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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有山樑,山樑上有姑娘

作者:由 劉建永律師 發表于 文化時間:2022-10-25

爬過山川,跨過平原,趟過大河,來到一個山腳下,山腳下有一棵老槐樹,不遠處就是山樑,山樑上有個姑娘。

在無數個夢境醒來,卻總是看不到姑娘。

弗洛伊德說,夢境是人在生活中的補償,現實裡實現不了的東西,在夢裡會得到滿足,只是裡面有隱喻,有象徵,也有歪曲和變形。

我6歲的時候,英子13歲,按照十八竿子打上的輩分,我要叫她姑姑。第一次在姥姥家見面,母親推我,“叫姑姑”,我怯怯地叫,英子笑。英子的臉蛋紅撲撲的,我心想,這姐姐真好看。

大人們不在,我跟她一起玩,她說,有人的時候叫她姑姑,沒人的時候就叫她姐姐,我說好。

英子姐家住在我姥姥家所在鄉村的山腳下,山腳下有一課老槐樹,不遠處就是山樑。山樑下有一個茅草屋,房前屋後長滿了狗尾草,茅草屋前有籬笆,籬笆上掛著牽牛花,裡面有向日葵和葡萄架,那就是英子的家,英子的父親走得早,她與母親相依為命。

我喜歡和英子玩,一起割草,一起追蜻蜓和蝴蝶,她教我用彈弓打鳥,還用樹枝藤條紮成草帽,給我戴上。

每逢夏天,姥姥家那裡就要發洪水,很久不消退,那時候,溝溝壑壑裡就漲滿了水,水裡滿是瘋長的野草,清澈的水紋下,依稀可辨石頭的清晰紋理。一天早上,我和英子赤著腳一起去割豬草。英子牽著我的手,踏著山村裡的石板路,繞過碎石和叢生的野草,走向遠方的田野。遠處的樹林依稀可見,耳邊是纏繞著的大霧和水汽,靜靜地在田野裡飄逸。路過水溝,她蹲下身,朝我說,“上來”,我乖乖爬到她的背上。我們就趟著溪水而過,我在她耳邊呼哧呼哧喘氣,她說癢,我不管,繼續喘,她就撓我的咯吱窩,然後兩人摔倒在了水溝裡。她罵,“媽拉個巴子”,我也罵她,兩人哈哈大笑。

英子喜歡吃西瓜,當我吃完西瓜肚子漲漲的,想大便時,我就跑到英子家門口大便。後來被英子的母親發現了,我母親就把我暴揍一頓,然後拖到英子家道歉,英子問我,為什麼要在我家門口拉屎,我哭著說,我要把西瓜仔拉在你家門口,西瓜仔會長出西瓜。英子也哭了。

我9歲時,英子16歲,站在一起,我的身高只夠得到她的胸脯。她跑起來,胸前兩顆肉球顛來顛去,我看到了就笑。她問,笑什麼。我說,像兩個大西瓜。她把我拉到玉米地深處,然後拽住我的手,伸進去摸她的胸脯,她問,像西瓜嗎,我說不像,很軟,像饅頭。

一個午後,我去找英子玩,她站在山樑的井上洗澡,赤身裸體,兩條白花花的大腿踩在一塊石板子上,頭髮貼在後背,她看見我,側了下身,一邊將一桶水澆在身上,一邊喊我,小弟,去堂屋把我的花襯衫拿來。我跑開,拿來她的襯衫,爬上山樑,背對著她,把衣服伸向她的方向,臉扭向一邊。英子邊接衣服邊笑,“還知道害羞了?”

站在山坡上可以看到天際盡頭的遠山,層疊在雲煙裡,遠處的河流像一條長長的白色緞帶蜿蜒著南向而去,近處,山坡下是棗樹、灌木林和綠油油的田野。我指著大河,問,“那大河要流向哪裡?” 英子回,“北京”。“北京不是在北方嗎?”我疑惑著看著她。她思考了一下,臉紅了,“我也不知道”。

我告訴她,“老師說,我們的家在山東,濟南在我們北面,北京在濟南的北面。大河向東南的方向流,是流向大海的。” 英子誇我,“小弟,你長見識了。”她又問,“你見過大海嗎”,我搖頭。我們都沒見過大海是什麼樣子,我們很沮喪地坐在山坡上發呆。那個午後,頭上的豔陽照得全身發燙,棗樹被大風吹得嘩嘩作響,天藍藍的,坐累了,我和英子又躺在草地上,看著像棉花一樣的一朵朵白雲從上方飄過,然後,睡著了。

英子小學沒讀完就退了學,沒事的時候,我就教她認字,背誦唐詩宋詞,我模仿古人的樣子邁著方步搖頭晃腦。她教我辨認馬、驢和騾子的區別,還有花草的名字,她還模仿村幹部的樣子,倒揹著手,抑揚頓挫地講話。笑夠了,我們就去割草。

