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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生(有沒有更新下去的必要)

作者:由 馬上回來 發表于 文化時間:2022-05-09

不惑之年才確實的離開了拙劣的人生,在此之前,除了白金龍任何一位以信仰標榜的人不足以撐起信誓旦旦充滿信仰的一生,誰做禮拜都不會是悄無聲息,只為妥協而不是贖罪,也是,當我雙手交疊戴著頭巾站在禮拜毯上,嘴裡經文不斷傳來,大腦卻蜉蝣於過去,它們都會擾亂我的節奏,讓我念錯亦或者記錯了禮拜數,有時徵徵的站在哪裡,實在想不起來自己置身於何處,時至今日,慢慢將注意力全放在禮拜毯上的那彎月,用工藝縫製的,全天下任何的禮拜毯都有這樣的彎月,每個信仰者盯著它,想要透過虔誠來得到救贖,懂得生存開始,餘生為贖罪活著,這才不惑之年,就看到了盡頭。

我們生下來就擁有信仰,無人逼迫 無人阻攔,約定俗成,就像你生下來就是三庭五眼而不是三頭六臂,在我降臨那天,信仰的光環也是籠罩全身,奶奶頂著剛洗完禮拜溼漉漉的頭髮,她的黑蓋頭的下頁翻在頭頂上,這是回族女人慣用的伎倆,幾年以後,她的黑蓋頭換成白色,救贖之路開始望向盡頭;爺爺的鬍鬚和他的羊鞭此時正在大白山山腳下,趕著羊群,一隻黑頭羊落單在墳冢的冰草叢裡,爺爺的鬍鬚和他的羊鞭罵罵咧咧的趕去,狠狠的放在黑頭羊身上,它跳過墳冢跑去了羊群中,爺爺嘴裡一直傳來救贖的聲音,好像又變成了羊叫聲,父親端著紅色的瓷盆,一隻腳搭在門檻上,兩個小時之後,他將迎來第二個孩子,父親臉上的焦躁氣息掩蓋了喜悅,頭頂的蝨子探出了頭看著一旁在菜園裡的妹妹,也是我的姑姑白小蘭,她到了出嫁的年齡,也是家裡眾人疼愛的寶,父親看著她手裡讓人垂涎的桂圓,多到總是塞不進最後一個,落在菜園的深深踩進土裡,一點痕跡都沒有了,父親看著她卻想的是屋內的妻子,將腳放下來,隨時恭候屋內指示。在院子的東北角我降臨了,與我的兄長相差了一年,這年是冬季,是1997,是苦難。屋內沒有生火,老式的薑黃色面櫃就佔了三分之一,玻璃茶几搖搖欲墜,上面鋪著一層油膩的塑膠膜,幾隻陶瓷杯就著水漬散落的放著。

土炕右側整齊的擺放著土紅色棉被和退了毛的毛氈,白色的底布上面是女人縫製的牡丹和不知名的葉片,沒有任何實用的價值,只是用來掩飾被上的補丁,它們整齊的搭在被上,是每個窮苦人家最後儀式感的尊嚴。剛開始以為溫暖只是周圍的人吐出來的氣,當我赤手空拳降臨,一股暖意瞬間在我後背蔓延,三甲村也和其他的西北農村一樣,也是這樣用秸稈和煤炭來度過乾冷的冬季,此時秸稈正燒的旺,在我後背隔著一層泥板的距離猛烈的燒著,臍帶被一雙糙手剪斷了,這雙手是褐色皮骨,無法展開的手心上佈滿了掌紋,像血管,像三甲村的街,鬆弛的手背隨著動作的起伏擺動著,手指側面還殘留著血的痕跡!就是這雙手將我舉起來,用白布裹起來放在熱土炕上,這是也是傳統,去世時也將裹一層白布,意味著你離開世界時帶不走任何東西,這一點很重要,三甲村是個完全被信仰籠罩的城,以至於當有人做出違背信仰裡面的事時滿城皆知,宗教的禮節甚至束縛著每個青春待放年輕的一代,先輩們虔誠的每日五拜,一有空閒就莊嚴的開啟認為一切至上的古蘭經 ,認為這世界本該就是真主至上的,任何其他名族都不該存在或者沒有存在的理由,一切都在按信仰所規劃的線路執行著,白布是必須有的,好像就是這塊白布賦予了生命。上次將他包裹的就是我的兄長,我也能感受到白布有著渾濁的氣息,木頭屑的暖意和肥皂的氣味,我沉醉於這種氛圍中,擠眉弄眼,划拳弄掌著,周圍的聲響我都能聽得見,那雙糙手伶俐的收拾著炕上的髒物,將所有的東西用床單包起來後頭一歪用細棉的聲音喊著“優素福,把盆拿進來吧”“哦哦好好,是個丫頭嗎,長的全吧”。盆裡的熱水飄著幾片樹葉,糙手麻利的將它們拿了出來扔在了地磚上,熱水已經變涼,父親懷著歉意說“要不再加點熱的……”“你先出去吧,水放著兒”,無話應對,走時撇了眼母親,身體怵了一下,怎麼會如此虛弱,臉上幾乎是白色沒有光澤,眼睛乾涸,透出的光裡散射的全是苦澀,他還想多停留一會兒,想理順她粘稠的頭髮,但被麻人催了出來。

