一個姑娘出現了。姑娘有一雙漂亮的眉眼,一進來就看到了兩個背琴人。刀子和達子立刻就認出了這雙眼睛。這不就是看演出時碰到的那個姑娘嗎?姑娘聽說這兩個人堅持要來上學,又聽說他們本來就會搖滾,抬頭哈哈大笑。笑得達子臉都紅了。姑娘為什麼笑?會搖滾那為什麼還要來學校學搖滾?達子急了,說了半天,總之是自己琢磨的搖滾,想要上進,於是從小地方來到了這個搖滾之都闖社會。姑娘笑眯眯看著達子,達子被看得再也說不下去了。女人是老虎,這話說得真沒錯。達子慫了。刀子卻反問那姑娘,那你會什麼。姑娘收起笑容,看著刀子,兩秒鐘沒說話。想知道我會什麼那也得你先亮兵器啊。姑娘的笑眼依舊透露著危險。但刀子不慫,二話不說從後背拿下琴,接好教室裡現成的音箱,現場solo了一段。姑娘聽的時候,表情是嚴肅的。老師的表情更是嚴肅。這段solo,技術稍微次了點,裝置更次,但感覺卻是極好的。一個18歲的青年,眼神和氣場裡卻有很多故事。不管是不是自學的,這水平比很多自稱玩搖滾的人,好太多。達子向來知道自己兄弟的實力,見二人不說話,腰背都直了。怎麼樣?我兄弟這段夠厲害吧?!姑娘看著刀子,這回眉眼沒帶笑,問他叫什麼名字。肖道。刀子看著那姑娘,那你呢。姑娘笑了一下,不告訴你。達子急了,怎麼不講江湖規矩呢!刀子卻沒抗議,只說,這回該輪到你亮兵器了。就這功夫就想看我亮兵器?再練個十年八年吧。姑娘說完懶洋洋靠在椅子上,笑眯眯看著刀子。達子又急了,刀子卻不說話。姑娘回頭問老師,二叔你們上課點名嗎?

“二叔”搖搖頭。不點名不就不知道都誰來上課了嗎?“二叔”愣了,笑了一下。刀子也笑了。學費省了。

達子後來才知道,就這幾個來回之間,刀子和姑娘之間,已經有了非同尋常的聯絡。有些人靠眼神交流感情,哪怕嘴上說的話再難聽,那眼神是能夠相互理解的。但有些人卻只能靠嘴。所以後來刀子和這姑娘之間的事,達子想了很久都沒想明白。,

出學校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雖說這裡是“皇城”,但出了市區跟鄉下沒什麼兩樣。兩人站在校門口,見周圍只有黃土路紅磚牆,遠處有狗在吠,一時間沒了方向,住的地方還沒著落,到北京後也沒吃過什麼東西,看來只能碰運氣看誰家願意收留一宿,大不了給點錢也行。兩人正打算出去碰運氣,看到那姑娘和她“二叔”從學校的院兒裡出來,走到大門口,衝他們點了點頭當作告辭,就往西走。似乎是還有什麼未盡事宜,刀子看著他們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暮色裡。巧的是,那姑娘也似乎想起什麼,突然回過頭問他們要不要過來一起。兩人都不知道是什麼事,但都鬼使神差跟了過去。原來今晚村裡有活動,這一代有學生租房住,也有幾個愛好搖滾的地下人士住著,今晚是大家第一次自發搞演出。說是演出,其實跟聚會差不多,村裡小賣部空地上搭個棚子,大家湊一湊樂器裝置,小賣部順便賣賣啤酒瓜子花生米。雖然簡陋,但卻非常熱鬧,小小一塊空地,少說也有三四十個人,都是玩搖滾的,自來熟。來人紛紛給“二叔”打招呼,稱他是“不死鳥一輝”,他是學校老師,認識的人自然比較多。但更稀奇的是,每個見到那姑娘的人都開口叫她“貝勒爺”,有的甚至還故意搞笑做個揖,都被“貝勒爺”帶著笑罵開。“貝勒爺”是什麼?那是滿清時期的皇親國戚,成天不務正業街上遛鳥那種,怎麼管一個姑娘叫貝勒爺?刀子和達子都很好奇。