英子家裡養了一些羊,英子每天都要去外出割一次草,後來每天都要出去割兩次草,我經常去幫她割草。我問她,為什麼你要割那麼多草?她說,羊越來越多。我不解,羊怎麼變多了呢?她說母羊又生了很多小羊。我仍然不理解,看到我困惑的樣子,英子笑。

又一個午後,英子帶我走到樹林旁的一個小溪旁,她給我洗了手,然後把我領進樹林裡,她拉著我的手,讓我摸。我不幹,我說,我摸過了。她說不是,朝下摸。我閉著眼睛,把頭扭到旁邊。英子拉起褲子,抓著我的手伸進去,順著肚子一路向下,摸到大腿根,然後她扳過我的頭,讓我看著她,英子的臉紅紅的,盯著我,然後她分開我的手指,抓著我的中指,說,“小弟,進來”。我就把手指塞了進去。

我看著頭頂,陽光透過枝丫間的空隙透進來,斑駁的樹影猶如光陰,緩緩流淌。英子的臉上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就像羊奶的味道。

我們靜靜地坐靠在大樹上,我問,小羊就是這麼生出來的嗎?英子笑,“媽拉個巴子,不準說了”。她站起身,撿起一塊石頭,向樹林外扔去。她說,“小弟,我們比賽,看誰先跑到山樑。讓你先跑,你跑出樹林,我就開始追你。”我說好。我撒腿就跑,耳旁是呼呼的風。我跑出樹林,跑出玉米地,跑出草叢,跳過小溪,跑向山崗。爬上山樑。

然後我站在山樑上,看著英子在山樑下奔跑,在陽光的照耀下,她的頭髮就像飄逸的馬鬃,又像張弛著的弓,在按鍵的起伏下,流動著悠揚的音符。

爬上山樑,還沒來得喘氣,她告訴我,她要去相親了。我說,我要吃糖。她說好。

英子滿18歲的那天,就被她媽許配給了遠方某個山裡的農民。結婚那天,我知道她要走了,跟著她身後,邊走邊哭。她抓過一把糖,塞進我的口袋。哄我,“小弟,不要追。”然後她坐在腳踏車座上,被一個男人帶走了。

讀書,工作,去國,我去了一個又一個遙遠的城市。我日復一日地行走在鋼筋水泥的街頭,遠離故鄉。

我們總是生活在別處,而別處總是在遠方。

我最終落腳在地球的另外一面,這裡和我的故鄉差不多是同一個緯度,我工作在人潮擁擠的一棟建築物裡,樓下被稱為“42街”。這條街的西頭是中國駐紐約總領事館,東頭是聯合國,街道橫跨曼哈頓,中間有一處叫Grand centre的地鐵交匯點,站點附近有一個咖啡屋。工作累了,我常和同事一起在那裡小坐,我們會互相聊起自己的故鄉。一個同事問,“老劉,為什麼你總是提起一個山樑?” 我揚起我那濃厚的山東方言和美式英語混雜的口音,回答,“因為山樑上有一個姑娘”。他們笑,我也笑。透過窗外,可以看到北美大陸蔚藍的天空,街道上人流如織,鋪面兩邊掛滿了鱗次櫛比的星條旗,咖啡一飲而盡,那裡沒有故鄉,也沒有姑娘。

一晃很多年過去。

2015年的夏天,我去了姥姥家,鄰居幾個老太太過來聊天,聊到英子,一個老太太抹眼淚,“英子喝農藥死了”,我一怔。老太太說,英子嫁過去後,一連生了兩個女兒,由於沒有生出兒子,婆家對她不好,又超生,被計劃生育辦公室罰了款,計生辦去他家收罰款當天,英子喝藥自殺。

我有些喘不過氣來,走出屋子。屋外是田野,可以看到一望無際的玉米地,遠處有老槐樹,清風吹過,濃密的枝丫發出嘩嘩的聲響。

離開故鄉的前一天午後,我決定去爬山樑。路上買了一個西瓜,我說,“拿一個最大的,熟透了的。”瓜販說,“放心,不熟不要錢”。我用塑膠袋裝上西瓜,向山樑走去。走到河邊,我握緊拳頭砸向西瓜,西瓜開了,不熟,我大笑,“媽拉個巴子!” 我繼續向前走,邊走邊將一塊塊碎西瓜扔向河流中,邊扔邊罵“媽拉個巴子!”“媽拉個巴子”!邊罵邊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他媽的!

我穿過樹林,穿過玉米地,走出草叢,跳過小溪,走向山崗,爬上山樑。我獨自坐在山樑上,任肆虐的山風吹過臉龐,風裡好像有靈動的音符,不知這音律是惆悵還是憂傷。山樑下是一片綠油油的玉米地,好一片千里沃野!

第二天一早,我離開姥姥家,在老槐樹旁坐上了回城的客車,車輛駛動,我開啟窗子,向後遙望,霧霾的盡頭是不斷向後的樹木和破敗凋敝的鄉村,好像看得到,又好像什麼都沒看到,這麼近,那麼遠。

我關上窗,輕輕地說,“再見!”

劉建永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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