白家在鎮中心 ,離熱鬧的街道走個“L”,便一覽無餘整條街了,我降臨的那天拐角的小店又在新開張——“華姐化妝品”,在此之前,能想到的任何商品在這裡出現過,民族用品,文具店,饃饃,像是要飽嘗受盡人生果實,廉價的化妝品擺在嶄新的櫥櫃裡,牆上終於掛起了幾年前朝覲歸來人們賀喜時送的落灰了的牌匾,化妝品與宗教牌匾顯得那麼突兀,但也並不影響老闆將它擦的蹭亮蹭亮,甚至是通上電源用來播報時間,其他的空餘位置全都鋪滿了彩色亮片,偶爾有鄰居挽著同伴嘻嘻的走進,轉一個圈,像在看行人一樣又轉出來,老闆臉上的熱情漸漸退了下去,人慢慢全散了去。

父親還在門外等候著,白小蘭用桂圓的核兒在玩五子(用五個石頭玩的手指遊戲)他眼前不斷浮現的去年的景象,好像就是剛剛發生的事,由於風太大身體又單薄盡顯得有點錯亂了。“優素福,想卅捏,孩子養哈了沒有啊”,她的黑蓋頭底下的白髮已經幹了,下頁也已翻下來,絲絨質地的黑蓋頭在陽光下有點油膩膩,走進菜園向白小蘭走去眼裡卻看著父親,父親是他的四個兒子中的老三,取名白光,四個兒子,所謂正大光明,他對白光不是很熟悉,要不是生活在一起,其他兒子認為白光真是從大白山下撿來的。

“生了,是個丫頭 ”他回答母親的話,顯得的很不自然,就像是再給一位老友敘說近日很難生存的狀況,還有點難為情的意味。

“丫頭啊,好著呢”,一臉無謂,衝著白小蘭後腦勺就是一巴掌,“誰讓你做壞事的啊,我們存給你的桂圓 你把它埋在土裡幹什麼”,雖說白小蘭是家裡的掌中寶,但在浪費糧食上,任何一個家庭都不可能慣著孩子,何況這還是一個生活拮据的年代。白光又聽見屋內傳來了叫聲,又在叫他進去了。“好像不行了,送醫院吧,快要沒氣了”,白光看著手裡的盆自己在動,魔鬼在那麼小的皿器裡翻滾,支撐房的木樁也開始扭曲,地磚像磁鐵一樣不斷的使他向下墜,他的玉米秸稈一樣的腿再也沒有氣力了,將自己的全部重量都賦予大地,只聽的棒噹一聲,便像嬌弱的人一樣暈了過去。此時在大白山腳下的白金龍哄這羊群打道回府了,從來就沒有停止過誦經,任何一個空隙的時間都不想讓它消失殆盡,白金龍的前半生太苦,後來日子沉澱到只剩下羊與功德了,他一直深信受過的苦會折過犯下得罪,深信真主會饒恕一切。黑頭羊和土色的羊回來了,一路都留下了許多羊糞球,大門太窄,它們卻有秩序的排成隊直接進到用鐵皮搭成的圈裡,像是訓練有素的軍隊,兩邊是露天糞坑和用來儲備冬日燒炕用的煤炭與乾柴的倉庫——填炕房。東北角又傳來躁動聲,“過來看看咱娃好像暈了”,大家都往東北角湧入,白小蘭也慌忙的遺落了好幾顆桂圓,將玩五子的核兒深深的踩進乾土裡,白金龍剛放下羊鞭,用毛巾迅速利落的拍去土灰與雜草,“麻人,怎麼樣了”,跑進去卻看到麻人無助的跪在兒媳婦兒旁邊,用她的褐色的雙手做阿米乃“古裡胡萬拉胡……”。

“人不成了嗎”。

“已經嚥氣了”。

白金龍差點被門檻絆倒,又被蜿蜒成一條蛇的白光絆倒,趴在地上的身體抖動著,連地磚縫裡的泥土都要翻滾出來,扎氏的眼淚始終無法聚成一行往嘴裡流的淚——重力不夠,只是在眼裡轉伴著嚎叫,她拍著白光的背,“你個讓慫,你咋暈了,你媳婦兒沒了啊……”,白小蘭站在門沿,全身的恐懼盡顯於瞳孔,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斷了氣,她徵在門檻上,腳踩著白光踩的位置,就在不久前,她還怒目的聽著嫂子傳來了嘶叫聲,這實在影響了她的心情,今日的五子一個都抓不起來,白金龍的濁淚伴著鼻涕唰唰往下,用樹皮手指當紙一擤甩在地磚上,慢慢滲進去,最後只剩邊緣崎嶇的輪廓了,仔細一瞧,這磚上竟全是些規則不一的此狀,白金龍用手撐起身體,像個從輪椅上掉下來無人攙扶的耄耋老人,用盡自己全部的力氣吐出一句“麻人,你先討白念著,我去請阿訇,優素福搖醒給…”,扎氏這才收到命令一般,猛的抓住胳膊搖晃白光,這才覺知他的胳膊已成竹竿一樣了,這些年來她從沒注意過這些,她只記得白小蘭愛吃桂圓,白正喜好遊戲,白明一心讀好書,甚至記得三歲就亡的白大整日的愛去游泳,最後也命亡於大河,她對白光的這種感情到底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至於為何有這種偏見,她也是說不明的,索性就當是偏愛與懲罰吧,她嘴角微裂,臉上的皺紋向裡凹了進去,她發現蓋頭底下一根明亮的銀絲窺探著,趕忙塞進去,她不願再去想了,白光也終於醒了過來,“阿媽,…真的走了嗎…娃娃咋沒哭啊……”,“娃娃你們先抱進廂房吧,熱些,娃娃也虛的很”,麻人是鎮靜的,她雖叫麻人,鬆弛的面板上至今也未看到一粒麻子。

白金龍帶著急促的腳步往寺趕,以前拐個彎走幾步就能到的,今日怎麼走不到了,偏偏還是逢集,越過一層層人浪,終於跑進了寺,直奔阿訇房間,

標簽: 白光  白小蘭  白金  麻人  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