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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千歲》蘇蕉兒 溫疏水 古言 情有獨鍾 小甜文 乖巧可愛笨蛋美人小千歲VS肆意狂妄目中無人大將軍21~30

作者:由 與風逐路 發表于 文化時間:2022-10-11

第二十一章 小千歲生氣

月光輕薄,沖淡了濃重夜色。

蘇漣裹著風踏入雲安殿,宮女要上前來解下披風,他擺擺手。

“我順路來看看蕉兒,是睡了嗎?”

蘇蕉兒一貫睡得早,向雲恭敬道:“是,小千歲白日裡到處走了走,應該是身子乏了。”

蘇漣便也沒有再往裡走,免得擾人清夢,只是問:“今日可曾開口?”

向雲面色欣慰:“共說了三句,想來過幾日就完全恢復了。”

蘇漣點點頭,心裡的一塊石頭總算落地:“明日公主府宴,琅兒會過來接她”

“奴婢知道。”向雲見他停留片刻就要走,福福身,忍不住問,“冒昧問一句,殿下,兇手可有下落了?”

明日是要出宮去的,倘若那個人還沒有追查到蹤跡,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蘇漣望向殿門外,眸光微閃:“快了。”

走了幾步,瞧見宮人拎著一隻黑漆食盒從外頭進來:“等等。

宮人忙上前躬身:“奴才見過殿下”

“東西哪裡送來的?”

宮人自己覺得奇怪,遲疑道:“將軍府,奴才開啟看過,只是幾碟糕點。”

蘇漣沉吟片刻,伸出手:“交給我吧。

宮人自然不敢有異議,恭恭敬敬地遞過去。

“對了,不必告訴小幹歲。”蘇漣叮囑一聲,將食盒交給自己的下屬,大步離去。

他有自己的府邸,成年之後便獨自住在宮外。

剛出宮,幾個下屬就迎上來,神色都顯得有些凝重,低聲道:“殿下,人己經抓回來了。”

“先關一夜,明日一早再審。”

下屬忍不住提醒:“殿下,那可是楚國公最疼愛的女兒,咱們也沒確鑿證據,萬一抓錯了……”

楚家必定趁機彈劾,事情一鬧大,到時可就不好收場了。

蘇漣仍是一張冷若冰霜的臉,淡聲道:“無妨,兇手已經落網,可以撤去四處城門的盤查人手。”

這決斷下得草率,全不是殿下平日謹慎周密的性格,難不成是因為小千歲遇險氣昏了頭?

幾個下屬面面相覷,只能照做。

……

“卷荷姐姐,別哭了,小姐吉人白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卷荷是楚婕身邊貼身伺候的丫鬟,那些粗人竟當著她的面將小姐抓走,簡直不分青紅皂白!

院裡正一片愁雲慘淡,以楚家的門楣,哪裡遭受過這樣的對待。

一個綠裙小丫鬟飛快地跑進來,大聲道:“太好了!國公爺回來了!”

“國公爺一向疼愛小姐,一定會替小姐做主的!”

卷荷猛地站起來,哽咽道:“ 太子殿下欺人太甚!我去秉明國公爺,請他將小姐救出來!”

她拿帕子摁了摁紅腫的眼睛,一路進了楚國公的書房,垂首跪下,卻是一改方才激昂憤慨的語氣,恭敬道:“國公爺,兩刻鐘前,太子手底下的人將小姐帶走了。”

楚國公與祿安帝差不多的年紀, 看著卻老了十歲。

他品著茶,問:“如何個帶走法?”

卷荷思索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又道:“那些人河入府中,不分青紅皂白羈押國公府千金,視法度為無物,猖狂至極,奴婢敢怒不敢言。”

國公爺滿意地點點頭,手落在一張新寫的彈劾奏摺上。

“既然計劃順利,我也不忍婕兒在獄中受苦,叫人連夜安排王袖心出京,途中賣個紕漏給衛兵。”

“記住。”他聲音略沉,“事情要做得乾淨,此事皆由王袖心一 人謀劃,而我國公府,只是平白蒙受冤屈罷了。”

卷荷雖早明白主家的心思,卻還是感到背後發涼。

什麼王袖心,什麼小千歲,不過是計劃中的一顆棋子,真正的目標,一直是太子。

故意引太子查到楚家頭上,又故意露出破綻,再三引誘。

大概唯一的不足,便是那位小千歲僥倖逃生,否則太子恐怕早已失去理智,直接一頭栽進陷阱。

那樣的話,這盤局還要天衣無縫些。

卷荷磕了個頭:“是”

……

六月初一,一大清早,向雲便將蘇蕉兒喚醒。

蘇蕉兒記得今日要在公主府設宴,掩唇打了個哈欠,乖乖地起床梳妝,換上上個月就做好的新衣裳。

難得有這樣的大事,宮女替她畫了個淡妝,將粉嫩的唇瓣塗紅了,染紅的眼尾還描了一朵精巧的桃花。

宮女看直了眼:“小幹歲,您真好看。

蘇蕉兒便抬頭望向鏡中的自己,頓時一愣。

雪膚花貌,姝色豔麗,巴掌大的小臉上鼻尖小巧,櫻唇飽滿而瑩潤。

妝容嬌豔,那一雙清澈明朗的眸子便如點睛之筆,不僅絲毫不豔俗,反而恰到好處地多出幾分純稚味道。

向雲倒是不意外,她見過形形色色的美人,自家小千歲這張臉什麼妝容壓不住。

辰時不到,蘇琅兒便從宮裡過來了,一見蘇蕉兒,也是讚不絕口,不由感慨:“真是一晃就長大了,等宴席結束,你也去給母后瞧瞧,她必然高興”

因為此次宴請的都是晚輩,陳皇后只派了宮裡得力的嬤嬤去鎮場子,自己是不到場的。

蘇蕉兒提著裙襬,停在轎輦前等了等:“哥哥呢?”

“皇兄昨夜歇在太子府,晚些會自己過去。”

蘇蕉兒點點頭,還不忘囑咐向雲將自己準備的賜禮帶上。

……

牢房中昏暗而潮溼,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似腐朽的木頭,又像陳年的血。

楚婕活了十幾年,一直是眾星捧月的嬌貴幹金,從沒有來過這種地方。

她的衣裳發髫卻幾乎沒有散亂,整個人異常的鎮定。

其實原本楚國公的計劃,是讓府中妾室所生庶女來扮演這個被冤枉的替罪羊角色。

只是楚婕認為,既然要做,不妨做到最狠,區區庶女受辱,哪有她這個嫡長女來得嚴重。

她犧牲到這般程度,絕不會讓蘇漣輕易脫身。

不遠處的過道里傳來腳步聲,看守的獄卒開啟牢門:“楚小姐,請吧。”

楚婕瞥了眼汙跡斑斑的木椅,不知被多少個犯人坐過。

她神色平和,甚至露出微笑: “就不能換把乾淨椅子嗎?”

獄卒看向走進來的蘇漣,見他頜首,便將自己的椅子搬了過來。

楚婕款款坐下,姿態端莊大方。

蘇漣冷冷望著她:“思考了一夜,楚小姐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楚婕噙著笑:“我以為太子殿下有話要對我說。”

“綁架一國公主,你知道這是什麼罪行嗎?”

“太子殿下,可不要空口白話汙衊人。”

蘇漣攤開手掌,上面是一隻翠玉耳墜:“國公府的下人已經指證過,這是你的東西。而這枚耳墜,是我在現場找到的。”

楚婕盈盈一笑:“太子殿下沒有成家,或許不瞭解女子的首飾,這樣的耳墜並不罕見。至於你說的下人,不知是哪個下人?”

蘇漣神色微凝,恐怕這下人已經離開國公府了。

他繼續道:“你的丫鬢說,事發那日你在思賢樓喝茶,我派人查證過,那日你根本沒有去過思賢樓,對吧?”

“那日我和喬奚郡主一直在一起,辰時才回的家。卷荷那丫頭確實記錯了,殿下若是不信,儘管去問郡主。”

蘇漣陷入沉默。

楚婕慢慢彎起唇,輕聲道:“殿下還覺得是我綁架了小千歲麼?”

蘇漣從長久的沉默中抬起頭:“昨夜,一名女子乘車離京,她的丫鬟卻突然衝向守門的將士,自稱知道綁架小千歲的兇手是誰。”

那丫鬟聲稱家人都在京中,不願畏罪潛逃,舉報了自家小姐,請求寬大處理。

楚婕站起來,從容與他對視: “ 既然如此,殿下還不知自己免枉了清白之人嗎?”

蘇漣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話:“楚小姐何出此言?”

楚婕面色不變:“難道不是殿下將我關押至天牢?我堂堂公府嫡女,怎能忍受如此屈辱。”

“楚小姐弄錯了吧,我正要去公主府赴宴,不過路過此地,特來向楚小姐道一聲謝。”蘇漣淡淡道,“若非有你出來混淆視線,恐怕兇手還沒這麼快放鬆警惕。”

盤查一鬆,便迫不及待地離京,說起來也有些荒謬。

原本他以為還要觀察上兩日,兇手才敢有所行動。

楚婕終於皺起眉:“國公府上下親眼所見。”

“親眼所見?抓你的人是誰的手下,楚小姐都不曾問清楚?”

楚婕目光微微動搖,終於感到不確定:“你什麼意思?”

“楚小姐,那是溫將軍的手下,可不是我的人。”蘇漣冷笑道,“這裡也不是什麼天牢,這裡一一是將軍府的地牢怎麼會把將軍府牽扯進來??”

楚婕難以置信地後退兩步,一把抓住身邊的獄率:“你不是天牢的獄卒?”

“………我是將軍府地牢的守衛。”

“不可能。”楚婕咬緊牙關,溫疏水好端端怎麼會把她關到地牢?他與太子又不相熟,不可能為此得罪國公府。

蘇漣面無表情道:“ 想必國公爺彈劾我的摺子一早己經遞上去了吧,就是不知道,父皇到底覺得楚家冤枉,還是我這個太子比較冤枉。”

說罷,再也不理會身後楚婕的叫喊,緩步走出地牢。

一道身影正等在那裡,挺拔如松。

溫疏水轉過身,微微揚眉:“ 太子殿下的事情辦完了?”

蘇漣冷著臉往前走: “ 是又如何,兇手已經落網,還勞煩溫將軍將人送回去。”

溫疏水也不急,立在那兒腳步都不帶挪動一下,懶懶道: “臣替殿下頂這罪,可不是白頂的。”

雖然說楚家估計也不能拿他怎麼樣,最後只能自己吃個啞巴虧。

蘇漣的腳步驟然停下,不解道:“以你的行事作風,想去赴公主府宴,還需委婉找到我這兒來?”

溫將軍想闖哪家的府宴闖不得,恐怕對方不僅不惱,還要攜老小夾道歡迎。

至於名聲,他早就沒那東西了。

溫疏水不知如何解釋心底的考量,只漫不經心道:“這不是顯得我敬愛小千歲麼。”

說罷,心裡卻隱晦地升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原來哪裡是這樣會顧全禮數的人。

蘇漣微微頷首:“請吧。”

……

新建成的公主府佔地極廣,前門和後門對著的是兩條不同街道。

宴席之日,正門大開,一眼能望見裡頭雕樑畫棟的屋子和錯落有致的造景。

考慮到小幹歲的特殊,整體用色比起別的權貴府邸,顯得更活潑明亮一些。

天氣晴好,院裡正在擺席,主客便齊聚在小花園中,賞花飲茶。

粗略數來足足有二十多個年輕男女,據說自公主府的站子下發以來,受到邀請的人說話都要比平日自信幾分。

尤其是小門小戶,陳皇后既然選中了,說明品行極好。

蘇蕉兒卻實在不認識幾個,端端正正地坐在首位,睜著眼好奇地看來看去。

許是提前吩咐過,不時有人上前來問安,接著便多多少少會講上幾句話,倒也不無聊。

還有年紀小些的公子,與朋友侃侃而談,離小千歲近了,反倒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蘇蕉兒不免微微探身,好奇地問:“怎麼啦?你臉好紅呀。”

那小公子只覺一陣香風拂面,頓時手腳僵硬,行了禮,悶頭跑出老遠,惹得好友鬨堂大笑。

蘇琅兒亦是掩唇輕笑,餘光瞥見花園月洞門處蘇漣闊步走了過來。

蘇漣是太子,身份貴重,皮相又好,最重要的是,別說正妃,連侍妾都不曾有一個。

他一出現,園子裡的千金貴女們紛紛端正了姿態,一舉一動、一顰笑,越發謹慎小心。

可當他身後之人露出全貌,整座圓子竟被人暫停住似的,剎那間鴉雀無聲。

溫疏水緩緩掃視,一下便瞧見坐在首位的蘇蕉兒,手正乖巧地交疊放在腿上,見到他,似乎愣住。

她今日穿了一條如意緞繡五彩祥雲水仙裙,天氣漸熱,也沒有添外衫,整個人看著又纖細了一圈,胸脯倒是鼓鼓囊囊,足見是個大姑娘了。

蘇蕉兒迎著光,越顯得肌膚雪白白,對襟衣領遮不佳弧度優美的脖頸,以及蝴蝶翅膀似的精緻鎖骨。

她今日還上了妝,眼角抹了緋紅,一朵桃花曳曳生姿。

蘇蕉兒不知他怎麼會來,還是跟著皇兄來的,只是輕輕撇過頭,假裝沒有看到。

溫疏水目光微微一沉。

好在正好有人過來問安,緩解了她此時的無措。

黎太傅嫡孫黎頌拱手行禮,一笑便露出一顆酒窩,格外討喜:“見過小千歲。”

他身邊之人跟著行禮,一舉動,得體得挑不出絲毫差錯。

震驚過後,園子裡終於重新熱鬧起來。蘇琅兒看見來人,皺眉:“楚識寧?”

見到認識的人,蘇蕉兒不免眨了眨眼:“是你呀。”

楚識寧溫和一笑,目光落在她臉上,妝容嬌豔,卻難掩那雙杏眼裡的純真無邪。

蘇琅兒可不記得母后邀請了楚家的人,雖說楚識寧平日裡只知讀書,不大摻和家族的事。

但既然姓楚,蘇琅兒便喜歡不起來。

不過客人都到了跟前,還帶了禮,她也不好發作,只是淡淡望著。

楚識寧備了兩份禮,一份貴重的俗禮已經由掌事宮女錄下,手掌翻,拿出一隻玉雕的小貓。

也不知是那位大師手藝如此純熟,玉這般易脆的質地,也能雕得栩栩如生、纖毫畢現。

蘇蕉兒孩子心性,果然喜歡,拍了下手,仰起頭眸子亮晶晶地看他:“你要送給我嗎?”

楚識寧見她終於衝自己笑了,心裡升騰起綿密的暖意,竟也不自覺地露出笑容:“小幹歲喜歡,是臣之榮幸。”

一個嬌麗天真,一個文雅和氣,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莫名郎才女貌,般配萬分。

“那不是楚家公子嗎?他怎麼會來小千歲的府宴?”

“別的不說,你不覺得,還挺般配的嗎?”

“那倒是,說起來,楚識寧是才貌雙全的京城雙璧之一,又是公府嫡子,他與小千歲算不得高攀吧?”

“我看小千歲也挺喜歡他的,方才別人送禮,小千歲笑得都沒這樣好看。”

低聲說話的人忽覺後頸一涼,抬頭望去,竟撞上溫將軍略顯陰沉的目光的。

她忙拉著小姐妹走開,也不知自己哪裡觸了這位大將軍的黴頭。

蘇漣正走到蘇蕉兒身邊,掃了楚識寧一 眼,黎頌便笑著告退,識趣地將好友拉走了。

蘇蕉兒把玉貓擱在白嫩的掌心,手指頭好奇地戳著,倘若那耳朵和尾巴能再動一動就更好了。只是試來試去,發現是不能的。

蘇漣看向正緩步走過來的某人,淡聲問:“溫將軍來此,可曾備禮?”

