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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的愛恨情仇

作者:由 白雲飄飄 發表于 文化時間:2022-03-10

武松是民間英雄,無論是《水滸》中的武松,還是《金瓶梅》中的武松,都是以打虎出鏡。老虎是獸中之王,武松是人,人能打死獸中之王,不是一般的人,起碼是人中之王。正如《金瓶梅》中第一回,武松打死老虎後,獵戶們問:“壯士,你是人也?神也?端的吃了忽律心,豹子肝,獅子腿,膽倒包了身軀!不然,如何獨自一個,天色漸晚,又沒器械,打死這個傷人大蟲?我們在此觀看多時了,端的壯士高姓大名?”

《水滸》中,托塔天王晁蓋以智劫生辰綱起家;宋江、楊雄以殺女人起家;魯智深是拳打鎮關西,倒拔垂楊柳起家;林沖是以被迫害被冤屈、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起家。只有武松,以打虎起家。自古以來,只有老虎吃人的,哪裡有人殺老虎的,而作者偏偏就來個逆向思維,以打虎來襯托武松的英武,打過老虎後,武松就成了人中之王。

打完虎後,作者又給武松安排了一個又美又豔又騷的嫂子潘金蓮,來進一步塑造武松這個形象。

初次面見潘金蓮,武松也怦然心動,“武松見婦人十分妖嬈,只把頭來低著”。在第一次家宴上,“婦人陪武松吃了幾杯酒,一雙眼只看著武松身上,武松乞他看不過,只低了頭不理他”。但武松抵擋住了潘金蓮的誘惑勾引,說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噙齒戴髮的男子漢,不是那等敗壞風俗傷人倫的豬狗”。

從打虎英雄到道德楷模,從外在表現到精神層面,武松由人中之王成為人中之神。些許年來,武松已化作一種圖騰,一種象徵,一種符號,武松打虎不重要,重要的是武松身上所具有的象徵意義,成為中華民族歷久彌新的寶貴財富、精神引領,鼓舞一代一代的中華男兒不畏強暴、嫉惡如仇、敢於鬥爭,潔身自好、心胸坦蕩、敢作敢當,為理想中的公平正義而努力奮鬥。

《金瓶梅》作者蘭陵笑笑生借樹開花,從《水滸》中武松打虎來展開《金瓶梅》一書的故事情節,可見,《水滸》的作者和《金瓶梅》的作者對武松這個人物形象的喜愛、執著與傾注。現在,且不說《水滸》中的武松,只談《金瓶梅》中的武松。

《金瓶梅》中,武松依然是打虎的英雄。在那個貪官遍地、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是非顛倒、金錢至上的世界裡,作者對武松這個形象依然持肯定的態度,依然對不畏強暴、嫉惡如仇、心胸坦蕩、敢作敢當的品質充滿渴望與肯定,再一次說明在《金瓶梅》所描寫的世界中,武松是作者期盼的人神。

《金瓶梅》截取了武松打虎、武松拒嫂和武松殺嫂來貫穿全書,說明作者一方面肯定了武松的神性符號,一方面也肯定了武松神性中的人性,並將人性表現得更為強烈,這主要表現在武松的愛恨之中。

愛兄長,勝過愛自己。因為思念哥哥,武松從滄州趕往陽穀縣,差點葬身虎口。兄嫂初次見面,當潘金蓮向武松抱怨武大老實,受人欺負時,武松首先肯定武大:“家兄從來本分,不似武松撒潑。”後又進一步安慰潘金蓮:“家兄不惹禍,免嫂嫂憂心。”

武松對武大是相憐之愛。兩人一奶同胞,父母雙亡,相依為命,武松撒潑,武大老實,現在武松不僅能打死老虎,還做了縣裡的都頭,方方面面優於武大,正是武松知恩圖報之時。

武大對武松是相知之愛。當潘金蓮勾引武松不成,惡人先告狀時,武大首先站在武松這一邊,道:“我兄弟不是這等人,從來老實!休要高聲,乞鄰舍聽見笑話!”