演出都是臨時的,臨時的主持人上去串個場,臨時有人或者有樂隊上去表演,但音樂都不是臨時的,可見平日裡沒少花功夫。刀子和達子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激動的心情自不必說,更重要的是,見到這麼多自己的同類,內心無法平靜,也很想上去露一手,可惜他們只有吉他和貝斯,一個殘缺的樂隊唱不了他們想唱的歌。就在此時,有人開嗓唱了何勇的新歌《姑娘漂亮》,那音樂一聽就知道水平不一般,但現場卻都在起鬨,刀子和達子仔細一聽,原來臺上唱歌的人把歌詞改了,在向“貝勒爺”示愛。遇到這種情況,大家當然要起鬨。“貝勒爺”假裝啐了一口唾沫翻了個白眼,臺上唱的人反而笑了。周圍的人又是一陣起鬨。一曲終了,臺上的人跳下來,笑容裡帶著懶洋洋的傲氣,那神態跟“貝勒爺”很像,徑直就衝她走了過來。但“貝勒爺”似乎對他愛答不理。那人見她身邊除了“二叔”,還站著兩個陌生男青年,尤其是看到刀子,眼神裡有點介意,追問“貝勒爺”新朋友都是誰。哪是什麼新朋友,剛認識的,也是玩兒搖滾的,順道就帶他們來了。然而“貝勒爺”唯獨知道刀子的名字,並不知道達子的,而刀子達子更是不知道“貝勒爺”和“二叔”姓甚名誰。這才相互做了介紹。原來“貝勒爺”叫王貝貝,“二叔”叫王輝。那剛唱完的人叫周巖,從小跟王貝貝一個院兒里長大,號稱“青梅竹馬”。周巖似乎很在意刀子,畢竟王貝貝竟然能夠叫出他名字,於是招呼刀子,既然也是玩兒搖滾的,今天機會難得當然得上去唱一個。刀子確實很想唱,但是有苦衷。周巖卻不買賬,無論如何都得試試這個人的能耐。沒想到王貝貝和王輝互相看了一眼,他們心裡也有算盤,於是也慫恿刀子達子上臺。還沒等刀子答應,王貝貝就衝到了臺上,在眾人驚訝中佔了鍵盤的位置。人群唏噓了,貝勒爺今兒要露一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貝貝衝著臺下的刀子和達子揮揮手。達子都瘋了,這毫無準備怎麼上臺?王貝貝又露出了標誌性的危險笑容,給你們機會看我亮兵器,怕了嗎?達子當然怕,刀子卻淡定地走了上去。而王輝也在架子鼓前坐定,從背後的揹包裡取出一樣用絨布包好的東西,開啟是鼓槌。臺下人群又一陣起鬨,不死鳥一輝也上啊!這小子什麼來頭?!

達子後來才知道,這位人稱“貝勒爺”的王貝貝,是北京地下搖滾界知名的鍵盤好手。好的鍵盤手本來就不多,能像王貝貝這樣精通裝置和國外搖滾,並且在編曲上有個人才華見解的鍵盤手更少。但她從不輕易在人前展現,更不輕易跟人組隊,頗神秘。大院長大的姑娘,根正苗紅,還是滿族人,雖然是大學生但不願意接受安排正經工作為祖國做貢獻,偏愛搞音樂創作。再加上人長得好看且脾氣難以捉摸,久而久之就有了“貝勒爺”這個諢號。而王輝真的是王貝貝的二叔,雖然年齡才長了三歲。之所以叫他“不死鳥一輝”,是因為他的架子鼓,不僅技術過硬節奏穩,而且持久,彷彿打三天三夜都不會亂了氣息,因此得了這名號。那個時候,住二環裡的搖滾愛好者一般都在三環內混,很少有往瑞王墳跑的,而“貝勒爺”和“不死鳥一輝”卻偏不愛按套路出牌。因此大家都喜歡他們。而那個周巖,卻完全是衝著王貝貝的喜好才往這邊跑的。

達子跟著刀子上了臺,內心完全是懵的,以為今晚就此顏面掃地。卻見王貝貝說,就唱你剛才solo那首,是你自己寫的吧。王貝貝怎麼知道那首是刀子寫的?!王貝貝當然知道。國內搖滾圈裡的新歌舊歌,哪首她不知道?所以刀子剛才一solo,她就知道,這不是隨便彈的,必定是他自創的主打曲目。刀子似乎有些猶豫,王輝見狀給了他一段節奏,眼神詢問合不合適。刀子聽完眼睛都亮了。平日裡練習從沒有真的架子鼓,現在有了,腦海像過電影一般把自己的歌迅速過了一遍。王貝貝又說,你該怎麼唱就怎麼唱,不用顧及我。刀子收到指令,似乎有了信心,達子見狀,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那晚,住在這裡的村民還不知道,這一整片被稱作“樹村”的地方,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將成為北京地下搖滾的搖籃。很多年輕人來,留著長髮,打著唇釘,穿得很社會,眼神卻十足像個孩子。這些年輕人來,租他們的房子,房租從100漲到200又漲到300,他們吃了上頓沒下頓,卻成天成夜在屋裡搗鼓樂器,叮叮咚咚。很多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有人成了名,也有人轉了行。因為這些年輕孩子,很多村民不種地了,開始當起了房東。也因為這些年輕孩子,樹村變成了搖滾村,每年吸引著更多新鮮血液來到這裡,坐地發夢。

而那天晚上刀子他們的演出,震撼了所有人。和平年代長大的孩子,還不到二十歲,怎麼能懂人世間的真正疾苦與不公,怎麼能懂人性的寒涼與有恃無恐。而刀子的聲音,彷彿穿透俗世的一位酒仙,蒼涼中帶有戲謔,冷靜中帶著憤怒,反抗中帶著蔑視。儘管技術上有些許瑕疵,但也掩蓋不了這是一首好歌,這是一位好歌手。而這樣的歌手是最容易遭人嫉妒的。這是怎樣的歌手?老天賞飯吃的歌手。

刀子和達子驚奇的是,明明是第一次組隊,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配合?那鼓點自不必說,不僅出乎他們的想象,還幫他們修正了之前存在的不穩定問題。最絕的是貝貝的鍵盤,就好像是知道他會怎麼唱一樣,有的地方鋪,有的地方加花,有的地方上音色,不僅不會出錯,還給整首曲子增添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這真的是他們第一次配合嗎?彷彿是練習了上千次一般。