主人家一般不會直接問出這話,他也知道溫疏水來得匆忙,又向來不拘禮數,恐怕是沒有的。

溫疏水停在四尺外,不動聲色看著蘇蕉兒擺弄玉貓,薄唇抿起。

他不作聲,眾人自然以為他空著手來的,倒也是溫將軍的作風。

蘇蕉兒把玉貓收進腰包裡,便看到一隻擱在裡面的金蝴蝶。

片刻,她從位置上起身,徑直繞過溫疏水,一句話也沒有同他講。

向雲對完禮單,帶著兩個小宮女過來,用托盤盛著些布袋子。

袋子上扎著各色柔軟絲帶,裡頭是蘇蕉兒精心挑選的糖,用來送給賓客東西不貴重,主要沾沾喜氣,圖個好彩頭。

蘇蕉兒拿著糖袋遞給最近的人,如此一個個親自發下去,頓時有不少人張望過來。

好幾個公子甚至悄悄理了理衣襟,讓自己看起來更為光鮮亮麗,等著小千歲走過來。

糖袋數量比到場賓客多出幾個,以備不時之需,因而即便有楚識寧這樣不請自來的,依然每個人都收到了。

除了溫疏水。

他冷眼看著小姑娘在人群中穿梭,對著那些年輕氣壯的男子笑靨如花,偶爾還有人能趁機與她多說幾句話。

小幹歲性子溫良,若是有人鼓起勇氣與她講話,她總是停下腳步,乖乖地聽著,一點公主的架子都不擺。

溫疏水實在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他本也不該有什麼感覺才是。

原本只是想就金蝴蝶的事心平氣和地道個歉,這會兒卻覺得心頭烤著火般,難以平靜。

蘇蕉兒走了一圈,再次經過時,他伸出手掌,嗓音低啞:“小幹歲,臣還沒有。”

蘇蕉兒抓著糖袋的手指緊了緊,仍是沒有理會。

溫疏水從末做過這樣伸手乞討般的行為,便是在敵軍劍刃之下,他也絕不會低頭。

多少次,戰場上浴血奮戰,在一片屍山血海中,他聽見自己猛烈強健的心跳,只知自己活著,卻感覺不到任何多餘的情緒。

這會兒,他卻清晰地察覺心頭異樣,聲音越發低沉:“小千歲,他們都有,臣也想要。”

蘇蕉兒停頓片刻,終於轉過身,臉頰鼓了起來,委屈地紅了眼圈:“我才不給你。”

第二十二章 解除誤會

蘇蕉兒的聲音雖不大,卻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溫疏水耳中。

小姑娘一向耳根軟、好說話,如此毫不遲疑地拒絕,可見實在是生氣了。

周圍賓客也都驚得說不出話來,恐怕連祿安帝都不會這麼不給溫疏水面子。

各個屏著呼吸,生怕那男人下一秒便惱羞成怒,將小千歲嚇哭也不是沒有可能。

溫疏水卻只是怔了會兒,手指摩挲兩下,沉默地想,事情似乎比他料想的還嚴重些。

那邊蘇琅兒喚著:“蕉兒,過來。”

賓客齊聚,再過半個時辰便要移步去庭院中,宴席設在那裡。

蘇蕉兒跟著姐姐離開小園子,走出去時,卻忍不住偷偷回頭看一眼。

溫將軍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瞧著似乎有些可憐。

蘇琅兒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卻沒有問什麼:“你先去屋裡歇息片刻,前面有我和向雲安置賓容,等開宴了,我派人去接你。”

“好。”

公主府很大,蘇蕉兒不熟悉,乖乖地跟著宮人走,不時打量著周國的景緻。

府中一應設計皆按照她的喜好來,自然是越看越喜歡。

繞過一處流水假山,移步換景,眼前冷不丁出現一座紅木圓亭,壓下四周偏冷偏清的色調,令人眼前亮。

只是亭中站著個玄色衣袍的男人,見一行人過來,緩步從亭中走出,攔在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

溫疏水連雲安殿都闖過,今日府中賓客眾多,他出現在哪裡都不奇怪。

只不一樣的是,上回見他不請自來,蘇蕉兒心裡是歡喜的,這回卻有些迴避。

她本要裝作看不見,奈何溫疏水已經開口:“小千歲。”

蘇蕉兒不肯說話,宮女便自覺上前一步:“溫將軍,宴席設在庭院,您沿著我們來的這條路走就是。”

溫疏水淡淡道:“你們退下,我與小千歲有話要說。”

宮人自然不肯退,甚至往蘇蕉兒跟前杵了拆,她個子比較高大,幾乎將人遮了大半。

今日因妝容穿著都豔麗些,蘇蕉兒梳的是單螺髻,烏髮疊堆而起,像顆筍似的。

溫疏水望著宮人肩膀處露出來的半顆腦袋,上頭的筍尖晃了晃,晃得人心癢。

他繞過去,瞧著她慌亂的模樣,微微俯身:“小千歲,臣把你送的小蝴蝶弄丟了,臣是來道歉的。”

蘇蕉兒下意識捂住了小腰包,看看自己的手指頭,又看看地上那顆圓溜溜的鵝卵石,就是不願意看他。

溫疏水耐心道;“我把它存在庫房裡,如歌一一你見過她的,她誤拿了。說來都是我的疏忽,小千歲可是不高興?”

蘇蕉兒慢慢抬頭,遲疑道:“不是你送給她的?”

“小千歲,收到的禮物,臣怎麼可能轉贈給其他人。”

“噢” 她腦子艱難地轉動著,似乎覺得溫將軍說的有道理。

二人說著話,沒注意到最尾端的小小宮女已經悄悄走開。

溫疏水見她態度軟了下來,順勢道:“不生氣了?”蘇蕉兒搖搖頭。

“那,”他伸出手,儘量擺出有史以來最為溫和的語氣,“小幹歲可將小蝴蝶還給臣,讓臣好生保管?”

蘇蕉兒卻再次搖搖頭,小聲道:“你弄掉了就沒有啦。”

溫疏水微微一愣,不由輕皺起眉。

不是說不生氣了麼?

蘇蕉兒沐浴在日光下的漂亮臉蛋倒也確實沒有生氣的痕跡,瞧著柔軟又乖巧。

“你…。”

“溫將軍!”

一句話沒有說完,便被人驟然打斷,蘇漣得了訊息匆匆趕來,正看到這一幕,不由怒聲呵斥。

溫疏水直起身看向來人,說話被打斷,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太子殿下。”

蘇漣直接擠進二人之問,將妹妹推遠了些,一貫冷峻的面容幾乎燃起蘇漣直接擠進二人之間,將妹妹

推遠了些,一貫冷峻的面容幾乎燃起火來,咄咄逼人:“溫將軍,我帶你來赴宴,不是讓你騷擾我妹妹的。這裡是公主府內院,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吧?”

溫疏水嗤笑一聲:“臣還去過雲安殿,殿下不如新帳舊帳一起算?”

二人個頭差不多高,針鋒相對時昱得周圍空氣都冷了一大截。

溫疏水於社稷於百姓有功,蘇漣對他,輕易不會甩臉色,這會兒卻怒從中來,語氣越發冷得駭人:“你還去過蕉兒寢殿?此事若是傳出去,你想過蕉兒的名聲嗎?”

“難道只因她不懂這些,不知道防備,便可以肆意欺辱?”

溫疏水大多時間在軍中,周圍都是赤膊相見的大男人,哪裡想過這個,不由一愣。

蘇漣抓住他的衣領,厲聲道:“蕉兒好奇心重,她先去招惹你,是我疏忽。可你溫將軍如此聰慧過人,卻不拒絕不迴避——”

“溫疏水,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溫疏水徹底啞了一般說不出話。

他想說,他一開始便拒絕過小幹歲的糕點,也趁病迴避過。

可如今呢?

小千歲帶著金蝴蝶離他而去,本是件好事,為什麼他追到了這裡,還要低聲哄一個小姑娘?

興許是從末見這位大將軍露出這般迷茫無措的神態,蘇漣緩緩鬆開手,也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溫疏水看向躲在宮女身邊的蘇蕉兒,顯然是被二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嚇壞了,正將腦袋半抵在宮女手臂上方,只露出一隻慢慢變紅的眼圈。

〝哥哥。”她軟軟地喚了一句,喚的卻不是他。

蘇漣冷靜片刻,只低沉地說句:“溫將軍,好自為之。”

他摸摸妹妹的頭,低聲安撫著,親自將人護送回屋。

一行人逐漸遠去,很快便消失在小道拐角。

溫疏水仍站在原地,一身玄衣被邊上的紅木圓亭映出些許紅色,臉色卻沉得如深水,難以捉摸。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往外走去,一進庭院,宋如歌便迎上來,奇怪地問:“溫大哥,你去哪裡了,我找了半天。”

溫疏水抿著唇,沉默不語。

宋如歌看他來的方向,似乎是公主府內院,忙壓低了聲音:“你去找小千歲了?她還在生氣嗎?”

“如歌。”他忽然問,“以你對我的瞭解,你覺得我為何會去哄一個小姑娘開心?”

“這個……。”宋如歌摸了摸鼻子,說實話,金蝴蝶的事,她都沒想到溫大哥會主動去找小幹歲道歉。

二人相識好幾年了,在不在意的事情上,溫疏水有時寧願被誤解恐怕也懶得解釋。

還真是挺不對勁的。

溫疏水看她支支吾吾的樣子,恍然擰起眉嫌棄道:“算了,你自己的婚事都折騰不明白,我怎麼能指望你。”

宋如歌:“……”

不遠處,宴席佈置妥當,蘇琅兒正迎著賓客入座。

溫疏水頷首:“去吧,記得給她賠個不是。”

宋如歌穿著身廣袖月華裙,卻大大咧咧地從袖口伸了手指進去撓手臂。

“知道了知道了,這身衣服真不錯,上回在你庫房借的珠寶配飾也好使,戴上去都品得我貴氣起來了,嘿嘿。”

她自小跟著兄長宋霖玩耍,後來又跟著混跡軍營,一舉一動都沾染了大老爺們的習氣。

即便是套上這身華麗精緻的裙裳,恐怕也是改不過來的。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溫疏水沉默片刻:“如歌,若是你兄長還在,不會想看到你委屈自己。”

宋如歌腳步頓佳:“我娘高興就行了啊,她都時日無多了。”

說著理了理袖口,雙手交疊在身前,從容嫻靜地步入客席。

有人與她說話,她便側過頭,抿唇淺笑,看著與一般的大家閨秀並無不同。

……

午時開宴,蘇琅兒提前派人去將蘇蕉兒接了過來。

她小憩了一會兒,人還有些軟綿綿的,臉頰泛紅,烏溜溜的眼睛含著瑩潤水光,瞧著更是乖巧無害。

賓客都是些年輕人,拘謹不了多久便熟悉起來,場面也鬆快。

偶爾還有人起來獻個才藝,蘇蕉兒有時看不太懂,但熱熱鬧鬧的氣氛總是好的,新落成的府邸一下有了人氣。

只是吃了沒多少,她便放下玉筷,專注地看別人表演。

蘇琅兒眼角一揚,好笑道:“在屋裡偷吃糕點了吧?”

蘇蕉兒心虛地眼睛一眨,簡直是不打自招。

“小幹歲。”

席下走來一人,宋如歌端著天青色色的酒杯過來,規矩地福了福身。

只是她行完禮,又忍不住看蘇蕉兒,看她那雙瑩潤的杏眼,就想起從前在野外行軍時吃過的一種黑色野果。

當野果浸在清澈的溪水裡時,便是這般模樣。

宋如歌只敬了小千歲卻不敬大公主,這樣其實有些失禮而不自知,一旁的宮女瞥了眼蘇琅兒,卻見她沒有什麼反應,似乎並不介意。

蘇蕉兒自然記得她,點點頭。

她還願意搭理自己,這可讓宋如歌鬆了口氣,忙雙手捏著酒杯一抻。

這動作,又頗有些大刀闊斧的意味:“小千歲,金蝴蝶是我眼瘸拿錯了,還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溫疏水已經同她解釋過了,蘇蕉兒又點點頭。

宋如歌不會說場面話,憋了會兒,只能一仰頭乾了杯酒:“我自罰一杯!”

只是入口便覺得不對,這酒怎麼這麼淡,還有股茶的苦味兒。

她是女子,桌上擺的自然是茶!

蘇蕉兒見她面色古怪,只好軟聲軟氣道:“我已經不生氣啦。”

宋如歌這才如釋重負,說不出漂亮話,便又拜佛似的衝小千歲拜了三拜,邁著輕快愜意的步伐回桌。

蘇蕉兒發覺姐姐在看,心虛地望著她:“怎麼啦?”

蘇琅兒掩著唇,反問:“你先告訴我,金蝴蝶是怎麼一回事?”

蘇蕉兒一點撒謊的天賦也沒有,連遮遮掩掩都難,便全部告訴了她。

蘇琅兒聽罷:“原來如此。”

她看著席上獨自喝茶的宋如歌,難免有些感慨:“這位宋姑娘的事,我倒是瞭解一些。”

蘇蕉兒好奇地歪過去。

想著建了公主府,妹妹總免不得與人往來,提前多瞭解一些京中的人和事也好,便抿了口茶說起來。

“她和這席上其他人不一樣,其他人都出身世家,只有她,生在鄉野,長在軍營。”

“若非她兄長宋霖封了副將,這輩子恐怕也不會走入京城。”

“三年前,宋霖立功升遷,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眾人知道他有個妹妹,便有意結親攀附。”

最後宋老夫人做主,定了太常寺少卿的兒子常淵。”

“只可惜,宋將軍去年犧牲於北征最後一役,只有屍骸跟著大軍回京。”

“宋老夫人早年死了丈夫,如今又白髮人送黑髮人,自此一病不起,藥石無醫。”

“她唯一的心願,便是離世前看到女兒尋得歸宿。”

蘇蕉兒豎著一根指頭點了點,表示自己聽懂了:“正好呢,宋姑娘和太冤定親了。”

蘇琅兒失笑:“是太常寺少卿之子常淵,只是……”

“宋家沒了宋霖,便失去了頂樑柱,剩下孤女寡母,常家又怎麼看得上,若非怕落個攀高踩低的壞名聲,恐怕早逼著退親了。”

“如今是能拖便拖,恰巧今年又升了太常寺卿,只怕是……”

到這裡,蘇蕉兒已然聽不明白,覺得好奇怪:“已經定親了,怎麼可以反悔呢。”

蘇琅兒見她聽不懂,便止佳了話題,轉而嘆道:“還記得我初次見到宋如歌,她打扮得利落又英氣,還為我舞了劍,劍術之精湛,連皇兄都難得誇了一句。”

那時,女子提著劍爽朗大笑、無拘無束的模樣,不知多令人羨慕。

席上,宋如歌正無聊飲茶,忽有兩個不知誰家小姐湊了過來,眼睛狡黠地轉著:“宋如歌,聽說你會舞劍?”

另一人附和:“對啊對啊,你要不給我們表演一下?太子殿下都讚不絕口的劍術,我們也想見識一下。”

太子什麼時候讚不絕口了?

宋如歌想了半天,也只記得那時他臉色冷冷地吐了一句“不錯”,聽著像極了敷衍。

周圍有人看過來,恐怕今日她只要拿起劍,常家就會聽說她在外如何如何粗魯不堪。

宋如歌淡淡道:“早已生疏,便不獻醜了。”

“藉口吧,你不願意就直說啊。”那小姐忿忿道。

宋如歌實在不知道怎麼和這些嬌滴滴的小姑娘相處。

又想,倘若每個都像小千歲那樣乖乖的,也不是不行。

那二人離開,回到自己桌上,轉頭便和其他人嘀嘀咕咕起來,還不時望向她這邊。

估計是在數落她的不是吧。

宋如歌發著呆,桌邊又過來一身影,伸著手往桌上放了一樣東西,是一隻絲帶封口的布袋子,鼓鼓囊囊的。

白皙的手很快縮回去,順著抬頭一看,是嬌嬌俏俏的小千歲。

蘇蕉兒擱下一隻糖袋,抿著唇淺淺地笑: “ 給你吃。”

說罷,又快快地邁著小步子離開,裙襬晃得像蝴蝶翅膀。直到挨著姐姐蘇琅兒,她才小心地探頭觀察宋如歌的反應。

宋如歌抓起糖袋,心裡暖融融的,衝小姑娘粲然一笑。

對面那桌鶯鶯燕燕頓時噤了聲,面面相覷一陣,最後紛紛低下頭裝作安靜飲茶。

蘇琅兒摸摸妹妹的頭。

星然沒有人要求她要良善,可蘇蕉兒的心比誰都柔軟,這正是他們最珍視的東西。

宴席結束,賓客散去,庭院中熱鬧的情形猶在眼前。

宋如歌登上自家馬車,拉緊了車簾,終於徹底放鬆下來,抻著腿沒個正形。

席上百無聊賴地喝了一壺茶,嘴裡仍然發苦。

她她摸出糖袋,拆開絲帶,想拿顆糖出來吃。

手指探進去,卻碰到個冰冰涼涼的東西,拿出來一看一一

一隻小巧精緻的金蝴蝶正被她捏在指尖,一碰,鏤空翅膀便扇動起來。

宋如歌愣了半天,終於眼前一亮,忙探頭:“先去將軍府!我找溫大哥還個東西!”

第二十三章 溫將軍主動

按規矩,新落成的府邸,至少頭幾天是要住人的。

宴席結束,蘇蕉兒就留在了公主府,雲安殿日常伺候的宮人跟著來了大半,倒也習慣。

大約申時,陳皇后處理完手頭的事務,特地出宮來看女兒。

宅邸是她與蘇琅兒一起盯著建成的,對這裡的格局造景了熟於心。

外間,兄妹三個正圍坐在小桌邊下棋。

蘇漣與蘇琅兒平時都忙碌,但總願意抽出時間來陪自家小妹玩耍。

蘇蕉兒小心落下一顆棋子,跟著便露出緊張兮兮的神色,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方才設了個陷阱似的。

好在蘇琅兒拿一旁的畫冊擋住了妹妹的臉,還淡定地看著兄長:“ 皇兄,該你了。”

蘇漣瞧不見畫冊後那張小臉上的緊張,只是掃一眼棋盤。

蘇蕉兒的五子棋是他教的,哪幾種招式他再清楚不過。

他不疑有詐,輕巧落子。

蘇琅兒笑盈盈地拿開畫冊,蕉兒看到棋盤,開心地拍了下手:“哥哥,你輸啦。”

“嗯?”蘇漣這才認真看向棋盤,稍加仔細,果然發覺一個巧妙的陷阱。

他微微驚訝地笑:“有長進,這是跟誰學的?”