當武松要去東京替縣官老爺辦事時,還是放心不下哥哥,臨行前,買了蔬菜酒果回到哥哥家,武松讓哥嫂上首坐了,自己打橫,拿酒在手,像叮囑孩子一樣叮囑武大:“大哥在上,武二今日蒙知縣相公差往東京幹事,明日便要起程。多是兩三個月,少是一個月便回。有句話特來和你說,你從來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外人來欺負。假如你每日賣十扇籠炊餅,你從明日為始,只做五扇籠炊餅出去賣。每日遲出早歸,不要和人吃酒。歸家便下了簾子,早閉門,省了多少是非口舌。若是有人欺負你,不要和他爭執,待我回來,自和他理論。大哥你依我時,滿飲此杯。”

武大接了酒,道:“我兄弟見得是,我都依你說!”

武松懂得家好,嫂子好,哥哥才能好,對潘金蓮仍然抱有希望,希望伶俐的嫂嫂能把持住自己,守住這個家。武松再斟第二盞酒,對潘金蓮說道:“嫂嫂是個精細的人,不必武松多說。我的哥哥,為人質樸,全靠嫂嫂做主。常言:‘表壯不如裡壯’。嫂嫂把得家定,我哥哥煩惱做甚麼?豈不聞古人云:‘籬牢犬不入’。”

當潘金蓮表示自己“是個不戴頭巾的男子漢,叮叮噹噹響的婆娘,拳頭上也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人面上行的人,不是那腲膿血,搠不出來鱉。老婆自從嫁了武大,真個螻蟻不敢入屋裡來。有甚麼籬笆不牢,犬兒鑽得入來!你休胡言亂語!一句句都要下落。丟下塊磚兒,一個個也要著地!”

武松笑道:“若得嫂嫂這般做主,最好。只要心口相應,都不應心頭不似口頭。既然如此,我武松都記得嫂嫂說的話!請過此杯。”

武松這一笑,內心必定酸甜苦辣如同開了調味鋪一般,自己不能保護兄長,只能把希望寄託與嫂子。好在武大聽從武松的叮囑,每日只做一半炊餅出去,早早回家。

對於武大的死,武松充滿了愧疚,短短几個月時間,與兄長就是陰陽兩隔,唯一的親人死了,世上只剩下自己,往日的形影孤單再次上演。武松在重新安設的武大靈位前,放聲大哭,“哭的那兩家鄰舍,無不恓惶”。

對親人最深切的思念便是做夢。心有所想,夜有所夢。武松急切希望武大託夢,告訴自己死因:“哥哥陰魂不遠,你在世時為人軟弱,今日死後不見分明;你看若是負屈銜冤,被人害了,託夢與我,兄弟替你報冤雪恨!”當似睡非睡之際,武松看見一個人從靈桌底下鑽將出來,叫道:“兄弟,我死得好苦也!”時,更加堅定了武松為兄長鳴冤昭雪的決心。

武松對潘金蓮也有情。這種情,不是男女之情,是感恩之情,這種情,包含了武松美好的期盼與寄託。離開兄長一年多,顛沛流離,寄人籬下,浪子歸來後,有兄有嫂有家,從小失去父母的武松怎麼能不珍惜,怎能不感恩。

長嫂為母,長兄為父。

武松在兄嫂家裡住了近一個月,一個月來的朝夕相處,潘金蓮的周到照顧,已經讓武松沉入親情的海洋裡,認為這就是人間摯情。

當潘金蓮讓武松搬回家裡來住時,武松毫不猶豫,滿口答應,武松道:“既是嫂嫂厚意,今晚有行李便取來。”浪子有了歸宿,內心必是充滿感激與感恩,何況潘金蓮一口一個“叔叔”,一口一個“自家骨肉”,又如何不讓武松熱血沸騰,溫情滿懷。

因為,這是家。

武松取些銀子出來與武大,交買餅饊茶果,請那兩邊鄰舍。過了數日,武松又取出一疋彩色段子,與金蓮做衣服。潘金蓮也是辛勤勞作,不論武松歸遲歸早,都頓羹頓飯,歡天喜地。

此時的潘金蓮在武松眼裡已不是嫂子而是母親,已不代表女性而是代表母性,當潘金蓮時常把話語來撩撥武松時,視嫂為母的武松坦坦蕩蕩,“有話即長,無話即短”。

潘金蓮的溫情也喚醒了武松內心深處的柔情,從此,生活有了憧憬,人生有了期盼。大雪紛飛之日,潘金蓮問武松:“奴等了一早晨,叔叔怎的不歸來吃早飯?”武松道:“早間有一相識請我吃飯了,都才又有一個作杯,我不耐煩,一直走到家來。”