達子當時就在想啊,原本就希望能在這北京城找到同伴一起做樂隊,現在遇到了這麼厲害的兩位,怕是今後很難再遇到讓自己滿意的人選了。而刀子怎麼想的?還能怎麼想的,按照刀子的性格,這兩個人當然跑不了了。

一曲終了,現場已經沸騰了。有人問這首歌叫什麼。刀子淡淡地對著麥說,《和平年代》。場下一片歡呼。

酣暢淋漓唱完,刀子買了啤酒請王貝貝和王輝喝,對方喝得矜持,他和達子卻狠狠對瓶吹了半瓶。那感覺,真的太爽了!周巖見王貝貝一直和那兩個人在一塊兒,想辦法跟了過來。王貝貝這麼在意這個肖道,他周巖當然也不能怠慢。寒暄了幾句,得知刀子達子還沒找到住處,就提出要幫他們安排住到市區。但是刀子想住在這個村裡,也不想麻煩這個人。王貝貝也覺得住這挺好,還非得住到城裡幹什麼。於是隨手抓住拿啤酒過來的小賣部老闆,問哪有租房,沒想到老闆家就有房子出租。三言兩語一商量,問題解決了。其實周巖寒暄刀子那幾句,王貝貝也聽著,但王貝貝其實特別想問的是,刀子為什麼能寫出《和平年代》這種歌,但還沒來得及問,就聽到有人氣勢洶洶衝這來了。

只見四五個男村民帶著傢伙上來找碴,臉上凶神惡煞,嘴裡也不乾淨。到底是怎麼回事?原來其中一個村民的老婆懷著孕,當晚一直沒睡好,結果還沒到預產期就要生了,剛送去了醫院。結果這人一時想不通,覺得是這幫玩搖滾的吵著了他老婆和肚子裡的孩子,不僅沒跟著去醫院,反而到這“尋仇”來了。大家都是性情中人,哪聽得了這人嘴裡不乾不淨,有人就懟了幾句,沒想到雙方就打起來了。人群湧動,刀子立刻抓住王貝貝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幾個人快速往外挪出去,卻沒想到還是遭到了連累。其中一個村民怒極,竟舉起啤酒瓶子要給人開瓢,將要被開瓢的人當然要躲閃,這一躲閃竟然讓王貝貝暴露在村民面前,而村民舉起的手即將落下。眼看王貝貝要被開瓢,卻聽到一聲悶響,在場的人都驚了。為什麼驚?倒不是因為在場的人都沒怎麼打過架,而是因為,從來沒見過赤手空拳打酒瓶子的。拳頭碰酒瓶,拳頭沒見血,啤酒瓶倒粉身碎了骨。在場的人,雖然都社會兮兮的,但都才二十歲上下,儘管性格桀驁,言行反叛,但都是沒見過真刀真槍的小主。眼前這位刀子,長得眉清目秀,一拳竟把啤酒瓶給打碎了,跟古惑仔似的,能不驚嗎?

王貝貝睜眼,看到眼前一個拳頭,關節處的面板都繃白了,可見握拳頭的人現在使著多大勁。

刀子打完這一拳還不算,還教育起了村民。那幾個村民原本以為這群年輕人都是紙老虎,沒想到還有真拳頭。一時之間下不來臺,好在小賣部老闆還在場。好說歹說,雙方都道歉,了結了這件事。

眾人對刀子,多了一分崇敬。唯獨王貝貝不是。王貝貝也揮起一拳,卻打在刀子臉上。那一拳對刀子來說根本不算拳,卻十足震撼。王貝貝倒豎著眉毛罵他,彈吉他的不好好保護自己的手,萬一受傷了以後還怎麼彈?!罵完扭頭就走。

刀子懵了,剛才那一瞬間電光火石的,他首先想到的是王貝貝的安危,根本沒想手會不會受傷。而王貝貝首先想的是他的手今後還能不能彈吉他。

這大概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別。

而這一拳,也打開了刀子和王貝貝之間的故事,也才有了今天的肖塔塔。

肖塔塔這是第一次聽到有關老肖和自己母親的故事,心裡五味雜陳。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和老肖之間就變得話越來越少。她內心一直埋怨老肖不瞭解她,而事實上自己對老肖才是完全不瞭解。沒想到在她眼裡市井圓滑的老肖,原來竟也是長髮垂肩的搖滾青年。而自己的母親也同樣痴迷搖滾。難怪她對搖滾一見鍾情,因為骨子裡流的就是搖滾的基因搖滾的血。

但是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母親究竟是怎麼過世的?老肖又為什麼放棄了搖滾離開了北京?那個鼓手“不死鳥一輝”後來又怎麼樣了?那首《北京1994》又是怎麼來的?