蘇蕉兒想起溫疏水的話,卻不好如實說,只能眨著眼睛不說話。

蘇漣反而猜出是誰,唇邊笑意淡了淡。

蘇蕉兒試探道: “ 那我還能去獵場玩嗎?”

“答應你的,自然算數。”

興許是席上聽那些公子小姐議論起不久後的國獵,她聽得心動,也想去湊熱鬧。

說是贏了便帶她去,蘇漣卻沒想過她會贏。

他叮囑道:“本來也不是不能讓你去,但獵場比較危險,到時候要乖乖聽話,知不知道?”

“嗯嗯嗯。”蘇蕉兒忙點頭。

她大多日子都呆在宮裡,對這些活動有興趣也是人之常情。

一 進門,便是如此和樂融融的一幕,陳皇后略顯憔悴的臉上不禁露出欣慰笑。

待她落座,三個兒女一齊擁過來,蘇漣站得遠些,大女兒就挨在她身邊,小女兒已經伏在她腿上。

蘇蕉兒仰起頭:“母后,你的病好了嗎?”

陳皇后笑著點點頭,卻掩不住眼底的疲憊與荒涼。

奈何她這是心病,藥石無醫。

蘇蕉兒鬆了口氣,將臉貼著母親的手掌:“那就好。”

兒女貼心,陳皇后的心頗感慰藉,半闔著眼放鬆許多。

蘇漣道:“母后,趙呈樂狎妓一事兒臣已悉數查明,人證物證都己妥善封存,隨時可以依法處置。”

陳皇后撫著女兒頭髮的手一頓,靜靜道:“你做事,我放心。”

當日不過是言語上宣告趙呈樂應被如何處置,趙太后已然難以承受,當場昏厥。

真罷了官貶為平民,此生不許再入仕,恐怕趙家覺得天都塌了吧。

傾注心血培育的趙家未來,頃刻間毀於一旦。

陳皇后心裡倒談不上爽快,只是也絕不會同情。

這些年,她已經寬和忍讓夠了。

蘇漣公務纏身,不便久留,再次確定了母后意見,匆匆離開。

母母女三人一起用了晚膳,陳皇后看了看公主府裡還有那些需要添置的東西,便先行回宮。

蘇琅兒的公主府離這兒只隔了一條街,倒是不急。

她替蘇蕉兒拆開發髻,笑問:“個人住,若是害怕,我留下來陪你。”

蘇蕉兒搖搖頭:“不是一個人,還有向雲她們,好多人呢。”

她停了停,忽然問:“姐姐,父皇與母后為什麼吵架了?”

這事情簡單說不清,說複雜了她又聽不懂。蘇琅兒將珠花放進匣子裡,垂著眼道:“父皇總是做錯事,母后生氣了。”

蘇蕉兒想了想:“就像我先前生溫將軍的氣一樣嗎?”

蘇琅兒一愣:“……差不多吧。”又

補充道,“自然,也不完全一樣,父皇母后是夫妻,你與溫將軍又不是。”

當然不是的,溫將軍根本沒答應與她定親。

蘇蕉兒這樣想著,乖乖鑽進被窩裡,卻有點睡不著。

小蝴蝶放進糖袋裡了,宋姑娘應該會還給溫將軍吧。

只是她己經不生氣了,母后什麼時候才會原諒父皇呢……

……

在公主府住的這幾日,自然是要出門玩的。

蘇琅兒今日沒空過來,向雲提前熟悉了主要路線,會陪著她過去。

只是一出公主府,不遠處的拐角便出來個騎馬的人。

溫疏水翻身下馬,衣袂劃出一道利落漂亮的弧線。

他隻身一人,牽著馬匹走過來,行禮:“小千歲,要出門?”

蘇漣特意叮囑過,因而人還沒走近,幾個宮人便呼啦啦將蘇蕉兒圍住。

溫疏水這回竟也沒有硬要上前,停在五尺外,神色沉靜:“ 近日京城有幾名小賊作亂,小幹歲若願意,臣自當一路護送。”

向雲客套道;“ 我們帶了侍衛,怎麼好勞煩溫將軍。”

“護衛公主,本就是我職責所在。”他邊迴應,眼睛卻看向蘇蕉兒,鳳眸深邃,要將人吸進去一般。

他今日穿了身月白色衣袍,襯得氣質都雅緻起來,加上那張越養越白皙的臉,五官精緻,平日裡被滿身氣勢壓著,還不品柔和,眼下卻只能用漂亮兩個字來形容。

腰間用黑繩掛著只金蝴蝶,惹人注意。

蘇蕉兒不疑有他:“噢,那你來吧,我正要去看皮影戲”

說罷往馬車走去,宮人扶著她上

去,再看向騎著馬慢步跟在一側的男

人,也不好說什麼。

馬車的側簾垂著,車輪顛簸時才晃起來一角,隱約能窺見裡頭端坐的少女。

溫疏水並沒有搭話,確實是安分地護在周圍,只偶爾將目光落向側簾,眼底情緒變幻莫測,不知在想些什麼。

向雲見了,也實在不理解這位大將軍的心思。

先前小千歲湊上去討好,他不為所動,如今小千歲有自己的事要忙活了,他反而主動起來。

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皮影戲是南梁傳過來的,在北晉不算十分熱門,也是這幾年兩國休戰交好了,才逐漸有了學手藝的百姓。

蘇蕉兒在宮裡倒是看過幾次,是蘇漣請進宮去給她解悶的。

看戲的地方是一處茶樓,為了引客,特地聘請了個皮影戲班子常駐,這節目在眾茶樓中是獨一份,看客不少。

掌櫃只知道今日有貴客臨門,雖不知是哪位貴人,仍提前預留了戲臺正前方最好的位置。

待看到溫疏水,頓時明瞭,熱情地上前招呼:“ 溫將軍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啊。”

除了那一個正中的空位,場上的位置都坐滿了,最後排還站著不少人,正伸長脖子等待,可見這場皮影戲應當是極精彩。

掌櫃引著幾人往前走,邊介紹:“這場戲啊,是新編的!今兒頭一回上演呢!溫將軍,這是您的位置,視野絕。”

可話還沒說完,只見溫疏水低頭對身邊遮面的女子說了句什麼。

那女子坐下來,一雙春水般的眼睛好奇地望著一方戲臺。

而傳聞中那位位高權重、狂妄放肆的大將軍,竟只是沉靜地立在一側,那張比世家公子哥還漂亮的臉上瞧不見絲毫不悅。

掌櫃頓時噤了聲,也不敢去揣測貴人的身份,侍立在不遠處。

戲演的是一對男女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因為出身不夠門當戶對,被世俗所不容,經歷了種種波折,最後卻雙雙殉情而死。

演到最後一幕,場中低低的哭聲此起彼伏。

溫疏水垂眸望去,凝視著小姑娘柔嫩美好的半邊臉。

她倒是沒有哭,只是那蹙起的眉明顯表明了主人的遺憾。

蘇蕉兒情緒感官一向要比旁人遲鈍些,當時不覺得有什麼,可坐上馬車往另一個地方去時,竟越想越難過。

再出來時,眼圈都紅了。

溫疏水把馬繩交給宮人,低聲問:“小千歲不喜歡這場戲的結局?”

蘇蕉兒點點頭,悶悶道:“我不想要他們死呀。”

她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戲裡的人也是。

溫疏水看向面前的店鋪,目光落在“文趣閣”三個燙金大字上。

三個字他看了許久,才邁步走進店裡。

這是一家專賣奇貨雜貨的鋪子,貨源千奇百怪,別處買不到的東西,儘可以來這裡碰碰運氣。

蘇蕉兒果然感興趣,一會兒捧起只核仁雕的小船,一會兒又盯著只羊毛扎的免子看半晌,最後還用手指頭戳了戳。

溫疏水拿起一隻用玉雕成的兔子,圓潤可愛,只是這樣式……

他轉過頭:“小千歲,是誰提議你來這裡的?”

蘇蕉兒放下手裡栩栩如生的絹花,慢慢道:“唔,是楚識寧。”

並不意外,溫疏水垂下眼皮掩去眸底暗色,望著紅布上的幾個小巧玉雕,玉狗、玉豬、玉虎。加上他手裡的玉兔……楚識寧送給小幹歲的玉貓,便是在這裡買的。

想起小姑娘收到玉貓時開心雀躍的模樣,溫疏水摩拳著玉兔光滑的表面,沒有再放回去。

他找掌櫃結了帳,到門外等候。兩刻鐘後,蘇蕉兒買了那隻羊毛紮成的兔子,才抱在懷裡走出來,面上是心滿意足的笑容。

她正要坐進馬車,溫疏水出聲:“小千歲。”

蘇蕉兒看著他:“怎麼啦?,玉兔被他握在手心,已經染上了暖意。”

興許是從末給人送過禮物,心頭竟有些不易察覺的緊張。

溫疏水張開手,露出圓潤的兔子,卻不知此時該說什麼,半晌,生硬道:“拿去。”

特地挑的白玉雕琢,乍一看,便是一隻小巧玲瓏的白兔子。

蘇蕉兒實在喜歡免子,即便有了一隻羊毛兔,仍是不可抑制地彎起了眼睛:“溫將軍,你送給我嗎?”

溫疏水看著她的笑容愣住。

原來,會讓她這樣開心?

蘇蕉兒小心捏過玉免,白嫩的指頭摸了摸,就要放進腰包裡收著。

只是一開啟,卻呆了呆。

本就不大的腰包裡早已裝著一隻玉貓,玉兔只能放進去半隻,腰包都合不上了。

溫疏水目力極佳,自然也看到了,薄唇不自覺抿了抿。

蘇蕉兒遲疑片刻:“放不下啦,還是還給你吧。”

男人的眉頭皺起,眼底翻湧起濃重如墨的顏色,他開口,聲音低啞:“不能把玉貓拿出來嗎?”

別人送的禮物,蘇蕉兒都覺得很珍貴,實在為難,她輕輕啊了一聲:“可是,是小貓先來的呀。”

溫疏水喉嚨好似被堵住一般,說不出多餘的話,只是沉默著將玉兔接了回來。

藉著握玉免的動作,手指攥緊,骨節處泛起淺淺的白色。

第二十四章 夜市情動

蘇蕉兒已抱著羊毛兔登上馬車,溫疏水仍握著玉兔站在原地,半晌,才打馬追上去。

出門本就不算早,這會兒已經快酉時了,一行人調轉方向,先去十香樓用晚膳。

小幹歲探頭出來,好奇問:“不是慶賢樓嗎?”

她還在宮裡的時候,皇姐就提過,京中最好吃的酒樓就是慶賢樓了,她期待了許久呢。

向雲無奈道:“奴婢上午才得空去訂雅間,誰知已經客滿了,只能下次再去。

慶賢樓是京中數一數二的大酒樓,廚子聘自五湖四海,菜系豐富,花樣繁多,只要你想點,沒有點不蘇蕉兒已抱著羊毛兔登上馬車,

溫疏水仍握著玉兔站在原地,半晌,才打馬追上去。

出門本就不算早,這會兒已經快酉時了,一行人調轉方向,先去十香樓用晚膳。

小幹歲探頭出來,好奇問:“不是慶賢樓嗎?”

她還在宮裡的時候,皇姐就提過,京中最好吃的酒樓就是慶賢樓了,她期待了許久呢。

向雲無奈道:“奴婢上午才得空去訂雅間,誰知已經客滿了,只能下次再去。”

慶賢樓是京中數一數二的大酒樓,廚子聘自五湖四海,菜系豐富,花樣繁多,只要你想點,沒有點不到的。

如此程度,自然也一座難求,哪怕是達官顯貴,也不見得次次能吃上。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者比比皆是。

小幹歲向來善解人意,點點頭,就要放下側簾,被溫疏水叫佳。

他騎馬過來,離蘇蕉兒近了些:“臣在慶賢樓有位置,小千歲願意去嗎?”

蘇蕉兒看了看向雲,感覺並無不妥,彎起唇一笑:“ 好呀。”

溫疏水心裡那股子送禮被拒的挫敗感終於散去幾分,打馬走在馬車前頭引路。

他確實在慶賢樓有固定的雅間,掌櫃的似乎也很樂意為他留位置。

放眼整個京城,權貴遍地,慶賢樓能做大到如此地步,自然背景深厚,但擁有此特權的僅溫大將軍一人。

正是飯點,大堂內熙熙攘攘,人聲嘈雜,統一穿暗紅色短衫的小二端著飯菜茶水穿梭其間,手臂穩當,身姿靈巧。

負責迎客的藍色短衫小二上前來,笑容滿面: “ 小的見過溫將軍!稀客稀客,裡邊請。”

既然在這裡預留了固定的雅間,說明常來吃飯,怎麼小二又說他是稀客?

向雲覺得奇怪,只當是小二口誤。

雅間在二樓,酒樓里人多,一共只點了兩個宮人跟隨,畢竟溫疏水隨行在側,再怎麼說還是讓人放心的。

誰知才走上實木樓梯,身後便傳來一道捏著嗓子的嬌滴滴聲音。

“呀,是溫將軍嗎?”

蘇蕉兒先好奇地回了頭,其他人跟著停下步子。

楚婕一行人走過來,她打扮得一貫高雅端莊,一身皵藍色銀紋襦裙叫她穿出幾分惠質如蘭的氣韻。

眉如遠山黛,妝容清淡適宜,加之面上總掛著的溫和淺笑,實在是讓人覺得舒服。

向雲貼近主子耳邊:“這是楚家的大小姐和三小姐。”

蘇蕉兒是第一次見楚婕,卻頗感意外。

她見過的楚家人裡,楚貴妃與她的一雙兒女一個比一個不好相處,反倒眼前這個姑娘看起來人很好。

還有楚識寧,他也很友好。

蘇蕉兒心裡有些困惑了。

方才開口的不是楚婕,而是她身一個年紀更小些的姑娘,楚國公府庶出的三女兒,楚菱。

楚菱看著也就剛及笄的模樣,下巴尖尖的,一雙眼正時不時地往溫疏水身上落一下。

“見過小千歲。”楚婕得體地行了禮,又朝溫疏水福福身,“溫將軍,別來無恙。”

“什麼事?”

楚婕淺笑道:“無事,只是遇見了,上來打個招呼。〞

有事有事。”楚菱急忙打斷了嫡姐的話,撥弄著耳邊的頭髮,嗓音尖細“ 溫將軍,慶賢樓實在太多人,我們都沒有位置了,不知可介意同桌?”

她瞧著反正溫將軍已經帶了一個女子,便沒有什麼好忌諱的了。

被打斷了話,楚婕卻沒有生氣,只是有些無奈地看向妹妹。

溫疏水心情本就不大好,聽了這話,更是皺著眉,毫不留情面地冷冷道:“怎麼,國公府的千金都吃不起飯了,要來蹭吃蹭喝?”

楚菱面色一僵,雖說早聽聞溫大將軍性子不好,說話從不顧忌對方是誰,只看心情好壞。

可這、這說得未免太難聽了。

楚菱只是個剛及笄的小姑娘,雖是庶女,那也是楚國公府的小姐,哪裡受過這種羞辱,一下子臉都青了。

她結結巴巴道:“實在是沒位置了呀……”

“那就是京城其他酒樓全倒閉了?”

溫疏水說著還看了眼一邊的楚婕,只覺費解。

上回他都將人抓進地牢了,楚家吃了個啞巴虧,竟然路上遇見了還要上來問好?

連小千歲這笨笨的,在他這兒受了氣都知道不理他。

溫疏水心裡正煩悶,懶得再理會,低頭道:“走吧,吃了飯不是還要去逛夜市?”

蘇蕉兒嗯嗯幾聲,繼續往樓上去。

楚菱這才拿正眼瞧瞧溫將軍身邊薄紗遮面的女子,不過這會兒只能看見一道背影。

這便是那位小公主?她與溫將軍怎麼走得這麼近?

她她正出著神,忽聽身側的楚婕道:“再不走,十香樓也要客滿了。”

語氣分明如此溫和,楚菱卻渾身一顫,深知這位嫡姐內裡是個怎樣的人。

她怯怯道:“長姐,我、我方才是想撮合你和溫將軍,沒有別的意恩!”

