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連載】《蕪笙歸》【十七、燕夕璐的隱疾】
喝醉後的他一改之前淡涼模樣,情緒起伏間,指天罵地,恨天意弄人,他絕望地嘶吼著,發瘋著,狂笑著,迴音一遍遍地傳來,那道人影終是萎靡地半臥在了崖石上,又哭又笑。
三十那日起了霧,天色朦朧,太陽還未升起,晶白霧氣縈繞在山林裡。
窗子緊閉的房間,燕夕璐在榻上蜷成一團,手指緊攥著被子,胸口處一陣陣劇痛將她逼得面色煞白,白唇被咬出血,她終是忍不住,低低的悶哼,“阿嫻——”
她渾身顫抖,痛苦不堪:“阿嫻——”
另一張榻上,華之嫻猛地驚醒坐起,看到燕夕璐那般痛苦的樣子,華之嫻心下一慌便明白是怎麼回事,忙披了件輕衣赤足下榻奔到她榻邊,邊扶起她邊為她披衣,急切道:“璐姐,堅持一下,我帶你去找鄭大夫。”
很快,一道瘦小身子背上另一道瘦小身子,搖搖晃晃地出門,然而剛出小院,便迎面撞上早起晨練的凌邪。
燕夕璐面色慘白地歪頭在華之嫻肩上,雙目緊閉,凌邪先是一愣,隨即瞳孔皺縮,下一刻,便風一般地掠了過去。
華之嫻昂首看向他,縱然之前有過隔閡,可此刻仍是放下面子向他求助,“凌師兄,璐姐她……”
然而,話還未完,凌邪便已將燕夕璐抱在懷裡,迅速向寺醫館狂奔。
燕夕璐哆哆嗦嗦已然神志不清,她這樣子越發讓他心驚,他忍不住失聲喚她,“阿璐,阿璐,你別睡……”
沒有人比此刻的他更加慌亂,他怕她會死掉,怕到極點。
她第一次發病之時他就在旁邊,那時候可真將他嚇壞了,且鄭竹仁對燕夕璐的症狀下了判決——應當是天生隱疾。
兩年前與鄭大夫鄭竹仁的談話的仍歷歷在目,仍像重石一般狠狠地碾壓著他的心臟——
“此等症狀,初步判斷是天生心臟隱疾。”
鄭竹仁嘆了口氣,繼續道:“若真如我所斷,那麼這丫頭可就危險了,隱疾的每一次發作都有可能奪她性命。”
“奪她性命……”
從宿房到寺醫館的路途並不太遠,當華之嫻趕到時,凌邪已經立在外房等待。
他依舊身影筆直,面色淡淡,看不出是悲是喜。
華之嫻緘默地走上前,凌邪卻忽然問道,“她可有按時吃藥?”
華之嫻一愣,喃喃道,“自從上個月鄭大爺配置了新藥後,璐姐便三日一次地吃著,從未落下。”
聽到此,凌邪垂目,眉頭蹙起,沒再問些什麼。
那時他問鄭竹仁有何補救之法,鄭竹仁言,“有是有,但是需要的藥材很珍奇,且吃了之後雖會減輕症狀不至於昏厥,但無法根治。”
“東巫山上的巫妖菊,千連峰上的朱龍烏,絕冰峰上的雪蓮,還有兩味不明來歷的藥材,其一是七靈草,其二是紫蘚。”
凌邪將這些救命藥材深記於心,鄭竹仁在他離去時還語重心長地囑咐他:“這些草藥分別生於極炎極寒之地,去採摘時定要當心。”
那時他便想,只要她安好,讓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願意。
後來,時經一年半載,那難覓的五味藥材,終於讓他的線人尋齊了。
他下山到秘密集結地點去取藥材時,那人還順帶給他捎了一份驚天大禮——
燕夕璐的身世。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看完那小摺子的,當他放下摺子的那一刻時,他身子微抖,大病初癒般面色蒼白。
斜陽透過窗戶灑在他臉上,密長的眼睫一眨也不眨,他便那樣僵化在了窗邊,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寒。
回到連雲寺的那夜,喝酒從來都不喝多的他抱著酒罈臥在鳳凰山斷崖嶺上,頭頂明月,吹著清風,醉了一宿。
喝醉後的他一改之前淡涼模樣,情緒起伏間,指天罵地,恨天意弄人,他絕望地嘶吼著,發瘋著,狂笑著,迴音一遍遍地傳來,那道人影終是萎靡地半臥在了崖石上,又哭又笑。
愛她護她卻不能娶她陪伴她,他們註定……
還真是造化弄人。
燕夕璐醒來時已是晌午,秋陽高升,華之嫻去煎藥了,留凌邪照看她。
因著兩人之前惡化的矛盾,凌邪見她醒來心頭一喜,關切道,“阿璐,你感覺怎樣?”
“我無事,”燕夕璐恍惚中記得是凌邪將她抱來的此地,是故撐著手臂用力坐起來,雖然兩人之前鬧了彆扭,燕夕璐還是很真誠地道了謝。
凌邪看著那真摯卻又客氣的臉,心底不由得生出煩悶之氣,低低迴道:“勿需客氣。”
燕夕璐察覺凌邪情緒不對,也只訕訕一笑,她忽然想起來今日是三十,是約定好要請肖羽吃酒的日子,燕夕璐一拍腦門暗道不好,被她誤了時辰。
這都大上午了,不知肖羽還在不在等。
不管有沒有要等,她總得去看一看,萬一,萬一他還在等呢?她失了約,總該是要賠個不是的。
燕夕璐頓時要翻被下榻,卻被一隻手牢牢按住肩膀,“別動。”
凌邪目光清冽,牢牢盯緊她,“先別回了,你身子虛,先在醫館休養。”
燕夕璐搖頭,拂開他的手,一腳下榻,卻是軟踏踏地栽了下去,凌邪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看得出來她眉中急切,便極有耐心地溫聲問道:“要去哪兒?我帶你去。”
被那柔軟目光注視著,燕夕璐心頭一動,忙偏過頭去,道:“寺北門。”
凌邪攸地一怔,想起那日燕夕璐故意氣他而說出要請肖羽吃酒的話,便很認真地同燕夕璐對視:“你當真要請肖羽吃酒?”