肖塔塔和她男友老孫都著急知道結果,達叔卻打開了記憶的閥門,想說的太多了,只能挑重點慢慢說起。

1994年的北京,似乎總是處在晴天裡,沒有下過雨,就跟《陽光燦爛的日子》裡的感覺一模一樣。那年春天,除了竇唯,還有張楚及何勇也發了新歌,因為都簽在魔巖文化,所以三人並稱“魔巖三傑”。記憶中的這段日子,適合哼著《孤獨的人是可恥的》,在陽光下奔跑或騎腳踏車,對心儀姑娘吹口哨然後把姑娘一把拽上自己的腳踏車,以及思考一下人類社會的現狀和未來。

在學校旁邊的村裡,達子和刀子開始了為搖滾而“同居”的生活。他們不知道,若干年後,國內有了新名詞來定義他們這種生活狀態——“蝸居”和“蟻族”。達子後來第一次聽說這兩個詞的時候,打心眼裡發出了輕蔑的笑聲。這種給自己生存狀態貼上一個慘兮兮標籤的行為算什麼?臭矯情!人活著,如果完全受制於物質,那真的是太可悲了。物質是什麼?人民幣可是人類自己發明出來的工具,讓自己發明出來的東西裹住了雙手雙腳甚至雙眼,那豈不是世間最為悲哀?只要能夠繼續做自己想做的事兒,物質上的東西,能湊合就行了。更何況,他們當年雖然只能兩個人住一個小平房的偏廂房,但日子過得並不慘。

為了節約生活費,兩人儘量減少吃飯開銷。於是刀子學會了做菜,成了遠近聞名的做飯好手,一個煤爐,一套鍋鏟,就能香飄四里。達子學會了跟房東蹭吃食。房東家開著小賣部,生活比較優越,老闆也喜歡年輕人,家裡做點土豆燉肉,總會記得他們倆。房東家小孩在的時候,總愛帶上些奇奇怪怪的零嘴往他們屋裡跑。小孩平時很皮,但只要看到他們在屋裡練琴,就安安靜靜看著他們倆,走的時候,那些零嘴都成了他們晚上的下酒菜。上學也是免費蹭的,美其名曰“旁聽”,但真就像王貝貝說的那樣,沒人發現他們沒交學費。到了週末,王輝要是還在學校,就會讓他們借用學校的排練室練琴,也順道聽聽兩人技術上有沒有問題。雖然平時只能在租的房子裡將就著練,但是堵上門縫窗縫,鄰居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人嫌他們吵,畢竟這裡住著一位擁有真拳頭的男人。

不要以為兩個大男人住在一起,屋裡就必定很亂,那都是邋遢男人為自己的懶惰造的謠。他們的屋裡,從來就乾乾淨淨,一來是因為沒錢從不亂買東西,二來是因為刀子很愛乾淨每週定期打掃。房東因此更喜歡他們,特意安裝了燒煤的暖爐,備著等冬天來了給他們取暖。

樹村裡也就十來個玩搖滾的年輕人,也有兩個搞藝術的青年,傍晚或者週末,學校的學生有時候會出現在此。刀子人緣很好,熟的不熟的,見到他都愛跟他聊兩句。平時大家都埋頭鑽研自己的東西,累了到小賣部外面的空地上站一會兒抽根菸曬曬太陽,後來老闆乾脆扔了兩張家裡不要的破沙發在這片空地上,於是這裡成了村裡這些另類年輕人的“下午茶”寶地,也因此漸漸熟絡起來,偶爾一起踢踢球,或者來他們家吃刀子做的菜,聊聊自己的進展,憧憬一下各自的美好未來。這些年輕人裡,有人後來成了知名樂隊的主唱,當然也有人從此消失在人海。

王貝貝有時候也會出現在這些樹村活動裡,尤其是聽聞刀子要下廚做豬肉白菜燉粉條的時候。王貝貝愛吃刀子做的菜,刀子踢球的時候王貝貝總在一旁懶洋洋坐著看,王貝貝還嘲笑刀子說的相聲不地道,取笑了很長一段時間。王貝貝在的時候,周巖也肯定在。不知是王貝貝惦記刀子,還是刀子惦記王貝貝,可能也是雙方都惦記吧,總之王輝是雙方資訊的交換樞紐,保持實時更新。王貝貝和王輝都驚訝於刀子的飛速進步,達子雖然不如刀子進步快,但是每天心無旁騖悶頭鑽研,也取得了不小成績。有時候王貝貝會帶一些國外的CD給他們,刀子和達子就一張一張仔細聽,聽得耳朵都出了繭子,聽得上手就能彈出來。王貝貝似乎很關照他們,但從來都像兄弟一樣,達子並沒覺察出任何端倪,除了周巖總是過度介意他倆的距離這一點在提醒他這裡可能存在故事以外。不好說,雖然王貝貝總看著刀子,但在達子看來,那眼神跟最初他們認識的時候一樣可怕,怎麼能是喜歡呢?那時候達子惦記的,是王貝貝和王輝什麼時候能夠成為他們樂隊的一員,以及王貝貝身邊的好友關月什麼時候能夠成為他的女朋友,畢竟達子已經對她唱過無數次《赤裸裸》。而達子後來才明白,關月喜歡的一直都是周巖。對啊,王貝貝在的時候,周巖才在,周巖在的時候,關月才在。達子看明白了前半段,輪到自己這段,卻總是沒看明白,因為關月的笑容,實在太燦爛。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夏天就來了。樹村的小平房,熱得就像屠宰場。刀子和達子一出學校就光起膀子,在堵得嚴絲合縫的小屋裡,熱得大汗淋漓。唯有王貝貝的突然到來才能讓他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套上衣服。王貝貝來幹嘛?原來明天教父要發新歌,她會搶先拿到一張,邀請他們下午去她家聽。刀子和達子一聽,都分外激動。