楚婕不置可否地一笑,那笑意卻不達眼底:“ 我自然知道你是好意,怕什麼。”

楚菱再不敢說話,出門去乘車。

她是庶女,只能乘後面的小車。

不過幸虧是這樣的規矩,她可不想和嫡姐坐一起。

閉閉眼,腦海裡又浮現出四妹妹悽慘的死狀。

楚菱慌亂地捶著頭,只恨自己怎麼不趕緊忘個乾淨!

前頭的馬車裡,楚婕臉上的笑像是烙上去的面具一般,即便在無人的情況下輕易也不摘下。

只是天色漸漸晚了,馬車內更顯昏暗,那張清麗的臉上明暗交雜,有幾分說不出的詭異感。

上回楚國公藉機彈劾蘇漣,沒想到被溫疏水和蘇漣聯手反咬一口。

那摺子遞上去覆水難收,好在祿安帝並沒有當眾給國公府難看,只是私底下叫去訓斥了一番。

但也藉此駁回了嫡長子楚煒要入刑部做侍郎的請求,竟只願意給個光祿寺寺丞的位置。

管祭祀宴飲的從六品,與閒職有什麼區別。

楚婕臉色逐漸冷沉,又想到方才溫疏水的態度。

枉費她與父親商量,沒有將溫疏水壓她入地牢的事抖落給祿安帝。

畢竟就算祿安帝知道了,估計也撼動不了溫疏水的地位,倒不如賣個順水人情,也品得楚家大度。

不過就方才的情形來看…這種小恩小惠,顯然不足以拉攏這位脾性狷狂的大將軍。

還要再加些分量足的籌碼才是。

楚婕撩開側簾,對丫鬟卷荷道:“讓三小姐自己去,我與父親有事商議,回府。”

……

慶賢樓的飯菜果然名不虛傳,即便點了足足十幾道菜,也不過淺淺地嚐了兩個菜系。

蘇蕉兒最喜歡越菜,口味清淡卻不乏味,鮮美純正,花樣多,精巧叉好吃。

吃得肚皮都緊緊的,她才輕輕打了個嗝兒停下。

雅間的窗臨著長街,日頭已經落下西山,夜幕四合。

街邊的鋪子卻大多沒有關門的跡象,反而點燃門外挑著的大燈籠,仍笑臉迎客。

這條祈宏主街是京城最主要的大街之一,因而不到宵禁時分是不會落寞的。

蘇蕉兒站起來消食,宮人為她推開半扇窗,好叫她能看見外面的繁華街景。

紅彤彤的大燈籠連綿成彎曲線,勾勒出祈宏街的形狀,好似一場盛大的宴會。

宵禁都不管的夜市就在祈宏街東邊連著的一條街道,每逢初一才開,全京的攤販不算,還有從稍近一些的村鎮趕來的百姓每回必定熱熱鬧鬧,直到深夜。

蘇蕉兒一下馬車,便被舉目所見的盛景驚得雙眼明亮。

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她從未見過這麼多人聚在一處。

向雲有些憂心,再三叮囑:“小千歲,一會兒可千萬不能亂跑。”

蘇蕉兒點頭,乖巧地牽住她的手。

只是走了沒幾步,便興高采烈地買了支糖葫蘆,再走幾步,另一隻手也得騰出來摸摸籠子裡小兔子。

小兔子皮毛白,眼睛硃紅色,耳朵豎得直直的。

蘇蕉兒說:“你是兔子,你不能吃糖葫蘆。”

說著自己卻大方地咬了一口,山楂的酸甜在口腔裡進發開來,她忍不住蹙起眉尖。

夜市有許多有趣的玩意兒,看得人目不暇接。

溫疏水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卻難免偶爾被行人衝開一兩個身位。

“蕉兒。”

夜市人多,不好直呼小千歲,他如此把人喊住,靠近了微微俯身,長指上不知何時勾了根紅繩,另一端被他握在掌心。

蘇蕉兒疑惑地偏了下頭,男人已經靠了過來,離得極近,大手往她腰上伸。

她眨了下眼,隱約又聞到那點獨特的冷香。

溫疏水見她完全不知道防備躲閃,心裡越發複雜,只能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那金絲水仙紋腰包近在咫尺,若他想,恐怕直接將玉貓拿出來換上玉兔,她也根本反應不過來。

溫疏水的手指在腰包上方停留了一瞬。

罷了,她又不願意。

他轉而將紅繩纏在小姑娘腰蒂上,繫上活結,手一鬆,一柄只有手指長的青玉小劍便壓在她裙襬上等人都收回了手,蘇蕉兒才後知後覺地低頭,扯著紅繩將東西拎起來。

她還從末見過誰將玉雕成劍的模樣呢。

溫疏水垂著眼道:“原本是府宴那日要送給你的,總沒有好的機會”

蘇蕉兒似乎對這塊形狀獨特的青玉頗感興趣,捏在手裡好一會兒,直到要吃茯苓餅才鬆開,任它垂在腰間。

一的月兒極彎極細,月光暗淡,全憑街道兩旁的燈籠燭光映照。

即便如此,也偶爾會經過不甚明那劍形的玉佩便隱隱發出瑩瑩青光,若是黑暗處,恐怕更明顯些,能讓人一眼注意到。

向雲略驚訝地看了一眼,伴有熒光的青玉鳳毛麟角,可遇不可求,溫將軍就這樣送給小千歲麼?

溫疏水本看著那塊青玉,餘光瞥見有道身影停在了蘇蕉兒邊上,順著看過去,好不容易緩和些的臉色頓時又黑了。

京城就這麼點大,楚識寧正笑著走過來,那眼睛都亮了。

蘇蕉兒正想戴上一隻白色狐狸面具,手勾著繩繞到腦後,卻被髮髻攔住。

她自己又看不見頭頂,手指頭無措地這裡扯扯那裡扯扯,急得轉了個卷。

楚識寧好笑,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還在遲疑的時候,另一邊卻已經伸過來一隻手,溫疏水沒他那麼多顧忌,一手按著小姑娘的肩膀:“別動。”

說話問,將面具妥帖地替她戴上,一雙杏眼從眼洞裡望出來,這才瞧見身旁的人。

“咦,是你呀。”

楚識寧行過禮:“真巧,小……姑娘也來逛夜市嗎?”

“嗯嗯。”

蘇蕉兒戴了一會兒覺得有些不舒服,便將小臉伸到溫疏水跟前,要他取下來。

望著二人的互動,楚識寧只得露出淡淡的笑,眼底難免有些落寞的情緒。

這幾個人停在攤前遲遲不走,擋住了生意。攤主只得好脾氣地委婉提醒:“幾位可要猜字謎?十文錢一次,連中五題獎品任選。”

“猜謎?”蘇蕉兒好奇地張望,抽出一張寫著謎面的小紙,認真念著,“半、真、半、假……”

片刻,她迷茫地抬起頭來: “ 我看不懂誒。”

向雲遞了十文錢給老闆,好笑:“小姐,咱們還是去前面看些別的吧。”

楚識寧小心靠近,輕聲念出字。

蘇蕉兒照葫蘆畫瓢,懵懂道:“值班的值?”

老闆倒也大方,並不介意有人幫她,反而哈哈一笑:“小姑娘,說對了!”

蘇蕉兒驚喜地睜大眼望著楚識寧:“你好聰明。”

其實這字謎不難,若這也猜不出,倒真是白讀這麼些年的書了。

雖是這個道理,可見她如此崇拜的模樣,楚識寧心裡好似鼓脹起來•般,竟有些欣喜。

想起先生戒驕戒躁的訓誡,他維持著溫靜語氣:“還要猜麼?”

蘇蕉兒又拿起一張:“火、燒橫、山!”唸完又眼巴巴地盯著他看。楚識寧略一沉吟:“靈巧的靈。”

一 中再中,連中五題對他來說不過是探囊取物,輕鬆得很。

因為謎題不難,老闆設定的獎品也不貴重,都是些小玩意兒。

蘇蕉兒選了最不起眼的竹蜻蜓,只覺得好玩。

溫疏水始終沉默地站在一旁,看二人就著字謎有說有笑,竟如何也插不進去。

蘇蕉兒似乎注意到他,遲疑道:“溫將軍,你要再玩一遍嗎?”

他沒什麼表情,良久聲音低低地道:“我不會。”

向雲心頭顫了顫,總疑心溫將軍在翻臉的邊緣。

溫疏水自幼父母雙亡,摸爬滾打學了些打仗的本事,沒有上過學,連識宇都是後來看兵書學的。

雖然不會有人因此質疑他大將軍的分量,但他,又怎麼猜的出字謎。

吟詩作對、猜謎解語,本就是京城中霽月清風的公子哥才有的雅興。

蘇蕉兒輕輕啊了一聲,還末說什麼,那邊楚識寧已經在喚她過去。

她左右猶豫了許久,楚識寧又喚了一聲,溫將軍卻不說話,只是那雙黑沉沉的眼睛一直望著她。

蘇蕉兒最終還是走向另一邊,原來是個對對子的地方。

楚識寧信手拈來,拔得頭籌,贏了一隻髮釵給她。

二人漸行漸遠,溫疏水就落在了後方。

他慢慢地走著,面色如水,身旁人流穿梭不息,歡笑聲幾乎成鼎沸之勢。可不知為何,竟感到一種令人溺斃的孤寂。

小姑娘與楚識寧相處甚歡,看著更像一個世界的人,她也確實不是非自己不可。

溫疏水步子越發沉重,最後幾乎要停下來。

“溫將軍。”

蘇蕉兒忽然轉過身,垂在腰間的青玉隨著裙襬轉動。

溫疏水定定地看著她,本就漆黑如墨的鳳眸此刻比遠處的夜色還濃厚幾分。

他沒有說話,也不願說話。

蘇蕉兒卻邁著小步子走回來,直到停在他跟前,主動抓佳男人的衣袖,小臉露出生動甜軟的笑:“溫將軍,我想要那個兔子花燈。”

溫疏水抿著的唇鬆開,生硬道:“那邊不是在賣嗎,沒有錢了?”

〞不是,我要那一個。”

她指向不遠處的攤販,一塊木板上掛著數只大小不一的水球,出箭命中者,可獲得對應獎勵。

自然,水球越小,獎品越好,其中一樣獎勵就是兔子花燈。

畫攤前,楚識寧興致忽然消散,放下手裡畫了一半的畫,付了錢,面上笑意淡去。

溫疏水手已經抬了起來,僵直一瞬,卻又惱她只有這時候才能想到自己。

蘇蕉兒會錯了意,大大方方地牽住他的手,拉著往射箭的地方走。

“老闆,我要一支箭。”

“小姑娘只要一支啊?”

“夠啦夠啦。”

溫疏水冷著張臉,卻在小姑娘將箭遞過來時順從地接住。

從前握的都是實木大弓,這弓箭輕得如稻草,骨節分明的長指搭上弓弦,用力扯開。

頃刻間,弓身形如頭頂夜幕中的上弦月。

箭矢唰地一聲破空而出,帶起凌厲風聲,準確地命中左上角對應兔子花燈的那顆水球。

水花噴濺而出,蘇蕉兒驚喜地拍起手,笑得眉眼彎彎。

老闆將兔子花燈遞給她,還貼心地點亮了中央的蠟燭,好讓它亮起來。

“好!公子真是神箭手!”

這一箭似乎宣洩了心中許多難言情緒,溫疏水偏頭看蘇蕉兒拎著花燈跑動,心尖輕顫。

老闆伸手要將木板上的箭取下來,試了試力,卻紋絲不動,這才發現尖端竟深深沒入木板之中,幾乎從後面穿透出來!

這又比不得軍隊用的精鐵箭矢,竟然能有這樣的力度?

他怔愣片刻,只能將就著將箭尾折斷。

蘇蕉兒提著花燈喜歡極了,只是左看右看,卻不見了楚識寧的身影,頓感疑惑。

玩了一個多時辰,向雲便說該回府去了。

這樣一提,蘇蕉兒也感覺有些疲憊,坐上馬車。

離開夜市,四周逐漸安靜下來,她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中,越發昏昏欲睡。

等停了車,便見裡頭的人已經歪著身子睡著了。

向雲搖醒她,輕聲哄著下來。

此時已是戌時三刻,平日裡小幹歲早已就寢安歇,對她來說,確實太晚。

才軟著腿走到公主府門口,蘇蕉兒便揉著眼急急道:“ 向雲,我走不動了,我恐怕馬上就要睡著了。”

向雲失笑,正欲蹲下來揹她進去,卻有人快她一步。

溫疏水將人護送到家,還沒有離開,主動蹲下身。

蘇蕉兒乖乖地趴上去,卻發覺這背部似乎比向雲寬闊些。

她困佬極了,手臂勾住男人的脖子,伏在他後頸處閉眼。

四周沒有什麼人,向雲遲了一步,也只能看著他把小千歲揹著往裡走。

溫疏水只覺背上的人又輕又軟,根本算不得壓力。

他本能走得很快,卻從她手裡接過免子花燈,無端放慢了步子。

夜色沉靜,身形高大的男人揹著個嬌氣可人的女子,唯有手裡的花燈映照出前路。

一片安靜中,身後的小姑娘半夢半醒著開口:“ 溫將軍。”

溫疏水輕輕應了一聲

蘇蕉兒軟軟的臉頰正貼著他側頸處,傳來一陣溫軟的觸感。

溫疏水呼吸微滯。

蘇蕉兒的聲音糯糯的,聽著嬌氣得很:“溫將軍,不會猜字謎也沒關係,你不要難過。”

“你已經很厲害啦。”

溫疏水愣住,他停下腳步,偏頭去看身後的人。

這位小千歲正閉著眼,捲翹的睫羽投下淺淺陰影,呼吸悠長,這麼會兒,分明是又睡著了。

他沉默片刻,輕輕嗯了一聲。

第二十五章 手掌捂住她的唇

在公主府住了三日,蘇蕉兒已逐漸習慣這裡的生活,越發覺得有趣。

昨兒她還去蘇琅兒的大公主府歇了一晚,與姐姐睡在一張床上,分在安心,好似回到了小時候,二人還在宮裡同吃同住的那段日子。

將軍府每日都送糕點過來,有時是府上廚子做的,有時是街上買的,花樣層出不窮。

蘇蕉兒正吃著,桌上擱著本畫冊。

向雲走到院子角落裡,問那面色不安的門房:“什麼事?”

“向雲姑娘。”門房又急又怒地道,“小的今日一早從側門出去,在咱們府正門口看到了這個!”

他揭開地上用麻布包裹著的東西,赫然是一隻野貓的頭!

斷開的脖頸處血肉模糊,血已經凝結成暗紅色塊狀,看起來噁心又可怖!

饒是向雲都忍不佳皺了皺眉:“是扔在街上,還是?”

“就正正好在公主府門前的石階上!恐怕是昨夜趁街上沒人時扔的!”

向雲臉色一沉:“我知道了,此事先不要聲張,夜裡派兩個人在暗處輪流盯著。”

“是。”

她看一眼地上的東西:“拿遠些埋了吧。”

吩咐完這些,她才定了定神,往屋裡走去。

如今不比從前,知道小千歲暫住在公主府的人不少,是誰如此膽大包天?

即便心中思緒繁多,走進門時,向雲面色仍溫和起來,瞧見蘇蕉兒正捏著張紙條,謹慎問:“小千歲在看什麼?”

蘇蕉兒用指頭將紙條撫平,沾上去幾粒糕點屑:“我把糕點吃完,就看到這個啦。”

糕點是將軍府送來的,紙條是誰寫的不言而喻。

向雲不自覺放下心,至少不覺得溫將軍會害小千歲。

蘇蕉兒又看了一遍,手指卷著紙條的一角,軟聲軟氣地道:“向雲,我要出門。”

溫將軍問她要不要去看小白馬誒。

雖說那日後來的事有些糟心,但當時馬兒親暱地蹭著她掌心,癢癢的,她竟又想起來了那種感受。

向雲不會阻攔她,不過要親自跟著才放心,又特地多帶了幾個侍衛。

太子殿下擔心公主府人手不夠,還派了幾個親衛過來,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好。

一行人到馬場的時候,溫疏水已經等在那裡,他穿了一身乾淨挺拔的騎裝,身姿頎長,一眼望過來時,眸色深深。

蘇蕉兒想,倘若她看了紙條卻不來的話,難道溫將軍要一直等著嗎。

溫疏水沖她招手:“來。”

蘇蕉兒走過去,余光中,宋如歌牽著馬從一道又高又窄的門裡走出來。

她今日打扮與前幾次完全不同,一頭烏髮高高束在腦後,竟用男子樣式的玉冠固定著。

束腰窄袖的交襟短袍,一雙筆直的腿包裹在黑色褲管中,利落地扎進靴子裡。

雖素面朝天,卻顯得英氣逼人,尤其那精氣神飽滿的面相,讓人過目不忘。

“小幹歲。”她招招手,顯然又忘了規矩,卻很高興地將馬牽到蘇蕉兒跟前,“ 原來這是你的馬,我說溫大哥怎麼囑咐我好生照顧。”

小馬長得快,這段日子不見,似乎比先前高了些,比蘇蕉兒這嬌嬌小小的姑娘只矮了半個頭。

誰知蘇蕉兒看了會兒馬,目光卻落向宋如歌,盯得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臉:“怎麼了?”