燕夕璐揉著摔疼的膝蓋,說話不過大腦,“當然要請,都答應了的。”
凌邪眸色一瞬晦暗,扶起燕夕璐後,一聲冷冷的帶點醋意的,“也請我去。”
燕夕璐詫異:“啊?”
凌邪側目睨她,“請我一起去。”
燕夕璐悠哉悠哉地奚落道,“聶月離呢?不讓你心愛的女人請……”
“我不喜歡她。”
凌邪將她的話打斷,伏身背起她便往門口走,燕夕璐愣愣的伏在凌邪寬厚的肩上,忽地想起了那一夜凌邪在風中呢喃的話——
“師兄,心悅你。”
燕夕璐的耳根,微不可察地燒紅了。
長陽下,樹下拴著的黑馬正在低頭尋覓,幾片葉子慢慢飄落,周圍空蕩蕩的一片蕭瑟,並未有什麼人影。
燕夕璐環顧著四周,暗地裡謝天謝地:還好肖羽沒在此地久等。
凌邪沉默著又將燕夕璐揹回,燕夕璐體虛便伏在凌邪背上閉目養神,走了沒多久,側面攸地傳來一道清冽聲線,“小妖精不是說好請我去吃酒,怎麼也學會了失信於人?”
燕夕璐心一緊,循聲望去。
鋪滿落葉的小道上,白衫繾綣飄動,斑駁光影落在少年身上折落淡淡的光,肖羽五官俊秀,漫不經心地眯眸,一步步地走來的模樣承載了最靜好時光,一片枯黃葉片恰巧迴旋到他肩上,肖羽並未拂落,反而將其掠於手心中細細把玩,唇角勾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垂落的眸中一片空白。
風悄悄地吹,燕夕璐一臉歉意,讀不出他臉上的情緒,眸光閃閃欲言又止。
肖羽走近了才看清燕夕璐面色蒼白,霎時眉心一動,“小妖精這是生病了?臉色怎地如此蒼白?”
他沒等燕夕璐迴應,便無視著凌邪,伸手去接她,“小妖精由我來揹著,便不勞煩師兄了。”
燕夕璐心沒來由的一提,凌邪側身一避,目色晦暗地冷冷道,“不必。”
燕夕璐也幾乎同時:“不必了肖羽。”
肖羽手一僵,長眉一挑,越發的渾不在意了,“呦,配合的還挺默契。”
燕夕璐為難地看著他,“今日是我不對,我很抱歉。”
肖羽悠悠一笑,別有深意地看了燕夕璐一眼,“照顧好自己。”
語罷他與他們擦肩而過,燕夕璐內心說不上來的複雜,望著他離開的背影,“那,那我改日再還你那頓酒。”
肖羽腳步一停,髮絲悠悠飄蕩,忽地側眸眼尾一挑,很好笑似得,“我還缺那一頓酒錢?”
燕夕璐心一沉,肖羽卻回眸一笑,“屆時我請你,不準失約。”
燕夕璐還未有什麼反應,凌邪卻下意識道,“她不去。”
聞言,燕夕璐略微吃驚,肖羽卻笑著抱起雙臂,食指甚有節奏地點著臂膀,懶聲洋洋,“你是她什麼人,憑什麼干預她的決定?”
“我……”凌邪眸光晦暗,一時語塞。
肖羽笑的更是得意,“別忘了,你什麼也不是。”
兩人眸中刀光劍影,各自劍拔弩張冷冷對峙誰都不肯退讓,燕夕璐一個頭兩個大,忽地靈機一現,攥緊前襟一歪頭枕在凌邪後肩上,低喃著,“疼……”
凌邪心神一緊,忙道,“阿璐!你怎麼了!”
肖羽亦覺察出不妙,一個箭步奔來扶住燕夕璐,急切道,“小妖精——”
“精”在看到燕夕璐貓膩眼神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燕夕璐保持原姿勢,使勁給他使眼色:走。
肖羽皺眉:什麼?
燕夕璐眼珠不停往上翻:走。
肖羽眉皺的更緊了:什麼?
燕夕璐無力闔目:你個白痴。
凌邪手臂一用力,忍無可忍地出聲,“你們玩夠了麼?”
燕夕璐與肖羽異口同聲:“夠了。”
“不夠。”
話一出,燕夕璐狠狠瞪了一眼肖羽,肖羽開玩笑不嫌事大,柔聲道,“小妖精這般可憐兮兮地看我作甚?還怕我不請你吃酒不成?”
凌邪額上青筋突突地跳,側眸睨了一眼肖羽,揹著燕夕璐不由分說地走,“回去吃藥。”
肖羽也沒再說什麼,抬手擋住眼睛上的陽光,望著兩人離開的背影一動不動,耳畔髮絲隨風飄揚,漆黑眸子漸漸晦暗,以這樣的姿態沉默良久後,似變了個人的少年抿唇,一聲無以言狀的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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