王貝貝家在帽兒衚衕,從瑞王墳到東城區的二環裡,雖說有一定距離,但對兩個年輕人來說,騎腳踏車過去完全不在話下。但是,既然要去王貝貝家,怎麼能帶著一身汗味兒呢?於是兩人出門前都在平房小院前用井水洗了個冰冰涼涼的澡,換上最乾淨最精神的衣服,坐公交前往王貝貝家。剛到王貝貝家院門口,就見王貝貝和身後的周巖關月興沖沖回來,王貝貝眼睛裡放著光,鼻頭冒著一顆顆汗珠,對刀子和達子一扭頭,大家都不說話,但都明白什麼意思。眾人魚貫而入四合院,跟著王貝貝進了她房間,圍在放著索尼CD機的櫃子前,找到最舒服的坐姿坐好。王貝貝小心翼翼取出唱片,放進CD機裡,刀子拿起封套看了一眼,黑紅相間的封面上畫著一個蜷縮的嬰兒,中間印著這幾個字——“崔健 紅旗下的蛋”。王貝貝按下開關,詭譎的音樂響起,所有人都不敢發出聲音,圍在CD機周圍靜靜聽著。

那天他們不知道在王貝貝家待了有多久,也不知道聽了那張唱片多少遍。五個人坐的坐,躺的躺,一言不發。意識到的時候,發現太陽已經西斜了,安靜的四合院有了人聲。也不知道是誰提的意,要出門溜溜。於是五個人又離開了四合院,在衚衕裡毫無目的地亂走亂竄。初夏的晚風吹過,達子覺得頭皮的汗水被風吹得涼絲絲的,起了一身起皮疙瘩,心裡是空空的。那種感覺,彷彿是期待已久的高潮並沒有來臨,或者你根本不知道來沒來,就過去了。你無法高興,更無法報之以憤怒。總之有點堵,有點躁,有點想衝破這一道道圍牆,縱身一躍跳入大海。有時候你覺得你懂一個人,懂他創造的藝術,於是你就帶上期待去看待這個人。但人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被懂呢?於是你開始疑惑,他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他創造的究竟是怎麼樣的藝術。這種問題,無論怎麼琢磨,你可能都得不到答案。

很多年後,達子成為了達叔,他終於明白,瞎琢磨什麼呢!喜歡或者不喜歡,那都是你自己的事,跟創造那個東西的人,壓根沒有任何關係。要求那個人創造的每一樣東西都符合自己的期待,那是獨裁者乾的勾當!

不知道刀子當時是不是也有這種感受,達子不得而知。但那天,天色快要徹底暗下來的時候,刀子忽然停了下來,對王貝貝說,貝貝,跟我們一起做樂隊吧。王貝貝回過頭,表情嚴肅中帶點驚訝,驚訝裡閃著光,兩秒鐘後,她爽快地答應了。達子開心得簡直要一躍而起,周巖卻不高興了。周巖一不高興,關月也就不高興了。周巖埋怨他們認識這麼久,為什麼不和他做樂隊。王貝貝罵周巖,誰說認識久了就要跟你做樂隊。周巖說不過王貝貝,扭頭跑了。關月也跟著周巖跑了。達子雖然沒有一躍而起,但怎麼說,這也是一樁好事吧。

一個月後,教父這張唱片,賣了近3000張,由於特殊原因,被匆匆下架。再版發行的時候,已經是十年後的事了。這十年裡,發生了太多事,一切的一切,都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既然王貝貝已經加入了,那王輝自然也就答應了。四人在迷笛學校的練習室裡,再一次練起了那首《和平年代》,經過一段時間的討論和精修,確定了最終效果。那天王輝突然問,既然是個樂隊,總得有個名字吧。達子早忘了這茬,光顧著悶頭練了。刀子想了想說,叫“輪迴”吧。為什麼叫輪迴呢?因為音樂創作無止盡,搖滾永遠不會終結。

那段時間的週末下午,他們經常在校園裡臨時支起裝置,現場演唱,在校的學生們都是聽眾。有時候也會準備炭火烤架,能吃的東西都扔上去烤,有時候也能喝上冰涼的啤酒。只是周巖和關月很久沒來。

樂隊的磨合進展喜人,四人都能感受到那股勁兒,學校的臨時演出已經不能滿足大家的慾望。但是知名場子不可能收他們這樣的新樂隊。刀子忽然想起了狼狗,於是立刻想辦法聯絡上狼狗,請他幫忙找地方演出。狼狗聽說刀子達子做了樂隊,先是恭喜,然後又問那樂隊除了他們倆還有誰。刀子如實答覆。狼狗聽完卻很驚訝。原來狼狗也是認識王貝貝的,連誇自己發小有能耐,剛來北京不到半年,就能搞定王貝貝。刀子和達子沒聽明白狼狗話裡有話,但狼狗打了保票,這事他幫定了。