蘇蕉兒搖搖頭:“我就是覺得,你這樣打扮也很好看。”

宋如歌一愣:“小千歲這樣覺得嗎?”

她點點頭,卻不再繼續說,重新將注意力放在小白馬身上。

宋如歌將它照顧得很好,來時似乎還洗刷了一遍,鬃毛雪白,還飄出點皂角的清香。

蘇蕉兒將手放在它眼睛下方摸一摸,志忑地道:“小馬,你還記得我嗎?”

小白馬甩了下尾巴,就在她以為不會有反應時,卻偏頭蹭了蹭蘇蕉兒的手心。

蘇蕉兒眼底頓時泛起驚喜的波光,懷住了小馬的脖子:“溫將軍,它記得我!”

溫疏水收斂眉眼,大掌撫過白馬的馬背,淡聲問:“六月初九便是圍獵的日子,小千歲既然要去,學會騎馬了嗎?”

蘇蕉兒搖頭,怕顯得自己太笨,又忍不住補救道:“啊,我小時候騎過木馬。

溫疏水忍不佳笑出聲,沉悶笑聲似從胸腔中發出,宛如經歷年歲的鼓音。

他倒是經常唇邊掛點笑,但如這般笑出聲,極其少見,連宋如歌都詫異地看過來。

她拍了拍胸脯,嘴快道:“小千歲,我來教你騎馬!”

溫疏水笑聲一停,手握拳在唇邊咳了一聲。

“怎麼?” 宋如歌不解,“我騎術很好的,溫大哥,你不相信我,還不相信我哥嗎,我可是他教……”

她瞧見溫疏水越來越黑沉的臉色,忽然一頓,隨之陷入詭異的沉默:“哦,想起來了,我去看看我的馬刷乾淨了沒。”

蘇蕉兒看她飛快地跑了,愣愣地道:“她不想教我了嗎?”

溫疏水面不改色地握住馬繩:“我騎術比她好,我來教合適些。”

“這樣啊。”蘇蕉兒不疑有他,小心地走到馬邊,才伸出手去便被握住。

溫疏水一貫不是什麼守規矩的人,捏著那軟嫩的手掌,大掌便自然地搭到她腰側,稍一用力,將人推上馬背。

他只需伸著手,蘇蕉兒因為緊張,自然會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放,也無暇顧及撐在腰間的大掌。

等人穩穩當當地坐住,溫疏水才收回手。

小馬脾性溫紙,不必馬鞭,只要他用些力扯起韁繩,便自覺甩著尾巴慢悠悠往前走。

這樣的速度與正常人步行差不了多少,蘇蕉兒卻屏佳呼吸,臉頰都泛出一層喜人的粉色。

抬頭就是溫將軍的背影,稍稍偏頭,也能瞧見不遠處侍立的宮人。

適應了一陣後,她慢慢伸手拉住韁繩這端,輕輕扯動。

溫疏水回過頭:“怎麼?”

蘇蕉兒低低頭,能看見他今日戴的是一隻藏青色發冠,她想,這樣好像比溫將軍高一些了……

她呆愣了一會兒,傻笑起來:“ 溫將軍,可以再走快一點嗎?”

溫疏水扯著韁繩的手發力,這白馬卻仍邁著慢吞吞的步子,直到韁繩勒緊了難受,才後知後覺地小跑起來。

這遲鈍的性子,倒是和它主人一樣。

他為自己無端的聯想感到想笑,放眼遠眺,卻冷不丁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

溫疏水腳步一頓,不著痕跡地調轉方向,引著馬兒往另一邊走去。

初九就是圍獵的日子,屆時皇親朝臣中都會有不少人參與。

蘇漣作為太子,自幼文武兼修,這種場合自然不能不出席。

上回到安州辦差,馬都跑病了幾匹,正好趁圍獵開始前,到馬場挑幾匹合適的。

只是剛走進來,便隱約瞧見前方一匹白馬在漫步,馬背上坐著個裙釵華麗的姑娘家,雖瞧得不大清楚,但怎麼看著像是他家妹妹?

至於那前方牽著繩的人…。

蘇漣心中警鈴大作,就要快步上前確認,斜側裡卻忽然跑出來一匹高頭大馬,正攔住他的去路。

宋如歌跳下馬,慢悠悠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她直起身來,揚眉笑道:“殿下來買馬嗎?正好,我跟這裡老闆熟,能給您討個大優惠呢!”

“讓開。”

宋如歌瞧著那邊已經走遠了,爽快地應一聲:“好嘞,這就滾。”

蘇漣再看去,白馬和那兩個人已經不知哪裡去了。

他捏著眉心,又有些不確定。

溫疏水那樣的人,怎麼可能給蕉兒牽馬?興許是看錯了。

宋如歌不慌不忙地牽著馬快步離開。

她與這位太子殿下一共就只有一面之緣,估計人家根本不記得她這號人,自然也不擔心日後被找麻煩。

誰知,身後面色冰冷的男人竟忽然吐出一句:“宋如歌。”

“過來。”

宋如歌頓時大驚失色,強裝鎮定地抱著拳:“殿下,什麼事?”

蘇漣盯著她看了半晌,直看得人冷汗都要流下來,才似笑非笑道:“自然是買馬,宋姑娘不是有大優惠?”

可他是太子啊!!他要那十幾兩的優惠做什麼!

宋如歌憋了半天,絞盡腦汁想了個讚美之詞:“殿下、殿下還真是勤儉持家的好手。”

蘇漣:“……”

……

蘇蕉兒騎了小半個時辰的馬,溫疏水就耐心地牽著繩走了小半個時辰。

直到她覺得新鮮感逐漸散去,才心滿意足地下來,由馬場的人帶下去餵食。

〝溫將軍,我能把它帶回公主府去養嗎?”

溫疏水捻著指腹的薄繭,冷靜道:“它在這裡習慣,貿然換環境恐怕不妥。

臣陪小千歲多來幾次,等與它熟悉了再帶回去便是。

蘇蕉兒聽得直點頭,渾然不覺他話裡話外的小心思。

二人騎著馬中途突然轉了方向,宮人沒來得及跟過來,這會兒便只有他們兩個。

蘇蕉兒不認路,落在他側後方半步的位置跟著,這條小路鋪著方形的石塊,大約兩步一格。

她走著走著便被吸引了目光,低頭看了片刻,從一格小跳到另一格。

溫疏水聽見動靜,回頭看見小姑娘兔子似的,隔一會兒認真跳一下,落地輕巧只是不大穩當,裙襬凌亂,步搖晃動。

這副顯然不符合貴女舉止規矩的模樣,卻格外可愛,他不自覺彎了唇。

他看了一會兒轉回去,剛過拐角,又碰見蘇漣揹著手往這邊走,宋如歌認命地牽著幾匹馬,垂頭喪氣地跟在他後頭。

蘇蕉兒跳了數格,才直起身輕輕喘氣,手腕便忽然被人捉住,還未反應過來時,己經被抵到一邊的牆角處。

溫疏水輕捂住她的口鼻,那雙泛著水光的瑩潤杏眼便微微睜大了。

她似乎跳累了,呼吸聲略重,溼熱的吐息不停掃過他的掌心。

手底下的肌膚沒有一處不是嬌嫩的,溫疏水掌心粗糙,一點力氣都不敢用。

好在蘇蕉兒乖巧,見他這樣也安安靜靜地不說話,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溫疏水的掌心很快熱了起來,抵著她雙唇的地方更是一片灼燙,可她的唇分明是軟軟涼涼的。

一陣腳步聲經過,夾雜著宋如歌中氣十足的說話聲:“殿下,我一天要刷十匹馬,你怎麼忍心白白讓我替你也一起刷了!”

“啊?刷一匹給十兩銀子?我刷我刷!誰不讓我為殿下效勞我跟誰急……”

說話聲遠去,溫疏水慢慢拿開手,喉結輕輕滾動:“ 嚇到了?”

蘇蕉兒倒不是被嚇到,只是方才跳格子跳得有些累,這會兒呼吸已經逐漸平穩下來。

她並不說話,只是偶爾眨一眨眼,半晌才慢吞吞道:“溫將軍,你手掌為什麼硬硬的。”

她認識的人裡,沒有這樣的,手掌像一塊熱熱的石頭。

蘇蕉兒又摸摸方才被壓住的嘴唇,不自覺伸出粉色的舌頭舔了下,唇辦便沾上些許溼潤的水光。

溫疏水眸色一暗,垂在身側的手蜷起。

第二十六章 暗藏危機

溫疏水緩緩俯身逼近那張純稚無邪的臉,啞聲道:“因為我是男人,小千歲知道男人和女人有什麼不同麼?”

離得這般近,蘇蕉兒不自覺屏住呼吸。

她有時會靠近父皇或者皇兄卻都不是這樣的感受,說不出的奇怪,心臟竟隱約跳得越發慌亂起來。

“我、我不知道。”

溫疏水手肘撐在她一側的牆上,幾乎將她整個人攏在懷中。

他垂首,呼吸噴吐在小姑娘雪白纖細的脖頸肌膚之上。

聽到這樣的回答,他倒也不意

外,只是保持著這姿勢片刻,低啞的

嗓音裡翻湧起慵懶綿意:“不知道無

妨,有機會我教小於歲就是。”

他稍微一動,幾絲頭髮便劃過她

的脖子,蘇蕉兒覺得癢了,伸手推

推。

溫疏水順勢直起身,手指理了

理她的頭髮,將一朵歪斜的珠花扶

正。

宮人終於尋了過來,向雲倒不曾看出什麼異樣。

馬車等在馬場外不遠處,興許是發生了上次的事,這次雖沒有說,但宮人和侍衛皆是緊緊跟著蘇蕉兒。

溫疏水也騎著馬一路護送。

經過酥香閣時,一行人緩緩停在路邊,向雲拿了銀子去買點心。

這些日子她吃了好幾家,唯獨這家記憶最深刻,味道最喜歡。

蘇蕉兒從側邊探出頭,不遠處一個瘦小的男孩正偷偷地看她,她奇怪道:“你看我做什麼呀?”

男孩大約七八歲,面板蠟黃,身上的衣裳皺巴埋汰,頭髮好似抹了一層油,光著腳,像個小乞丐。

大概是見蘇蕉兒態度和善,他鼓起勇氣,捧著一個做工精緻的木盒過來。

他用袖口抹抹嘴角,目露期待:“小姐,我這裡有一支髮釵,肯定適合您這樣貌若天仙的人!只要五……十兩銀子!”

蘇蕉兒垂眼一看,木盒由紫檀木製成,上頭還鎏了一層金,瞧著不是尋常貨。

她髮釵步搖已經夠多了,搖搖頭 。

男孩頓時嗚嗚咽咽起來,揩著淚道:“小姐,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您是活菩薩,就把它買下來吧。

“啊。”蘇蕉兒頓時睜大了眼,三天沒吃飯那可真是要緊事,便又點點頭,“好吧。”

她從馬車裡擱著的錢袋中拿出十兩,正欲接過木盒。

“啪”

一聲,一根漆黑長鞭不輕不重地落在那男孩手腕上,疼得他齜牙咧嘴地鬆開手。

木盒落地的空當裡,被人一把接住。

男孩捂著手腕又驚又怒:“還給我!”

溫疏水收起馬鞭,長指開啟木盒側邊的活釦,支開蓋子看了一眼。

蘇蕉兒探著頭,伸出來的手裡還握著銀子,露出一小截纖細皓腕,戴了只纏枝紋銀手鐲。

她面上還懵懵的,顯然沒反應過來。

溫疏水食指點著她腦門,低聲道:“乖,坐進去。”

蘇蕉兒哦了。

一聲,聽話地將側簾放下,再也看不見外頭的情形。

溫疏水面色驟冷,一把抓住那男孩髒兮兮的衣領,將人拖遠了,森森道:“誰讓你來的?”

男孩原還有些生氣,被這麼一嚇頓時軟了腿,發起抖來:“什麼…什麼意思?我只是想賣簪子…大老爺!我真的只是想賣簪子!”

溫疏水:“這木盒一看就價值不菲,說,東西哪裡來的?”

男孩猶猶豫豫不說話。

溫疏水彎彎唇,從侍衛腰間抽出長劍架在他脖子上,劍鋒冷鏡鋥亮。

男孩鼻涕眼淚混作一團,手顫抖著抱拳求饒:“簪子是、是一個蒙面的男人給我的,叫我幫他賣…賣個好價錢,還說、還說到時候分我一半……”

溫疏水緩緩皺眉,將開啟的木盒抵到他臉前。

精緻木盒中哪裡是什麼簪子,分明是一隻血淋淋的雞頭!側面一隻翻白的眼睛露出來,顯得猙獰又陰森!

男孩驚叫一聲,一屁股坐到地上,抖如篩糠道:“怎麼、怎麼會……”

“那個人說是簪子!可以賣五兩銀子!”

他生怕面前這個男人不相信自己,忙道:“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他還不准我偷看!還叫我攔這輛絳紫色車蓋的馬車——”

從他先前的反應來看,他恐怕確實不知情,只是被利用了。

溫疏水將雞頭連著盒子丟到他腳邊,冷冷:“還不滾。”

“多謝、多謝大老爺!”男孩手腳並用地爬起來,身上的灰塵都沒空撣,落荒而逃。

溫疏水喊來不遠處的一個京城衛兵,微微領首:“跟著他。”

向雲買了糕點回來,見他竟神色難看,還是問了一句。

她聽了語氣也凝重起來:“今日一早,門房說公主府門口也被人扔了汙穢東西。”

溫疏水看向馬車,似乎是聽見二人說話,蘇蕉兒坐不住,正偷偷地用腦袋頂開側簾,露出小臉來。

一 與他撞個正著,又慌慌張張地縮了回去。

他眼底的戾氣散去幾分,只是越發冷沉。

向雲遲疑道:“有件事不知該不該這個時候提…。”

“前兩日,太子殿下依法處置了趙呈樂,一朝貶為平民,日後恐怕再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溫疏水輕捻著拇指,沒什麼表情地吐出兩個字:“趙家……”

蘇蕉兒午睡起來,正坐在桌案前畫畫。

她畫技並不卓越,甚至顯得有些拙稚,神情倒是十分認真專注,墨水蹭了一點在臉上都沒發覺。

向雲將上午的事分別遞出去,末時一過,蘇琅兒離得近,先掐著點來了。

見妹妹安然無恙,還有興致畫畫,才鬆了一口氣,去找向雲瞭解具體經過。

沒一會兒,蘇漣和陳皇后一齊來了,蘇蕉兒聽見動靜,才知他們都在外面說話。

蘇漣聽到一半冷冷打斷:“溫疏水?”

向雲點頭:“是啊,當時溫將軍與我們在一起。也幸好他反應敏捷,沒叫小千歲看到那駭人東西。”

難得的,陳皇后也不自覺地點點頭。

在這件事上,無論如何還要感謝人家。

只有蘇漣不滿地皺起眉,果然,在馬場他沒有看錯。

外頭的氣氛一時有些沉凝嚴肅,這件事表面上看並無危險性,可誰知究竟還有什麼目的。

自圓福宮一事後,陳皇后精神大不如前,可一想到此事涉及小女兒,眉目便驟然嚴厲:“絕不能放任事態發展,要儘快查個水落石出。”

蘇漣道:“母后放心,兒臣這就去查”

蘇蕉兒還不知道這事,每日期待著初九圍獵,這事實在刻不容緩。

他前腳剛走,後腳溫疏水就來了。

向雲不得不感嘆來的巧,否則二人定又要針鋒相對一番。

蘇琅兒進屋去了,陳皇后看向緩步走進門的男人,斟酌著開口: “ 溫將軍,可願與本宮說幾句?”

溫疏水步子一頓,微微額首,上前來行禮:“臣見過皇后娘娘。”

陳皇后受了他的禮,到一邊的石凳上坐下,卻半晌不說話,只是讓宮人沏上熱茶。

她姿態端莊地倒上兩杯,自己端過其中一杯,輕輕吹了吹。

清澈的茶水盪開一層漣漪,隨之散出一陣熱氣。

一盞茶喝了足足一刻鐘,陳皇后才拿出帕子慢條斯理地按著嘴角。

一 旁的宮女都紛紛低頭,恨不能連呼吸一起止住。

她們都聽過這位溫大將軍的名頭,那可是連陛下的面子都不願給的人,皇后娘娘這樣無緣無故讓人罰站一刻鐘…。。

陳皇后這才看向溫疏水,撞上他那冷冷的神色,溫婉笑道:“茶都要涼了,溫將軍不喝嗎?”

