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孟浩然《歲暮歸南山》

歲暮歸南山

孟浩然

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

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白髮催年老，青陽逼歲除。

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

背景

孟浩然長安求官不成，準備放棄。歲暮，指年底。

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

北闕，古代宮殿北面的門樓，大臣等候朝見皇帝或上奏章的地方。《漢書·卷一·高帝紀下》中有寫：“二月，至長安。蕭何治未央宮，立東闕、北闕、前殿、武庫、大倉。上見其壯麗，甚怒，謂何曰：‘天下匈匈，勞苦數歲，成敗未可知，是何治宮室過度也！’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宮室。且夫天子以四海為家，非令壯麗亡以重威，且亡令後世有以加也。’上說。”隋唐時期顏師古又有注曰：“未央殿雖南向，而上書奏事謁見之徒皆詣北闕”。所以就用來指代宮廷了。

休，停止的意思，如“休業”，“休學”等。北闕休上書，看起來像是倒裝，是“休（往）北闕上書”，意即停止向朝廷上書；但孟浩然不是官，他是來求官的；所以應該是放棄求官的意思。

南山 ，網上有說終南山的，有說孟浩然家鄉的峴首山的。我更相信是家鄉的峴山。孟浩然對於終南山有什麼感情呢？好像沒有。

敝，用來說“我的***”的謙詞。廬，房舍的意思。這句也是倒裝，歸南山敝廬。

所以這兩句的意思，長安這裡我放棄了，我要回到南山家裡去了。

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不才說的是孟浩然自己。明主說的是皇帝。多病，說的也是孟浩然自己。故人，卻似乎沒有明確指誰。

看到一個解釋說，多病故人疏，是詩人在暗指朋友沒有出力舉薦，我覺得太捕風捉影了。

還看到解釋說，不才，其實也有自己有才的意思；明主，也說主不明（沒有起用自己）；這句話話裡有話，體現孟浩然微妙的埋怨；這一點我也不大感覺到。

白髮催年老，青陽逼歲除。

白髮催年老，我想起“白髮悲花落，青雲羨鳥飛”；都是一樣的白髮，可是不同的意境。

青陽，指春天。《爾雅·釋天》裡說，“春為青陽，夏為朱明，秋為白藏，冬為玄英，四氣和，謂之玉燭，春為發生，夏為長嬴，秋為收成，冬為安寧，四時和，為通正，謂之景風，甘雨時降，萬物以嘉，謂之醴泉”。

歲除，可以作為一個完整的詞，意思是除夕；如歐陽修《新五代史》中有“是時歲除，出帝與近臣飲酒過量，得疾，不能出征，乃遣北面行營都監……”的句子。但，似乎也可拆開來看，歲，指一年；除，改變，變換。如此，則“青陽逼歲除”是說，春天逼迫著這一年趕緊過去，換成新的一天。這樣，似乎比“春天逼迫著除夕快點來”之類的要順。

這兩句，我覺得孟浩然是在說自己老了，歲月也不饒人了；青陽逼歲除，似乎不是在說自己，但其實還是在說沒有多少時間了；而且一個“逼”字，無奈，似乎還有心灰意冷。

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

第一句的斷句似乎是“永｜懷愁｜不寐”。永是長久的意思；懷愁，心裡有憂愁。整句的意思是，心裡有憂愁，所以一直睡不著。

虛，似乎是空隙的意思，如“虛隙”一詞。第二句的意思，松樹和月亮，透過窗戶的空隙，被孟浩然看到。

孟浩然是主動透過夜窗看松月麼？我看不一定。這兩句的關係，更像是因為睡不著，所以睜開眼，於是就自然看到夜窗松月了；可能不一定願意看的，可是睡不著啊 —— 就好像有些人睡不著不得不數羊。換句話說，更像是詩人被迫接受的松月夜窗圖。

如果這個邏輯是對的，那麼“松月夜窗虛”這一個補筆，還是很生動的。

前後邏輯

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我做了個決定

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過去發生了什麼

白髮催年老，青陽逼歲除｜以後也沒時間了

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現在睡不著啊

一點感悟

孟浩然的很多詩，前後連貫，完整的描述一整件事；如“故人具雞黍”詩/“林臥愁春盡”詩；或者幾句之間是有演進的，如“山暝聽猿愁”/“木落雁南渡“。而這一首，和前面的都不像；它更像是一個時刻的反覆刻畫，前後句之間聯絡沒有那麼強烈；這點類似的，還有“移舟泊煙渚“/”春眠不覺曉“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