等他們把這個訊息告訴王貝貝和王輝,王貝貝卻覺得狼狗不一定靠譜。至於原因,王貝貝沒說。但不管靠譜不靠譜,算一個可能性吧,大家還得分頭去找人幫忙。可沒想到,被認為不靠譜的狼狗,沒幾天就給了訊息,三里屯一家新酒吧的老闆答應了!只不過沒有演出費。能有地方演出就不錯了,要什麼演出費?當時大家都是這麼想的,於是立刻就跟狼狗去那家新酒吧踩點。

酒吧在三里屯北街,酒吧名字叫“月色”。四人在酒吧門口與狼狗碰頭,狼狗跟王貝貝打招呼,王貝貝笑笑,沒太搭理。狼狗也只能笑笑。進酒吧,一看就是新開的,一切都很新。場子雖然不大,但是卻有一個能夠容納一整支樂隊的表演場地,裝置也都很不錯。看來這個老闆是個懂音樂的。不問老闆還好,一問才知道,老闆竟然是周巖,而此時周巖正好從外面進來,幾人面對面,大眼瞪小眼,頗尷尬。周巖愣了一下,沒想到是你們。達子以為這次演出機會要黃了。沒想到不但沒有黃,大家還聊上話了。原來那天周巖走後,深入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生活狀態,覺得自己過去二十年人生都在無所事事中度過,於是痛定思痛,痛改前非。酒吧是跟別人合夥的,資金是管他爸媽借的。他合夥的目的是能有個固定場子給自己的樂隊演出,他自己的樂隊也剛成立沒多久,名字叫“死生”,取“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意思。其他也沒多聊什麼,感覺周巖變了,不像以前那樣成天笑呵呵跟在王貝貝身邊什麼玩笑都開。

不過總算演出的事沒變。

當晚的演出,不好也不壞。不好的原因是,酒吧新開業,客人總是不太多的。更重要的是,來酒吧的人是來喝酒聚會的,能有幾個人懂得臺上的搖滾?不強求。不壞的原因是,四個人終於站到了臺上,內心是滿足的。那晚演出結束後,他們從酒吧出來,走在尚未成為北京潮流娛樂中心的屯子裡。他們明白,接下去他們要過的,才是真正的樂隊生活。

那晚演出之後沒幾天,刀子拿出了一首新歌,就是《北京1994》。

跟《和平年代》不同的是,這並不是一首充滿憤怒的歌。誰能拔地而起,衝入雲霄。誰能俯瞰眾生,唯我獨尊。成王敗寇,唯滔滔歷史之中流砥柱。放到今天,這是一首巨“燃”的傲視群雄的野心之作,更“商業”。但四人對這首歌愛不釋手,立刻就開始了編曲創作。與此同時,王輝一個朋友介紹的後海一家酒吧,也向他們發出了演出邀請,這次的演出,卻是有演出費的。唱一小時,收入演出費人民幣五十元整。儘管是區區五十塊,四人平分之後,才人手十二塊五。但對他們來說,意義非同小可了。藉著這次機會,他們唱了新作《北京1994》。果不其然,聽客們反響非常好。也就此打開了他們在北京酒吧市場的演出之路。

轉眼夏天就要過去,刀子達子除了樂隊生活,還面臨著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出來這麼久,身上的“存糧”快要見底了。要解決這個問題,有兩條路可以走。第一條就是不停地在各個酒吧演出,積少成多,如果真有那麼多機會的話。第二條就是找一份其他工作,滿足溫飽需求。但王貝貝和刀子都認為,第二條路會耽誤他們排練和創作,不可取。眼下看來只有第一條路。但一晚五十塊錢的演出費,真的捉襟見肘,而且不見得一個月30天能天天有這機會。他們需要一個契機,獲得更多更好的機會,並且要想盡辦法發自己的唱片。於是王貝貝想到了外交人員大酒店。

王貝貝說出這個想法的時候,達子都驚了。還記得他們剛來北京那天,就透過狼狗走後門進了那個場子。那天台上站的是誰?是竇唯啊!王貝貝竟然說他們要想辦法站到竇唯站過的場子唱歌?!這也就是王貝貝敢去想並且敢說出來。達子根本想都不敢想!

但王貝貝是誰?北京二環裡子弟後代,北京搖滾圈無所不知,誰人不識得?外交人員大酒店負責演出的人,她怎麼可能不認識?於是王貝貝帶上他們就去那個熟悉的地方找到了那位叫盛哥的人,眾人坐下來,王貝貝說明了來意,想請盛哥明晚去他們演出的酒吧現場聽一下他們的歌。盛哥笑了,他聽過他們的演出。四人很意外。原來之前他們在後海演出那晚,盛哥正巧在那家酒吧跟人談事。他認出是王貝貝和王輝,於是聽完了全場,對他們的《北京1994》印象深刻。四人聽到盛哥的肯定,都很高興。盛哥尤其提到,刀子的嗓音條件非常好,應該想辦法出唱片。大家當然想出唱片,眼下在做的事,就是在為將來鋪路。王貝貝見盛哥對他們讚譽,於是問對方演出的事能不能想辦法運作。盛哥淡淡笑了一下。原來他們最近正在考慮做一場特殊的演出。所謂特殊的演出就是,尋找五到十支新搖滾樂隊,組成一場特別演出。但是現在還只是計劃狀態,需要根據找到的樂隊情況和預售票情況確定能否運作起來。王貝貝一聽,五到十支樂隊,有點不太願意。刀子瞭解王貝貝的好強脾氣,於是立刻問盛哥能否給個機會。盛哥想了想,說如果這事能運作起來,他會聯絡他們的。大家立刻向盛哥道謝。