院裡風大,那杯茶已然沒有了絲熱氣,除非炎炎夏日,否則讓人喝冷茶,難免有些為難人的意思。

溫疏水沉默片刻,端起冷茶一飲而盡,味苦而澀,茶葉的清香早隨著熱氣散了個乾淨。

陳皇后又盯了他半晌,終於點點頭:“我也沒什麼要緊事,你去吧。”

若非她是小千歲的母親,溫疏水恐怕沒這麼好說話。

他再次規矩地行了禮: “臣告退。”

等人走了,陳皇后才如釋重負:“你說的對,他是願意為蕉兒剋制脾氣的。”

有時候想想,性子差些也沒什麼,知道對自己的人好就是。

若真如某些人一樣,對誰都包容仁慈,又有什麼意思。

向雲垂首不語。

陳皇后手指搭在青瓷茶杯上,愣了愣,湊近些,便看到指節上幾條細紋。

二十餘載眨眼消逝,她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

想她嫁人時不過剛及笄,陳家雖人丁稀薄,卻有個疼她護她的兄長……

下人匆匆跑進庭院,打斷了她的回憶:“娘娘,陛下來了。”

陳皇后一頓,只是淡淡問:“他來做什麼”

“朕自然是來看看蕉兒”祿安帝嘴上這麼說著,卻停在了她跟前,小心問道,“雅容,出了這等事,你怎麼不告訴朕?”

陳皇后起身避開,冷冷道:“陛下日理萬機,這等小事也會關心麼?”

祿安帝有些不高興了:縱然朕有錯在先,你也不該這樣想我,蕉兒的事朕一向放在心上,哪裡不關心了?”

陳皇后懶得與他掰扯,只是淡淡問道:“陛下這樣說,是要為蕉兒主持公道的意思?”

“自然。”祿安帝立即端正了態度。

“哦,那若是查到趙太后頭上,該當如何?”

祿安帝一愣,下意識道:“母后近些日子一直臥病在床,你也是知道的……”

陳皇后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祿安帝忙反應過來,追上去補救道:“雅容!若是證據確鑿,朕決不輕饒!”

……

屋內,溫疏水坐在蘇蕉兒對面的椅子裡,一雙長腿稍稍伸開,便鑽進桌案底下,幾乎與她乖乖並著的雙腿捱上。

蘇琅兒坐在蘇蕉兒邊上,倒也沒看見這放肆的一幕。

蘇蕉兒鋪了張紙畫小人,畫得拙劣又可愛,難為這位溫大將軍一直饒有興趣地看著。

外頭隱約傳來帝后的聲音,一個不願搭理一個放低了身段哄,聽起來倒與一般的夫妻吵架並無不同。

蘇蕉兒在中央西了一個自己,周邊圍繞著不少人,若是熟悉的話,大概能分個清楚。

譬如兄長蘇漣,姐姐蘇琅兒等。

溫疏水見她要把自己畫在一邊,不滿意地探身過去,修長的手指點了點小人蘇蕉兒右手邊的空位:“臣要在這裡。”

蘇蕉兒眨一下眼,重新落筆:“好吧……”

溫疏水掃過畫紙,看到一個光頭的小人,正閉著眼,面容寧靜。

他眸光微閃,故作不知:“這是……”

蘇蕉兒看了眼,慢慢道:“唔……那是舅舅呀。”

溫疏水重新靠回椅背,眯了眯眼,腦海裡想起這麼一號人來。

那位早已剃度出家、不問紅塵的陳國舅?

第二十七章 林中漫步

六月初九,日光明媚,院內移栽的桃樹葉片青翠,桃兒轉眼又大了圈,緊實的果肉上附著一層絨毛。

獵場裡的樹木也逐漸長出新吐,又到了動物們活躍的季節。

今日圍獵,不必宮人進來喊,蘇蕉兒己經掀開錦被自己坐起來,梳頭時還要眼巴巴地問:“今日是初九吧?”

“是。”向雲一笑,收拾出一套新衣裳,是前兩日陳皇后著人送來的。

若說各式各樣華麗精緻的裙衫,蘇蕉兒一點也不好奇,但她從未穿過這樣的衣服。

袖子窄窄的,妥站地包裹住手腕,鑲了一圈深色的邊。

巴掌寬的腰帶緊緊地束著腰身,令人不自覺挺直了身板,顯得筆挺又精神。

穿著褲子不說,褲腿還扎進靴子裡,靴面上繡著金色竹紋。

這樣一看,才發覺小千歲個頭雖算不上高,比例卻是極恰當的。

宮人替她梳了個高馬尾,戴上頂綴著紅色梅花的發冠,與男子用的樣式不同,卻也利落。

向雲笑著在她眉心按上一點紅越付得人膚白勝雪:“啊,這是誰家俊俏的小郎君。”

蘇蕉兒微微紅了臉,又好奇地拿起桌上的一柄短劍,掛在腰上,眼角便露出幾分神氣。

宮人在不遠處紛紛掩唇輕笑,又覺得主子這般打扮新奇,悄悄張望。公主府外,溫疏水正等著。

因為這兩日的事,陳皇后總不放心女兒,思來想去,似乎只有這位大將軍最合適。

見了一身紅色騎裝的蘇蕉兒,溫疏水似乎一愣,那勾勒出的細腰盈盈一握,很難不讓人多看上幾眼。

蘇蕉兒走過來,他亦是一身黑色騎裝,抿唇笑道:“溫將軍,我們穿得好像呀。”

騎裝大抵都是這個樣子,溫疏水只是沒想到她穿出來會是這個味道。

那張小臉又白又嫩,眼神純真,確實算不上英氣颯爽,卻意外地別有一番風味。

待掃見她腰間劍鞘華麗的短劍,溫疏水一頓,伸手摘下來檢查,劍鞘上綴著一排寶石,鮮亮耀眼,實在是花裡胡哨。

抽出來一看,原來是把輕巧光滑的小木劍,劍身還不及劍鞘重,恐怕連草都斬不斷。

溫疏水一哂,重新給她掛回腰上。

也是,陳皇后她們怎麼可能給這小姑娘備把真劍,說不好先傷了自己。

蘇蕉兒手指搭在劍柄上,發覺他在笑,嘟囔道:“溫將軍,你是不是在笑我呀?”

溫疏水收斂了笑:“ 臣不敢。’

蘇蕉兒這才哼哼一聲,坐上馬車。

她腰上掛了劍,如今可神氣極了,連溫大將軍都不放在眼裡。獵場在京郊,從公主府過去要一個時辰。

此場圍獵規格盛大,不僅祿安帝親自出席,凡是能上馬出箭的大臣公子,來了不知多少。

尤其平日在朝中,都是文官激辦、議論朝政,圍獵是難得的武將出風頭的日子。

一行人到獵場時,空地上的大小營地己經駐紮完畢,將祿安帝與陳皇后的帳篷圍在最中央。

武將早早就來了,個個整裝待發。

比起文官陣營對溫疏水的忌憚畏懼,他們顯然更為友好敬佩,紛紛主動上前問好。

溫疏水對誰都不怎麼熱情,通常是掀掀眼皮敷衍兩句。

蘇蕉兒雖然一個都不認識,但偶爾也聽父皇兄長說起過某幾個的名號。

她她看了個遍,認真道:“溫將軍,你是將軍裡面最好看的。”

溫疏水想起來,當初小千歲之所以一眼選中他的畫像,不就是因為他皮囊漂亮?

他垂眸問道: “是麼,除了我,小千歲可還覺得誰好看?”

蘇蕉兒仔細想了想:“我皇兄、丞相府的許公子,還有…楚識寧。”

溫疏水眉頭一跳,放低了聲音問道:“那我與他們相比呢?”

“……”蘇蕉兒沒能立時回答,細眉蹙起,竟然糾結起來。

溫疏水臉黑了下去,平日裡誰誇他容貌漂亮,他必然冷笑後再罵句。

可若是小姑娘覺得他不及別人好看,他心裡竟又有點不高興。

只是蘇蕉兒還沒比較出個所以然來,國獵的號角聲便吹響了,十幾聲齊齊響徹雲霄,氣勢凌雲。

祿安帝率先騎著一匹汗血寶馬衝入樹林,身後半步便是獵獵作響的藏藍色大旗。

上百輕騎緊隨其後,其中有武將、有年輕公子,還有隨行的侍衛。

蘇蕉兒抓住溫疏水的袖口,雙眸明亮:“ 我看到如歌了。”

宋如歌策馬混在一群男人之中,身形竟比大多數人還要穩健。

溫疏水毫不意外。

平日裡裝裝淑女已然是極限,這樣的盛事,她怎麼可能忍得佳。

蘇蕉兒往周圍看了看,才發覺人一下子去了大半,只剩一些侍衛守著營地,偶爾有宮人走動。

祿安帝后宮人丁稀薄,再加上這樣的要事,他一向只帶陳皇后隨行,剩下的人便更少了。

不遠處,貴女小姐們分作三三兩兩,往另一處樹木沒那樣茂盛的林子走去,倒是有說有笑的。

她們大多不會騎馬,許是跟著家人過來長長見識,又或許是有別的目的。

有人往蘇蕉兒這邊望了一眼,酸溜溜道:“有公主的身份就是好,不會狩獵要什麼緊,有溫將軍陪同,定是獵物最多的。”

楚婕撫著手裡長箭的精鐵尖端,垂下的眼裡精光閃爍。

溫疏水是什麼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這個男人她前後接近示好了一年,手段用盡,卻收效甚微。

美色、錢財、權勢,無一能撼動其心志,若非他心甘情願,祿安帝也沒法強迫他照看那位小公主。

她只是疑惑,那小公主究竟是真傻得讓溫疏水都動了心,還是暗藏心計?

楚菱見長姐不搭話,只能悻悻閉嘴。

半晌,卻又忍不住偷偷看她眼,難免疑惑,四妹妹平白落得慘死下場,當初。……到底是不小心撞見了什麼?

……

蘇蕉兒騎上白馬,韁繩則被另一匹馬上的男人牽著,兩匹馬保持著差不多的速度,在林中緩緩前行。

二人來的是與祿安帝方向相反的林子,這裡沒有什麼人,不必擔心被其他人放的箭誤傷。

她不曾到過這樣的地方,一草木都叫她覺得新奇。

蘇蕉兒想起什麼:“溫將軍,你不去狩獵嗎?”

溫疏水目光掃過四周的連綿的林木,葉片相疊,稍遠一些的情形都難以看清。

他漫不經心地彎彎唇道:“臣不是在狩獵麼?”

“是嗎?” 蘇蕉兒睜睜眼看向前路,疑心自己錯過了什麼,特地壓低了聲音,輕輕問,“你的獵物在哪裡呢?”

“臣的獵物,近在眼前,只是……”

他拽緊韁繩,白馬老實地衝他走過來,一雙鳳眸裡泛出些許奇異光澤,男人的聲音低而沉緩,彷彿要她一字一字聽清楚:“與其他人不大一樣罷了。”

蘇蕉兒懵懵懂懂地望著他,圓潤的眼裡寫滿清澈的無知,這樣的神態,與他從前獵過的小鹿何其相似。

溫疏水料她應當是聽不懂,她也確實呆愣了許久,誰知,卻輕輕冒出一句話:“溫將軍,你是想把我抓走嗎?”

小姑娘柔軟的嗓音又糯又嬌,帶著點不知豺狼在側的天真嬌憨,落在某人耳裡,平白多了幾分引誘味道。

溫疏水心頭一根弦驟然繃緊,眼神亦是越發深邃:“臣想。”

蘇蕉兒卻鼓起臉頰,篤定道:“不行,抓走我,你會被皇兄揍的。

溫疏水頓時失笑,先是擔心他被趙太后處罰,後來又擔心他被打斷腿,怎麼這會兒還擔心他被蘇漣揍他不得不及時樹立一下自己偉岸的形象:“小千歲,天底下沒有幾個人是臣的對手。”

蘇蕉兒眨眼:“真的嗎?”

“臣……,”

耳邊忽聽到一陣細微的利刃破空聲,溫疏水唇邊笑意一滯,幾乎是瞬間作出應。

蘇蕉兒只見溫將軍忽然朝自己撲過來,手臂牢牢圈住她的腰,整個人便不受控制地墜落下馬。

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己經反過來撲在溫疏水身上,幾根細長的青草戳著她的臉頰,生出惱人的癢意。

好在白馬不算高大,溫疏水又及時墊了一下,她一點也沒摔到磕到。

蘇蕉兒腦袋拱著男人的下巴,半晌,手胡亂不知道撐在哪裡,茫然地坐起來,正坐在他緊實的腰腹處。

地上都是草和泥,溫疏水皮糙肉厚,除了有兩顆石頭硌人,倒沒有什麼大礙。

兩支帶著深色尾羽的長箭分別從不同方向穿過方才蘇蕉兒坐著的地方,一支扎進樹幹,一直斜刺進泥土。

溫疏水眯眼看向仍不知所措地坐在他身上的人,啞聲道:“蕉兒,起來。”

只是蘇蕉兒還沒動,一聲怒喝便驚起幾隻飛鳥:“溫疏水!”

蘇漣帶著人趕來,自然看到這令人怒氣上湧的一幕。

以他的身手,躲兩支箭的法子有千百種,偏偏這樣狼狽,分明就是存心佔便宜!

蘇漣平日裡那樣冷峻沉靜的一人,此刻眼裡都要冒出火來,將妹妹一把拎到自己身後。

溫疏水才坐起,一柄泛著寒光的劍便架上了脖子,他卻慢條斯理地撣了撣灰,兩條長腿隨意支在地上:“殿下,臣奉皇后娘娘之命,貼身保護小千歲,不知哪裡做錯了?”

不須吩咐,蘇漣帶來的人已經散開一部分,去追捕刺客。

自從公主府前被扔了汙穢東西,又有那所謂的“簪子”,對於此次圍獵,眾人早有了戒備心。

之所以不帶諸多侍衛,也是為了引蛇出洞。

但到底是不敢冒險讓蘇蕉兒孤身做誘餌,陳皇后這才安排了溫疏水貼身陪同。

這片林子看似無人,其實早已暗中佈下天羅地網,只要刺客敢現身,必定有來無回。

很快,追捕的侍衛押著名刺客過來:“殿下,抓到了!”

蘇漣與溫疏水對峙片刻,冷冷收了劍:“兩支箭,還有一個。”

“太子殿下,人在這裡!”宋如歌從馬背上丟下一名五花大綁的刺客,利落地翻身下馬,抽了抽手上的灰。

兩名刺客悉數緝拿歸案,蘇漣路微鬆了口氣:“留下一半人,繼續在林中搜捕,一旦有可疑人物,直接拿下!

“是。”

溫疏水站起來,蘇蕉兒從哥哥身後伸出手,將他衣裳上沾的一根草悄悄摘掉,還衝他笑了笑。

心裡那點不悅頓時散了個乾淨,他親自牽著白馬,一行人往回走。

還未回到營地,前方慌慌張張從馬背上滾下來一個宮人,見到蘇漣,頓時遠遠地跪倒在地,大哭起來:“殿下!不好了!皇后娘娘出事了!”

蘇漣心猛地一抖,策馬衝了出去。

蘇蕉兒慌亂地搖著溫疏水的手,他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恐怕,那些人真正的目標並不是小千歲。。…

蘇蕉兒急得不行,奮力想爬上白馬,忽然被人整個攔腰抱住。

溫疏水將人扛到自己的馬上,大掌按著她的後腦勺往懷裡去,低聲哄道:“坐穩,臣帶你去找皇后娘娘。”

第二十八章 小千歲的信

馬跑得又穩叉快,周圍景物迅速掠過,耳邊盡是呼呼的風聲。

蘇蕉兒一開始還試著坐直,後來便直接將腦袋埋在溫疏水懷裡,只覺手臂環著的勁腰緊實得過分,心裡一下子安定下來。

幸而離營地不算太遠,二人到時,遠遠看見蘇漣正匆忙掀開營帳進去。

蘇蕉兒差點就要急急地從馬背上蹦下去,被溫疏水攔住,抱下來了。

走到營帳外,一直等著的向雲怏步上前,見她沒事,才鬆了口氣,生怕母女兩邊一起出事。

蘇蕉兒想也不想地邁著步子往裡走,被宮人攔住。

向雲勸道:“小千歲,您先別進去,皇后娘娘會沒事的。”

若非她說話時眼睛是紅的,蘇蕉兒說不準就被她兩句話哄住。

營帳內外亂作一團,宮人端著盆血水匆忙走出來。

濃重的血腥味從帳內傳出,夾雜著宮人驚慌失措的低泣。

一見這情形,溫疏水就知道陳皇后傷得不輕,場面想必十分不忍直視,尤其對這懵懂無知的小姑娘來說。

蘇蕉兒卻扯著溫疏水的衣袖,聽聲音有些哭腔:“溫將軍,我想見母后。”

溫疏水略微頓了頓,牽住她的手徑直往裡走,宮人攔得住小千歲,哪裡攔得住溫大將軍,只能眼睜睜看著二人進去。

越往裡走,氣味越發混亂。

血腥味裡混雜著不知什麼藥膏,算不得難聞,卻格外刺鼻。

蘇蕉兒打了個小小的噴嚏,眼角掛著滴淚珠兒,要落不落的。

正侍奉在床前的蘇漣轉頭:“你怎麼把她帶進來了?”