回家,已成為武松的常態,不是期待著潘金蓮的撩撥,而是嚮往著那份親情與氛圍。

所以,當武松從東京回來,在衙門裡“換了衣服鞋腳,帶上一頂新頭巾,鎖了房門,一徑投紫石街來”。

回家,是武松最嚮往的事情。雖然哥哥懦弱,嫂嫂風騷,但那是任何地方包括柴進的莊子、繁華的東京都無法代替的精神家園。來到家門口,“武松揭起簾子,探身入來,看見迎兒小女在樓穿廊下攆線”,說道:“我莫不眼花了?”叫聲嫂嫂也不應,叫聲哥哥也不應。又道:“我莫不耳聾!如何不見我哥嫂聲音?”

當武松上告無門,心中便充滿了恨。

一恨潘金蓮心腸歹毒,毒死了哥哥。二恨潘金蓮毀了這個家,毀了武松心中的期盼與寄託。三恨縣官老爺貪贓枉法,是非不分。

《金瓶梅》第九回,武松對縣官老爺道:“既然相公不準所告,且卻有理。”武松收了狀子下廳來,“不覺仰天長嘆一聲,咬牙切齒,口中罵淫婦不絕”。“這漢子怎消洋這一口氣?一直奔到西門慶生藥店前,要尋西門慶廝打。”從此,人中之神武松便開始了殺戮,變成了復仇之神。

武松明明知道給西門慶通風報信的李外傳是本縣皂吏,卻把李外傳扔到樓下,並兜襠又是兩腳,使李外傳當場斃命。

武松死裡逃生,被脊杖四十、頭戴七斤半鐵葉枷鎖、臉刺兩行金字、發往孟州牢城時,人神武松,已不是渴望溫情、渴望出人頭地、渴望歲月靜好的武松,而是變成了心冷、手狠的殺人狂魔。

《金瓶梅》第八十七回,寫道:“單表武松自從西門慶墊發孟州牢城充軍之後,多虧小管營施恩看顧。次後施恩與蔣門神爭奪快活林酒店,被蔣門神打傷,央武松出力,反打了蔣門神一頓。不想蔣門神妹子玉蘭,嫁與張都監為妾,賺武松去,假捏賊情,將武松拷打,轉又發安平寨充軍。這武松走到飛雲浦,又殺了兩個公人,復回身殺了張都監、蔣門神全家老小,逃躲在施恩家。”

武松打虎後,清河縣縣令抬舉武松做都頭,武松跪地謝恩:“若蒙恩相抬舉,小人終身受賜。”到後來武松殺人如麻,是理想破滅使然,是家破人亡使然,是負屈銜冤使然,極大的失落才有極大的仇恨。

武松遇赦回家,聽鄰居說西門慶已死,潘金蓮在王婆家,等待嫁人,“這漢子聽了,舊仇在心”。

武松殺嫂,比當初景陽岡上打虎更為慘烈。先是一把香灰塞在潘金蓮嘴裡,然後劈腦揪番在地,用油靴踢金蓮的肋肢,後用兩隻腳踏她的兩隻胳膊。又道:“淫婦自說你伶俐,不知你心怎麼生著?我試看一看!”武松“把刀子去婦人白馥馥心窩內,只一剜,剜了個血窟礲,那鮮血就邈出來。那婦人就星眸半閃,兩隻腳只顧登踏。武松口噙著刀子,雙手去斡開他胸脯,撲扢的一聲,把心肝五臟生扯下來,血瀝瀝供養在靈前。後方一刀割下頭來,血流滿地。”至此,武松仍不解恨,把潘金蓮的心肝用刀插住,掛在樓後的房簷下。

有人說武松殺嫂過於殘暴,可不知武松對於潘金蓮寄與了作為男人除卻男女之情以外,最真摯、最衷心、最深厚的真情、渴望與包容。

標簽: 武松  潘金蓮  武大  金瓶梅  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