出來的時候,王貝貝依然不太滿意。五到十支樂隊,他們只能是五分之一或者十分之一。王輝和達子都勸她,能夠站在這個舞臺上唱,已經很不錯了,這些細節可以忽略不計。唯獨刀子說,有其他樂隊一對比,就知道誰好誰次了。也就唯獨這句話,王貝貝愛聽。

那場特殊演出最後辦成了。在1994年的初秋,北京一年中最短最舒適的季節裡的一天。一共五支樂隊登臺表演。這五支樂隊後來陸續都獲得機會簽署了大唱片公司發了自己的第一張唱片,其中有一支至今活躍在圈內,這支樂隊的前身叫“死生”。

在見完盛哥一週後,王貝貝接到了盛哥電話,那場演出運作起來了,“輪迴”將作為其中一支樂隊可以登臺表演。盛哥希望他們能把《北京1994》作為其中一首歌曲現場演唱。那是當然的!王貝貝雖然高興,但依然心繫“五分之一”這個細節,於是向盛哥打聽了另外四支樂隊的名字。盛哥絲毫沒有避諱,如實告訴了王貝貝。那四支樂隊都是新近在圈內開始嶄露頭角的年輕樂隊,王貝貝覺得實力都不錯,也就放心了。之後的演出時間和細節都由狼狗負責跟他們溝通和安排。然而,在四人為了這次重要演出日夜排練的時候,卻突然接到狼狗通知,演出有變動,時間待定,讓他們等待通知。在等待的日子裡,他們也沒有閒著。刀子又拿出了新歌,準備在這次演出中首唱。

但事實上這場演出的時間並沒有變動,王貝貝立刻就發現了狼狗給的通知是錯誤的,並且得知了新的演出名單。“輪迴”變成了“死生”。王貝貝發現事情不對,立刻聯絡盛哥,卻怎麼也聯絡不上。刀子去問狼狗,狼狗說他只是個辦事的,到底怎麼回事他也不知道。狼狗這個人,有事沒事總是笑嘻嘻的。你永遠不知道這個笑的真實含義。王貝貝看不起狼狗,認為他不至於有這個能力辦到更換名單這麼大的事。於是又去問周巖,周巖當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王貝貝不相信周巖,她瞭解周巖家庭背景,要辦到這件事並不是不可能。周巖矢口否認,王貝貝幾乎可以確信就是他。但周巖已經不是原來的周巖了,他不會對王貝貝的責難笑嘻嘻地舉雙手投降,王貝貝第一次見周巖對自己翻臉。最後還是刀子和王輝勸住了王貝貝。雖然也知道這裡面存在貓膩,但刀子卻相信這跟周巖無關,因為周巖也是玩搖滾的,他的音樂也很棒,他不至於為了一場演出跟自己的朋友玩手段。

一行人沮喪地回到了樹村小平房。大家都不太想說話,刀子做了豬肉白菜燉粉條。平時見到這道菜眼睛都發綠的王貝貝,破天荒的提不起食慾。刀子見狀,替食物伸冤,粉條是無辜的,不能浪費食物。王貝貝看了他一眼。刀子就像沒事人一樣,盛起滿滿一碗,放到王貝貝面前。王貝貝狠狠出了口氣,端起滿滿一碗豬肉白菜燉粉條就稀里嘩啦吃了起來。大家看到她的吃相,都忍不住笑了,也動起筷子。四人風捲殘雲,滿滿一鍋立刻見了底。吃完之後,王貝貝摔了筷子,大不了我們自己辦演出!不要五分之一的那種!要百分之百的!大家以為王貝貝說氣話,跟著起鬨。沒想到王貝貝說的是真的。怎麼辦?哪裡來的場地?哪裡來的舞臺裝置?哪裡來的觀眾?王貝貝笑了,標誌性的透露著危險的笑容。場地?樹村不是新建了個村文化館嗎?舞臺裝置?學校有一些吧?刷臉跟朋友們借總能借到一些吧?觀眾?樹村和學校那麼多人,來幾個是幾個。重要的不是這些外在的東西,重要的是我們要有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舞臺啊!

說的有道理,反正外交人員大酒店的演出也黃了,與其這麼喪著,不如干!這是一場怎麼樣的演出?當然是別開生面的演出!演出的名字就叫“一場別開生面的演出”!