溫疏水不置可否,只是鼓勵地摸了摸蘇蕉兒的頭。

蘇蕉兒遠遠瞧見躺在床榻上的陳皇后,胸前一大片血跡,浸透了中衣,將一旁的被子都染紅了。

她吸吸鼻子,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整個人輕輕顫著:“母后……”

蘇漣心一軟,將她帶到自己身邊,揉了揉妹妹的臉:“蕉兒,母后會沒事的。”

隨行只有一位女醫,這會兒根本忙不過來,幾個太醫都來了,面色沉凝地邊商議邊處理傷處。

溫疏水避開陳皇后衣衫不整的模樣,踱步到一旁,拿起那隻沾血的長箭。

不是軍中正規的形制,那便是私制的箭了。

箭頭還塗了毒,一般人不會如此毒辣,除非一開始就打算下死手。

“雅容——”

祿安帝從馬背上跳下,到底年紀大了,踉蹌兩步才穩住身形,卻顧不得形象,狼狽地衝進營帳。

熱水一盆盆端進來,太醫個個精神緊繃、滿頭大汗,手裡都沾了血。

祿安帝插不上手,只能站在一看著,一顆心在馬背上顛得七上八下,幾乎從喉嚨裡跳出來。

他喘著粗氣,腦子裡如今還是嗡嗡的,垂著手腳手足無措。

“父皇……”蘇蕉兒喚了他一聲,卻被身後的哥哥捂住了嘴。

蘇漣目光森冷,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自己的父親。

祿安帝身上的騎裝還是陳皇后去年命人裁剪的那套,因為今年她沒有準備新的衣裳。

兒女就在一側,卻不理會。他獨自站著,好似一個透明人。

祿安帝看到不遠處的溫疏水,忙道:“溫卿。……”

溫疏水放下箭,撩起薄薄的眼皮,淡淡道:“陛下,這次可不是什麼意外。”

床榻上的陳皇后絲毫沒有醒轉跡象,隨著失血,臉色越發蒼白,唇瓣逐漸染上紫黑色。

祿安帝瞳孔緊縮,嘴唇顫抖著抓住一名太醫:“皇后怎麼樣?!”

太醫用袖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也哆嗦起來:“陛下,這箭傷倒好說,畢竟就醫及時,可這毒…實、實在是沒見過。”

“難道你們連箭毒都解不了!?”

祿安帝猛然揚聲,勃然大怒,“太醫院這點本事都沒有,朕要你們何用!?”

“陛下,實在是無法對症,我……”祿安帝一把推開他,踉踉蹌蹌地撲到床前。

太醫只能先止住了出血處,正在焦頭爛額地核對毒藥發作的症狀。

這裡也不是太醫院,若是有藏書,說不定還好些。只是陳皇后的情況,顯然沒時間回太醫院。

“雅容。。容兒。你看看我,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祿安帝半跪在床邊,發冠微散,他握起妻子的手,卻軟軟地滑落下去。

他心裡頓時慌亂得有如窒息般,更用力地將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年過四十的帝王形容狼狽,眼眶裡泛起痛楚的淚光。

他看著妻子身上的血,心如刀絞,喃喃道:“雅容,是不是很痛?不怕…。。。不怕…。。”

蘇漣緩緩握緊拳頭,咬緊牙關,眼底一片血紅。

都怪他沒有往深處想,否則絕不會置母后於危險之中。

蘇蕉兒輕輕抓住兄長的拳頭,將軟軟的臉頰貼在他緊繃的上臂處。

愁雲慘淡之中,一直旁聽太醫商議的溫疏水卻忽然開口:“是飛刀紅”

“什麼?”太醫倏地回頭,“溫將軍是說?”

“若如你們所述症狀,此毒名為飛刀紅,我府上有解藥。”他簡潔地得出結論。

一名太醫猛地一拍腦門:“是!確實!這毒藥太偏冷,北方才有,我時沒想到!”

祿安帝渾濁無光的眼倏地明亮起來:“溫卿!”

溫疏水看向蘇漣:“太子殿下?”

“我跟你去取藥。”蘇漣果斷道,一來一回太費時,勞煩幾位太醫安置好母后,即刻動身回京,我與溫將軍先行一步。”

營帳中氣氛陡然轉變,祿安帝鬆了口氣,目光柔情地望著床榻上的人,喃喃道:“你放心……聯不會放過害你的人。”

蘇蕉兒雖後知後覺,也明白過來,母后似乎就要沒事了。

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眶,揉出來幾滴方才不敢落下的淚水。

有人伸手,略顯粗糙的指腹撫過她的臉頰,在眼角處摁了摁。

溫疏水低低道:“乖乖的,不要亂跑。”

蘇蕉兒怔愣的那麼會兒功夫,男人已經大步離開營帳。

雖知道他看不見,還是慢慢點了點點頭,垂眼小聲道:“ 我會乖乖的,母后一定要好起來。”

蘇琅兒沒有參加圍獵,得知陳皇后出事的訊息要晚上許多。

等她火急火燎地進宮去,人已經服了解藥。

只是失血過多,一直沒有醒過來,入夜後又漸漸發起熱。

太醫開了藥,只道熬過這一晚就好。雖已經過了最兇險的時候,但這一夜依然馬虎不得。

蘇琅兒進了宮便沒打算回公主府,想留下來照看。

畢竟兄長是男子,蕉兒又年紀小。

祿安帝仍守在床前,半天折騰下來,早已不是清早出發時那個精神整潔的帝王。

髮絲散亂,衣袍上甚至染了些血。

蘇琅兒溫聲道:“父皇去歇一歇吧,這裡有兒臣。”

祿安帝沒應聲,人在情緒大起大落之後,總是顯得格外疲憊。

蘇琅兒站了一會兒,見父皇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將門帶上,只守在寢殿外間。

清晨,又是一個好天氣。

……

長寧宮有一座極寬敞的前院,入門處別具匠心地挖了一片蓮池,每逢夏日,總是開得極好。

陳皇后是個極厲害的女子,她並非出自高門大戶,自入主中宮以來,卻將一應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

即便前朝多有人不滿她這位皇后,可二十多載,愣是挑不出大小錯處。

蘇琅兒心中,母后學什麼都很快,她困於深宮,不過是願意為情所困,願意為祿安帝生兒育女。

倘若有一日她離開這座皇宮,也必定不是受不佳各方逼迫,而是自己不願再繼續了。

太醫從寢殿出來,神色比昨日輕鬆得多,見蘇琅兒走過來,忙道:“大公主放心,皇后娘娘己無大礙,只是接下來的日子,要好生靜養才是。”

蘇琅兒略低頭:“多謝劉太醫。”

“不敢不敢,微臣先告退了。”

她行至門口,正逢祿安帝出來,一夜沒有閤眼,今日早朝也沒有去,眼底掛著點青黑,瞧起來十分憔悴。

“父皇保重龍體。”

祿安帝頷首:“你進去吧,一會兒你母后醒了,看到你會高興些,蕉兒也該過來了。”

他邁著大步離開,行至蓮池上的白橋時,腳下卻一個不穩,險些栽進去,好在被宮人七手八腳地拉住。

蘇琅兒嘆了口氣,推門進去。

陳皇后竟是睜著眼的,只是精神頭不大好,面容憔悴得令人心疼。

她理了理被子:“母后,父皇守了一 夜,方才才離開。”

陳皇后自然知道,她早就醒了,若祿安帝一直不走,還不知要裝睡到什麼時候。

胸口的傷處一片疼痛,哪怕呼吸幅度稍微大些,都叫人承受不住。

她她睜著眼:“我醒了的事,不必特意告訴你父皇,我不想見他。”

“是。”

不多時,門外傳來一道小心翼翼的聲音:“母后。”

蘇蕉兒的身影映在門上,嬌嬌小小的,新梳的飛仙髻有兩個鬢,影子瞧著更像是兔子了。

她往前探著身子,見無人應答,又急急地道:“姐姐。”

陳皇后唇邊終於露出些許舒心的笑。

蘇琅兒也跟著笑起來:“蕉兒,你進來呀。”

蘇蕉兒這才推開門,拎著裙襬小跑進來,看見清醒的陳皇后,露出甜甜的笑,湊到她身邊:“太好啦。”

陳皇后動了動手指,奈何身上痛得太厲害,只能作罷,溫和道: “ 昨日嚇壞了吧”

蘇蕉兒主動握佳母親的手,讓她摸摸自己的臉頰:“我塗了潤膚膏,是不是很好摸呀?”

少女嬌嫩的臉頰,即便什麼都不塗,依然如豆腐般滑嫩白皙。

陳皇后失笑:“是”

想到昨日母親胸前的一大片血跡,蘇蕉兒輕輕撫摸蓋在她身上的被子,絲毫不敢用力。

宮人端了碗菜粥進來,自遇刺到現在,陳皇后只灌了一碗苦藥,肚子里正難受。

蘇琅兒坐到床邊喂粥,蘇蕉兒托腮看著,道:“母后,你要是想吃什麼,一定要告訴我噢。”

陳皇后慢慢嚥下一口粥,聞言,不知想到了什麼,竟沉默許久。

半晌,蘇琅兒遞過來的半勺粥都要涼了,她才喃喃道: “ 我。。興許是想吃兄長做的糯米雞了。”

蘇琅兒握著玉勺的手一頓,拾起眼神色怔怔地望著母親。

陳皇后似乎只是一時想起,過後不再多提,又喝了一口粥。

蘇蕉兒卻老老實實地聽進耳朵裡,還記了下來。

“皇后娘娘這麼說?”

……

溫疏水手裡捏住蘇蕉兒的畫作,欣賞了一個來回,畫技雖差,每個小人卻都隱約能與真人對上號。

蘇蕉兒苦惱道:“是呀,可是舅舅變成光頭很久了,每年只能見到他次,今年年初己經見過啦。”

陳國舅十年前出家,似乎決意要斬斷紅塵,除了每年大年初三陳皇后會帶著孩子去拜年,其他時候,誰也不見。

溫疏水見她真情實意地煩惱著,便建議:“臣有個法子。”

“是什麼?”蘇蕉兒忙坐直了。

他放下小公主的大作,長指點著上面的自己:“你先把臣的鼻子畫正了,臣再告訴你。”

蘇蕉兒睜圓了眼:“歪了嗎?”

“歪了,重畫。”

她只得拉住溫疏水的手,就像每回對兄長和姐姐那樣,軟聲軟氣地道:“溫將軍,我晚些再畫行不行,你先告訴我。”

她在撒嬌了。

溫疏水意識到這點,眼角微微揚起:“你給國舅爺寫封信,附上信物就是。”

蘇蕉兒立即放開他的手,拿紙筆去了。

陳國舅在京城東郊的明因寺修行,那裡並非什麼香火鼎盛的佛寺,但勝在地方僻靜。

將軍府的人快馬加鞭,趕在日落之前,將一封信送到了明因寺,隨信附著一隻銀製長命鎖。

第二十九章 陳國舅

陳皇后醒來後,與蘇漣細說了自己那日的遭遇。

她難得出宮一 次,趁著人都隨祿安帝圍獵去了,便帶了兩個宮人到營帳外頭走走。

她知曉小女兒與溫疏水此刻正在另一邊的林子中,危險尚藏在暗處不可知曉,自然有些分神。

誰知一轉頭便恍惚瞧見蘇蕉兒正騎著馬衝進林子,馬兒撒開蹄子瘋跑,似乎是受到了驚嚇。

“那人就穿著蕉兒一樣的衣裳,喊著救命,聲音聽起來也不大,我下子慌了神,也沒有細想,便掙開兩個宮人衝了上去。”

之後就中了箭,現在想起來,陳皇后還有些慚愧。

蘇漣知道這不能怪她,人在緊急之中判斷能力會下降許多,何況是以為心愛的小女兒出事了。

他道:“母后,蕉兒的衣裳是您準備的?”

“是,這身衣裳焦兒此前並未穿過,知道的人應該不多。”

蘇漣臉色微冷,要麼是公主府有奸細,要麼就是宮裡有不乾淨的眼睛。

他稍稍緩和神色,行禮:“母后好好休養,其他事不必掛心,兒臣會妥善處理。”

陳皇后欣慰地道:“你們都長大了,母后也能放心了。”

蘇漣頓了頓,目光望向一直坐在外間的祿安帝,淡淡道:“孩子們已經懂事了,母親若是有自己的想法,也不必顧慮我們。”

他叫的是母親,並非母后,陳皇后鼻子酸澀:“好了,你去忙吧。”

蘇漣行至外間,對祿安帝行過禮便大步離開。

祿安帝叫住他:“ 漣兒。”

“父皇有什麼事嗎?”

祿安帝看著兒子高大筆挺的身影,即便沒什麼表情,身上的那股子氣勢卻很沉凝,比他像個皇帝多了。

陳皇后將幾個孩子教養得極好。

祿安帝終於問出來:“查到什麼眉目了嗎?”

蘇漣淡淡道:“父皇心裡想必有答案了吧,何必再問?”

他是皇帝,受傷的是他妻子,出了這樣的事,他自然也會派人去查。

至於查出了什麼,想來他心裡有數。

祿安帝啞口無言,張了一半的嘴閉上,等兒子走了,才慢慢起身,走到寢殿內間門口,望著最裡頭床榻上的人:“雅容,你醒著嗎?”

良久,無人應答。

他心裡難受,陳皇后自醒來便不願意見他,即便好不容易說上兩句話,也總是冷冷淡淡的態度。

從前二人星也吵過架,卻從末這般過,冷得讓人心裡不安。

一片安靜中,宮人隔著最外頭的門忽然道:“陛下,趙妃娘娘與三公主正在長寧宮外頭求見呢,您要不要去看看?”

想到兒子的話,祿安帝緩緩直起身子。

這次的事,與趙家以及趙太后脫不了千系,他們這些人,一個個都仇視陳雅容如眼中釘,往日只是一些暗地裡針對的小動作,這回卻是膽大包天,竟然想要她的命!

可是,這不正是他一次次縱容出來的孽果?倘若雅容真的沒了命…。…

祿安帝不敢往下想,他與陳皇后相識三十餘載,從未想過沒有她的日子該怎麼過。

“陛下、陛下。”趙妃見祿安帝出來,直接拉著女兒蘇婉夕噗通跪下,醞釀多時的淚水霎時湧出眼眶。

換作平日裡,祿安帝興許要皺皺眉,這會兒卻平靜道:“你有什麼事?”

趙妃磕了幾個頭,額上都見了血,聲淚俱下:“陛下,臣妾自知道皇后娘娘遇刺以來,內心一直惶惶不安,還在想究竟是誰忍心下如此毒手!

“可萬萬沒想到,竟是、竟是趙家聯合太后娘娘!臣妾與婉夕從始至終不知道這件事,更未參與其中!陛下明鑑!”

祿安帝安靜聽著:“你當真不知?”

趙妃手繞到後方,掐了手足無措的女兒一把。蘇婉夕忙瑟瑟地俯身:“父皇,女兒和母妃真的不知道!您一定要相信我們!”

趙妃知道皇帝心軟,她自入宮起,雖不得寵,但靠著哭總歸過得還算不錯。

她偷偷隔著淚水看了一眼,卻發現祿安帝的面色竟冷得難以辨認,平日裡總是和顏悅色的他截然不同。

不知是哪裡出了差錯,她身子抖了抖,神色裡的害怕更真了些。

半晌,祿安帝嘆了口氣:“蕉兒的衣裳做好,送來皇后宮裡時,你路上遇見,那時就看過了吧。”

趙妃猛地一抖:“臣妾、臣妾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 並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樣子。”

“你這麼緊張做什麼?”他問,“還是說,你已知道皇后那日是被假扮蕉兒的人引走的?”

趙妃頓時抖如篩糠,她到底只是個深宮婦人,平日裡那些小花招,不過是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早知會釀成今日局面,他……

祿安帝揉了揉臉:“不必說了,回去吧。”

趙妃自知已經漏了陷,索性放開手腳,大哭起來:“陛下,都是太后娘娘逼臣妾做的,您也知道,臣妾、臣妾隻身在這宮中,只有太后娘娘一個依靠,怎敢不聽她的!”

“臣妾對皇后娘娘絕沒有惡意,都是太后娘娘逼的!”

蘇婉夕也跟著哭起來。

祿安帝被吵得腦仁疼,正要找宮人把二人送走。

“真熱鬧。”

怱然響起一聲帶著淡淡嘲諷的話,分明音量不大,夾雜在一片哭聲中更是難以分辨,祿安帝卻猛地望向來人。

不遠處不知何時站了個僧人,他個子極為高大,硃紅袈裟蓋不住那修長挺拔的身軀,發剃得乾乾淨淨,頂上燙了六顆戒疤。

細細看去,臉頰上卻也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只是不明顯。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袈裟上的金紋熠熠生輝,卻無法讓人感受到絲毫聖潔與純淨。

捏著檀木佛珠串的手指上亦有幾條長短不一的傷疤,正在緩緩轉動佛珠。

陳國舅半闔著的眼睜開,竟透出股佛衣佛珠也遮蓋不住的濃重殺伐之氣。

那是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條人命才養出的駭人氣勢。

祿安帝竟不覺肅正起來:“國舅……”

這是陳雅容的哥哥,她孃家血脈相近的唯一親人。

當初,他麾下血騎個個以一當十,愣是在混亂黨爭之中踏出一條血路,將祿安帝送上了寶座。

眾人都不知哪裡冒出來這樣一支恐怖軍隊,以為打出那樣的局面,血騎少說也有數萬。

只有祿安帝知道,血騎不過三千,是因為有這個男人在幕後神鬼莫測的操縱,才成就了那樣一番傳奇。

陳國舅是一個極可怕的人,卻也有軟肋,他最在乎的兩個女人,一個死在了十年前,一個就正躺在不遠處的寢殿裡。

趙妃聽到祿安帝的稱呼,哭聲戛然而止,震驚地看向走過來的人。

她只在剛入宮時見過這位陳國舅幾次,那時他還未出家,渾身氣勢比現在還可怕,是多看一眼就要做噩夢的程度。

那時,楚貴妃還沒有這樣放肆,趙太后也只敢在背後罵幾句。

“陳、陳國舅……。”趙妃驚慌地低下頭,陳皇后出事才兩三日他就來了,傻子也知道是為了什麼。

“哭得真可憐。”陳國舅面無表情地道,“但若是再吵到我妹妹體養,你就連哭的機會都沒有了,懂嗎?”

趙妃忙不迭點頭,垂首不敢說話。

蘇婉夕那會兒還小,自然不知道陳國舅是個什麼樣的人,嘟囔一句:“管得真寬。”

趙妃忙拉住她:“國舅爺!她也就與小千歲差不多大,不懂事!”

聽她提到自己小外甥女,陳國舅冷冷看了蘇婉夕

一眼,好在沒有再追究的意思,繞過所有人往屋裡走。

祿安帝跟在後面:“國舅此次過來……”

門在他跟前毫不留情地合上,將他這個皇帝關在了外面。

院子裡的宮人面面相覷,不認識這位國舅爺的只覺得震驚,認識的都是老人,只管低頭做自己的活。

陳皇后近些日子精神本就不大好,這次受傷,更是元氣大傷,一天下來總是睡睡醒醒,起不來身。

在床榻上躺了沒一會兒,只隱約聽到外頭有哭聲,哭了一會兒總算是停了,睏意襲來,卻半夢半醒間,感覺有人在門外輕聲喚她。

“容兒。”

這聲音…。…

陳皇后猛然睜大眼,若不是幻覺,她怎麼好似聽到了兄長的聲音?

她顧不得傷口疼痛,強撐著坐起來,門被人推開,一人逆著光走進來,面容那樣熟悉。

她眼眶一熱,難以置信地顫顫道:“兄長?”

陳國舅看著妹妺蒼白憔悴的模樣,轉動佛珠的手指越來越快,眼底溢位些許難以遮掩的戾氣。

他一伸出手,陳皇后碰上去,立時落下淚來,仍是當年那個受了委屈便跑回家小姑娘:“哥哥…。…”

兄妹二人如此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任由她伏在自己臂彎裡哭泣。

半晌,陳國舅才對宮人冷冷道:“讓他滾進來。”

宮人一愣,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祿安帝,諾諾地退到門外:“陛下,陳國舅請您進去。”

祿安帝苦笑,他亦知道兄長此次應當是來興師問罪的,語氣想必根本沒有這樣客氣。

他做好了心理準準備走進去,卻沒想到,陳國舅第一句便是:“陛下,還記得我當年說的話嗎?”

“如果你照顧不好雅容,我會帶她走。”

祿安帝已經做好準備接受一個兄長的質問和怒火,卻萬萬沒料到這句,臉色唰地白了。

“此次是我的疏忽,兄長,我不會再讓雅容受委屈的!”

陳國舅顯然不想聽他解釋,面色淡淡,卻比直接發怒還讓人不安。

祿安帝無論如何也沒想過與妻子分開,忙殷切地看向陳雅容:“雅容,你信我,絕不會再有下次,我發誓!”

一個萬人之上的皇帝,一個那樣偉岸的男人,如此低聲下氣地懇求,若非陳皇后多年來早冷了心,說不定又要動搖。

這次,她卻只是撇過頭,輕輕道:“哥哥,替我做一道糯米雞可好?”

祿安帝趕緊道:“我會做,讓兄長歇歇喝杯茶吧,我來……”

她她念家時總是要吃,陳國舅又不總在身邊,他便特地去學了,這些年,總是他做給妻子吃。

只是竟想不起來,上一次做是什麼時候。似乎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陳皇后的心事和情緒不再願意一一說給他聽。

祿安帝愣住。

陳國舅已經挽起袖口往門外走:“陛下,容兒需要靜養,你若是閒著,還是去把該做的事做了吧。”

祿安帝握著陳皇后的手,保證道:“我一定替你出氣,你再信我次,好不好?”

陳皇后不動聲色收回手:“陛下,我困了,你出去吧。”

縱使祿安帝有再多話要講,也只得替她蓋上被子,定定神,帶著人往圓福宮的方向去。

第三十章

蘇蕉兒到長寧宮時,陳皇后己經睡著了,她便沒有進去。

今日一早,衛兵來報,說陳國舅的車架已經進京。

這會兒人應該是在這裡。

溫疏水問宮人:“陳國舅來了嗎?”

“在小廚房。”

蘇蕉兒一聽,快步往廚房去,隔著視窗便瞧見裡面一道高大的身影,硃紅袈裟顏色鮮亮,檀木佛珠被掛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舅舅。”她從視窗探出頭,高興地喊了一句。

陳國舅拿起菜刀的手一頓,看向她,冷淡的眉眼融化了些:“蕉兒,到舅舅這裡來。”

每年只能見一次這位舅舅,按理說二人感情應當不是很深厚。

但大抵是陳國舅極寵愛這位小外甥女的緣故,蘇蕉兒總很願意親近他。

她她噠噠噠地跑進來,瞧見幾個碗裡盛著雞肉、鹹蛋黃、香菇之類。

“舅舅,你要做糯米雞給母后吃嗎?”

陳國舅餘光瞥見站在門口的男子,是個生面孔,卻沒有開口詢問:“是,怎麼?”

沉重的菜刀在他掌中輕巧地轉了一 下,切菜的動作不快,卻十分靈活穩當,看得出來不常下廚。但是是個用刀的好手。

蘇蕉兒眼巴巴地道:“那舅舅可以順便多做一點嗎?”

陳國舅失笑:“饞了?”

她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伸出兩根嫩生生的指頭捏了一下,急急道:“我就吃這麼一點點!”

低沉的笑聲從陳國舅喉嚨中發出,眉眼鬆快之後,那滿臉的神色便與一般的長輩沒有什麼不同。

他故意將菜刀遞給蘇蕉兒:“來,替舅舅千點活。”

蘇蕉兒睜睜眼,聽話地接過來,入手覺得有些沉,但到底只是把菜刀,還是拿得動的。

只是那露出來的一截手腕又細又白,讓人疑心究競撐不撐得住。

余光中,門口的男子走了進來,當著陳國舅的面從蘇蕉兒手裡拿過菜刀,意思是不讓她碰這東西。

陳國舅也不問他是誰,只是好整以暇地旁觀。

蘇蕉兒奇怪地道:“溫將軍,你要幫我切菜嗎?”

溫疏水頓了頓,竟真的洗了手,低頭將雞肉切碎,他切肉的手法也與陳國舅差不多,不快但穩,切出來的雞肉大小均勻。

蘇蕉兒在一旁看得認真,水光瀲灩的雙眼裡總是含有對一切事物的好奇與關心。

陳國舅逐漸出了神。

他一直想,興許是他早些年害死了太多人,作孽太深,以至於身旁親近的人一個比一個下場悽慘。

雙親多病早逝,十年前愛妻難產而亡、一屍兩命。

外甥外甥女在本該燦爛任性的年紀,卻個個少年老成、心事重重。

唯一活潑可愛的小外甥女,偏偏天生心智不全。

如今,連妹妹雅容都走到了心灰意冷的局面。

佛家講究因果,這未必不是他種下的因。

陳國舅取下架子上的檀木佛珠,垂眼一顆一顆轉動,起伏不平的心境才緩慢平復。

宮人摘了新鮮的荷葉送來,將混合著雞肉香菇等的糯米包進去,上鍋隔水蒸。

很快,廚房內飄出荷葉以及糯米的香味。

蒸籠裡冒出白乎乎的熱氣,蘇蕉兒踮著腳尖,忍不住伸手,被溫疏水一 把抓住,皺眉道:“燙手。”

蘇蕉兒蜷起手指,無辜地眨一下眼,他斥責的話便卡在了喉嚨裡。

陳國舅靜靜看著二人互動,眸光微閃,覺察出了些什麼。

他端著糯米雞去找陳皇后。

她本也淺眠,聞到香味便悠悠醒來,這幾日不是喝藥就是吃粥,嘴裡寡淡泛苦,瞬間食指大動。

陳國舅端到她跟前:“嘗一點就夠了,等你身子好了,我再給你做。

陳皇后吃了一口,香甜的糯米混合著雞肉和滑嫩、香菇的鮮美、鹹蛋黃的醇厚口感,令人口齒生津,回味無窮。

女子那雙沉寂許久的眼睛終於亮起些許光彩,依稀有了當年還未出嫁時的風韻。

陳國舅道:“容兒,隨我去明因寺靜養吧。”

這京城中紛紛擾擾,若非當年妹妹執意留下,他也不會放任她在深宮蹉跎。

良久,陳皇后靜靜道:“好。”

陳國舅點點頭,只要她自己願意,他便能帶她走,祿安帝理虧在先,他怎麼敢攔。

他將碗擱到一邊,陳皇后制止他的動作,示意兄長看窗外。

外頭的院子裡,蘇蕉兒坐在石桌旁,正慢慢吃著糯米雞。

溫疏水就坐在她左手邊的石凳,手肘支在桌上,神色懶懶地盯著她看。

陳國舅已猜出他的身份:“這便是近年來風頭無二的那位大將軍?”

“是,他名叫溫疏水。”陳皇后道,“這幾日,漣兒忙著追查刺客,琅兒又要照看我,都是他陪著蕉兒玩,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看起來頗為耐心。〞

“是麼,我所知道的資訊裡,這位大將軍可不是這樣的人。”

窗外的男子似乎極敏鏡,二人不過觀望了片刻,他便似有所感地抬起眼,衝陳國舅眯起眼。

方才在小廚房裡也是,若非蘇蕉兒拿刀,恐怕他都沒打算進來與他打個照面。即便見了,也是不見禮不問安,我行我素得很。

陳皇后無奈道:“他就是這麼個性子,手握軍權,自然目中無人些,皇帝在他那兒也沒少碰壁。”

不管怎麼說,她如今對溫疏水的印象還不錯,對外脾氣差些無妨,知道護內就好。

提到祿安帝,陳國舅冷了冷,過了會兒問:“你打算把蕉兒交給他?”

“哥哥覺得如何?你看人一向淮。”

“這樣一個人,豈能僅憑几眼就得出論斷,等過些日子吧。”

陳皇后倒也沒想急著讓女兒嫁人,便按下不提。

院裡,蘇蕉兒吃完糯米雞,這東西用料紮實,尤其撐肚子,已然吃得飽飽的。

她已在宮外住了快半個月了,比原先預想的日子長了些,此次過來也是要徵求陳皇后的意思。

“母后,我這兩日就搬回雲安殿嗎?”

她走進屋裡,對她來說,住在公主府固然有趣,可是母后要見她就不大方便了,倘若陳皇后要她搬回來,她回去就讓人收拾東西。

溫疏水眼神微沉,心情似乎是不悅的。

小公主若是回到宮裡,那麼他反而不方便起來。

陳皇后看了他一眼,對女兒道:“既然在公主府住得習慣,就不要搬來搬去了。”

她過兩日就隨兄長去明因寺,自然更不放心蘇蕉兒一個人待在宮中,倒不如住到外面去,兄姐還能日常照看。

蘇蕉兒覺得奇怪,卻也想不明白哪裡奇怪,乖乖地哦了一聲。

一直到申時二人才離開長寧宮,南宮門外,正逢一隊數十人的甲兵列隊而過。

為首之人手裡執一面令牌,面色冷肅,所到之處,行人紛紛避之不及。

聽到不一樣的動靜,蘇蕉兒撩開側簾:“咦,是大理寺的人。”

溫疏水略一揚眉:“哦?小千歲還認得大理寺的人?”

她仰著頭,得意道:“我當然認得呀,方才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他常跟在皇兄後面的呢。”

“原來是太子殿下的人。”溫疏水不輕不淡地說了一句:“小千歲可知道他們是去做什麼?”

蘇蕉兒搖搖頭,這個她就不知道了。“沿著這條街一直往前走,就是趙家了。”

她愣了愣:“ 皇祖母的家嗎?”

“嗯。”刺殺皇后這樣的事,趙家既然斗膽做了,便沒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溫疏水正欲解釋一番,卻見她的目光逐漸歪了,被勾向路邊的一個小攤。

他只好作罷,倒也寧願這天真懵懂的小姑娘永遠不必知道這些陰暗骯髒的事情。

馬車停了下來,溫疏水下馬,陪她往回走了一段路。

這是一個賣編織手繩的小攤,位置極小,老闆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見蘇蕉兒感興趣,笑容滿面道:“小姐,都是手編的,又牢固又好看,您看看喜歡哪樣的?”

溫疏水以為她是想買,卻忽然聽她道:“熙兒最會編繩了。”

有一年她忽然迷上了手繩,熙兒便特地去跟老嬤嬤學了許多樣式,給她編了各種各樣的,每日換著戴。

她拿起一根手繩,嘟囔道:“熙兒弟弟這回病了好久呀,她怎麼還不回來”

熙兒家人就住在京郊,因而家裡倘若有人病了,小千歲總是大方地準她告假回家。

一般最多四五日,這次都有一個月了。

溫疏水眸光微閃,他自然知道,熙兒人還在宮裡,只是被髮落去了比較偏遠的宮殿做事。

那回的事,最後雖抓到了王袖心,她也承認是自己謀劃綁架了小千歲,但熙兒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死無對證。

陳皇后等人也不可能再讓她留在雲安殿。

蘇蕉兒愁了一會兒,捏起一根梅花結手繩:“這個多少錢呀?”

“小姐,梅花繩是成對兒賣的,兩根也才二十文錢!”老闆瞥一眼守在她身後的俊美男人,嘴甜道:“ 成雙成對,永結不分,您看多好的寓意!”

溫疏水眼裡劃過些許動容之色,矜持道: “ 喜歡就買吧”

蘇蕉兒聽他這麼一說,便點點頭:“那我買兩個。”

“什麼兩個,是一對兒!”老闆娘收了錢,高高興興地道。

溫疏水唇角微不可察地彎起,接過梅花手繩:“伸手。”

蘇蕉兒乖乖伸出右手,將寬大的袖口捏起一點,露出手腕,好讓他能看清楚。

粗糲的指腹不經意擦過少女嬌嫩敏感的肌膚,她輕輕縮了一下,卻被溫疏水捏住了指頭:“躲什麼。”

面板白皙的人佩紅色往往驚豔絕倫,明明只是一根再普通不過的紅梅手繩,落在蘇蕉兒腕上,恍如雪地裡開了一枝梅,勾著人的視線難以挪開,誘人採擷。

溫疏水指尖又透出些癢意,緩慢收手時,用力捏了捏小姑娘嫩鼓鼓的指頭,惹得她懵懵地睜大眼。

他看了眼另一條几乎一模一樣的手繩,勾在手裡。永結不分…確實是個好寓意。

依他本身的性子,金蝴蝶也罷,手繩也罷,都不是平日裡會多看的東西,更別說貼身戴著。

近日總是佩著只金蝴蝶,屬下看他的眼神都奇怪起來。

他看了眼蘇蕉兒。

蘇蕉兒也看了眼他,然後自覺地伸出空蕩蕩的左手腕來,捏著袖口巴巴地等著。

溫疏水一頓:“?”

蘇蕉兒天真地道:“溫將軍,你怎麼不給我戴呀?”

溫疏水明白過來,惱怒地咬牙:“你兩根都要自己戴?”

蘇蕉兒覺得他問得好生奇怪,她都買了兩根,自然是左右手都要戴。

她晃晃手腕催促。

溫疏水氣結,冷笑道:“怎麼不乾脆再買兩根,腳上不是還空著?”

蘇蕉兒輕輕啊了一聲,茅塞頓開,轉身對老闆道:“我還要再來一兒。……”

只是話沒說完,便忽然被人攔腰抱起來,整個身子騰空。

她蹬了蹬腿,卻發覺禁錮在腰間的手鐵鑄一般,幾個愣神就回到了馬車裡。

溫疏水高大的身影隨之擠了進來,漆黑的眸子直盯著她看,泛起幾分危險的味道。

標簽: 蘇蕉兒  疏水  千歲  蘇漣  陳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