於是四人分頭行動,刀子去找村委會談場地,最後在房東——小賣部老闆的幫助下拿到了村文化館首次演出使用權。王輝和王貝貝負責找裝置,迷笛學校庫房解決了大部分裝置,另外一部分王貝貝找了自己的圈內朋友。不僅如此,學校對這次活動還給了很大支援,全校發了通知,鼓勵大家去看,並且配了工作人員免費幫他們。達子則負責聯絡他們到北京後認識的所有圈內人士,希望大家能夠在那天蒞臨樹村文化館。

一場別開生面的演出就這麼運作起來了。在東城區二環裡的外交人員大酒店舉辦新樂隊集體演出的日子裡,在海淀區北五環外,圓明園以北的一個村子裡,四個年輕人站到了百分之百屬於自己的舞臺上,臺下觀眾清一色搖滾愛好者,除了附近迷笛學校的學生,還有附近幾所大學的大學生們,市區酒吧老闆們,甚至有媒體記者也到了現場。整個演出持續半天時間,從下午一直到傍晚。除了他們的演出,還有搖滾愛好者們自發擺攤賣搖滾周邊,有人擺起了燒烤攤賣烤串,有藝術家當街辦起了自己的臨時行為藝術展,而小賣部老闆靠啤酒瓜子花生米狠狠賺了一筆。更重要的是,有更多人知道了樹村這麼一個地方,更有更多人知道了有一個叫“輪迴”的樂隊,唱著一首《北京1994》,雄心勃勃要靠自己的力量殺入搖滾圈。他們根本不記得他們唱了多少首歌,有的歌甚至被要求安可兩三遍,安可到人人都會跟著唱,安可到臺下觀眾開始pogo,安可到二十多年後達叔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依然忍不住熱淚盈眶。從此這個文化館,成為了地下搖滾愛好者們的“開心樂園”。

演出結束後,一位記者給他們拍了照片,也就是肖塔塔從老肖遺物裡翻出的這張。

那晚回到小平房,他們才發現,自己已經精疲力竭。小賣部老闆似乎料到會這樣,在小院裡準備了涮羊肉給他們慶功。達子和刀子一聽涮羊肉,立刻活了過來。他們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吃到羊肉是什麼時候了。達子率先跳了起來,從小屋飛奔到院子,看到桌上剛切好的生羊肉,伸手抓起一片就往嘴裡塞。那滋味,就好像被餓成枯樹杆的千年吸血鬼終於吸食到了少女脖子裡的新鮮血液,滋溜一下,香味直往五臟六腑鑽。老闆老闆娘還有他們家孩子小虎看在眼裡都樂了,心裡卻是疼的。這幫孩子太苦了!那晚的涮羊肉,是他們在北京吃過的最好的一餐!

他們不記得喝了多少啤酒。達子能確信的是,刀子和王貝貝的故事,從這裡才正式開始了。因為早晨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和王輝身上蓋著毯子和軍大衣,睡在小院裡,小屋裡都睡了誰?不用說都知道了!

一場別開生面的演出結束之後,“輪迴”開始成為了搖滾圈小有名氣的樂隊。酒吧演出邀約不斷,演出費用也漲了。刀子的靈感源源不斷,創作了更多新作品。他們開始醞釀製作自己的專輯。關月也突然又出現了,她來到了達子身邊,成為了達子的女友。達子終於也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姑娘”!而就在這個時候,魔巖文化找到了他們,希望簽約他們。魔巖文化是什麼公司?就是“魔巖三傑”所在的那家公司啊!今年春天竇唯的《黑夢》,何勇的《垃圾場》和張楚的《孤獨的人是可恥的》不都是他們推出的嗎?!這麼一家公司要簽約他們,簡直是天大的喜訊!他們怎麼都沒想到,幸運之神就這樣降臨到了他們身上!“輪迴”的春天要來了!

1994年12月17日,在香港紅磡體育館開演了一場特殊的演唱會——搖滾中國樂勢力。參演的樂隊和樂手全部來自中國大陸——竇唯,張楚,何勇,以及唐朝樂隊。香港人民第一次領略到來自北京搖滾的魅力。除了普通搖滾樂迷,眾多娛樂圈明星都到場觀看,其中包括被搖滾樂手調侃四人中只有張學友一人會唱歌的“四大天王”。當晚,在只能坐著觀看的紅磡體育館內,大部分觀眾都破天荒地站著看完了全場。何勇一句“香港的姑娘們,你們漂亮嗎?”,燃起了港女們內心的瘋狂!

這一場演出,重新整理了中國搖滾新紀錄。所有人都把這視為中國搖滾史的史詩級事件。標誌著什麼?誰知道呢?大家只知道,京港之間的距離,從文化意義上被拉近了。在那之前,香港娛樂圈對內裡的瞭解太少了,能說出名字的人不超過10個,其中就有後來被稱為王菲的王靖雯。在那之後的1997年,香港終於迴歸了祖國的懷抱,而京港之間又因為一部愛情劇再一次拉近了距離。而這部愛情劇的男主角之後成為了天后王菲第二個孩子的父親。那天后第一個孩子的父親竇唯呢?竇唯依然是竇唯,無人能夠改變,無人能夠染指霸佔。

故事說到此處,達叔忍不住要擦一下眼淚。肖塔塔忽然想起她聽到的那首《北京1994》,似乎跟達叔形容的不太一樣。於是拿出手機給達叔聽。達叔仔細聽完,能夠確定是她父親肖道的聲音。但詞和曲全部都換了。這首《北京1994》,風格完全是死亡金屬的味道。達叔從來沒聽過。肖塔塔覺得奇怪。達叔明白,這應該是刀子出來之後重新寫的歌。至於他為什麼寫了這首,那肯定是因為後來發生的故事,對他這一生都產生了太大的影響。

標簽: 王貝貝  刀子  達子  搖滾  周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