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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婉——分飛鸞鳳(9)

作者:由 慧墨吾身 發表于 文化時間:2022-06-14

依舊是在王家院落,小夫妻的答謝豈非已到了最後。

桌几的最末,那酒糟鼻老頭猛灌了一口酒,旋踵,對著在襁褓裡手舞足蹈的娃娃,灑然開口祝賀:“望小娃娃十歲裁詩走馬成,雛鳳清於老鳳聲。”

顏子涵驀地望了他一眼,想不到這個粗牙縫竟可以把賀詞說得文縐縐!其間的意思,她自然不懂,可看著小夫妻一同歡喜,大抵該是不錯的。

王潔青搖著嬰孩的手向他連聲謝過,徐綣雲更是舉起金樽陪了一杯酒。

眼看著他們隨時都要向自己望來,顏子涵自然怕自己的賀詞說得狗屁不通,偏偏在這種事上她的麵皮又極其輕薄,追悔自己不曾用功讀書已沒什麼用,唯有立即思忖如何搪塞的對策。

只見她頓時鼓起腮幫子,往嘴裡塞了只魚頭。

王潔青微微瞥看,一眼相中了顏子涵的靈秀,雖覺得哪裡有些異樣,卻還是在心底唸叨著世間竟有“男兒”如此活潑,瞧著其塞滿了的嘴,不禁流露幾分竊竊笑容。

祈風倒是一揖雙手,道:“祝伉儷花好月圓、百年好合,祝幼子茁壯成長、萬事隨心。”

王潔青顰笑如花骨朵,應道:“多謝公子。”

那顏子涵居然也有樣學樣,拱了拱雙手,道:“嗚嗚嗚嗚嗚嗚嗚。”

王潔青立即撐大了瞳孔,輕晃額頭,一點不懂。

祈風把手背在身後數弄指頭,緊接著胡亂轉動眸瞳,胡謅道:“她是祝,是祝你們吉祥如意,幸福安……”話到嘴邊,又發現字數不夠,只能硬著頭皮道:“……安康。”

顏子涵一邊咀嚼著魚頭,一邊鬆了口氣,在桌下輕輕拍著祈風大腿,眉眼裡笑意頗濃。

祈風恨得捏緊拳頭,在小夫妻面前卻無以發作。

王潔青當然沒有在字數上計較什麼,可猶是驚訝的對祈風道:“公子這也聽得懂?”

祈風掩飾著滿臉的苦愁,僵硬笑道:“誰讓我陪她做過的無聊之事屬實太多。”

襁褓裡的嬰孩也歪了歪頭,強撐起小眼睛,直勾勾地看過來,好奇在表情上盈動。

王潔青眨著星眸,問道:“那這位公子刻下在做什麼?”

顏子涵滿頭大汗,答道:“嗚嗚。”

祈風的眼皮跟著在顫抖,含糊道:“……嗚嘟……”

王潔青道:“什麼?”

祈風急中生智,道:“打,打賭。”

可桌上既沒骰子,亦無牌九。

於是連徐綣雲也來了興趣:“卻不知是賭什麼?”

顏子涵搖著腦袋道:“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小夫妻同時向祈風看來,詢問的眼神簡直比冷眼還要令祈風心慌,她揉了揉太陽穴,強撐著道:“賭她可否一口吃下這塊魚頭。”

王潔青笑笑:“總有賭注吧?”

顏子涵正欲嗚咽,卻被祈風扭頭狠狠瞪了一眼,截道:“你住口,我來說!”

旋即,目光四下轉動,豈非瞧見了酒糟鼻老頭又仰頭灌了口酒。

她斷然道:“酒。倘使她能吃下魚頭,我就許她喝一碗酒。”

不解的神色當然沒有從兩人的面上消融。

可祈風卻已逐漸鎮定下來,道:“從小到大她肚子裡就住著酒蟲,然而貪不了幾杯就要醉成豬頭,今天是寶寶滿月的日子,我自是不容她喝酒生事,卻又架不住她無賴哀求,於是才有了這麼個賭。”

王潔青怔怔地點了點頭,唇角彎彎,有一縷明豔笑容,道:“你們可真有趣。”

顏子涵的鼻尖卻是一皺,當然很在意被人說成豬頭,捏緊了小拳,在心底記仇。

就在這時,突地響起一聲怒吼:“豎子怎還有臉來王家院走動!”

……

亓官萩道:“是那醉貓?”顏子涵點頭。亓官萩感慨道:“出現得可真不是時候。”顏子涵奇道:“為什麼?”亓官萩道:“我好不容易才發覺了一條瞌睡蟲,正準備向它問問今夜的夢。”顏子涵晃著她的手,道:“人家不依。是萩姨要我說的,無論如何都要聽到最後。”亓官萩嘆了口氣,已然有些羨慕呼吸逐漸均勻的祈風。

……

早衰的枝葉被寂寥的清風吹落,熱鬧的滿月宴因為這聲斷喝變得詭異靜默。

整個院落的人潮不約而同地回頭,瞪直了眼睛看著門口,本就近在咫尺的顏子涵和祈風眸子更是直勾勾。

一個青年被攔在了門外;如莽草一樣的短髮髒陷著,下巴上的胡茬顯得邋遢,烏黑的眼窩裡是遮掩不住的寂寞,單薄的雙唇上還有龜開的裂口。年紀頂多二十四五左右,滄桑卻彷彿使他看著有四五十那麼多,渾身上下的衣褲都散發著陳舊,磨損的靴子底部甚至有個外人見不著的破洞,只有一件灰撲撲的披風稍略算得上不錯,此時正隨風輕輕拂動。

從那一刻起,顏子涵的目光就凝在他身上,再難挪動。

她赫然發現他便是那個從鉤子手裡將自己救下的青年;想著自己曾在他眼前春光乍現,一時鵝蛋臉頰簡直比桃花更加粉紅。

青年倘使可以看到她,說不定會綻放幾分尷尬的笑容。

可惜他看不到。他豈非已被護衛由四面八方圍在了其中。護衛們手裡具是丈餘長的水火無情棍,每根棍尖都指向他的胸口。

護衛裡至少有四個是而今江湖裡的砥柱中流,打從王墨寅漸漸向著整個大荒九州開拓生意後,對四人就更加的倚重。出貨的時候,無疑由他們結陣運送,平時則隨便掛個名頭在書院小樓裡閒坐。

而現在,正是他們起作用的時候。

以四人為首,配上另十名護衛,結成八荒六合捆蛇陣,青年膽敢硬闖,他們便掐七寸!

青年卻像是視若無睹、置若罔聞,腳步連一絲遲疑都不曾。

於是立刻就能見到無情棍的冰冷,若雨傾盆,交縱著要把他的腦袋擊沉。招招不離頭顱脖頸,只消被拍上一棍,不吐幾兩血,別想著脫身!

但青年在密不透風的棍陣裡從容遊弋的模樣卻讓祈風都一臉詫訝。

每一根水火棍舞弄出來都兇猛異常,有幾棍簡直就要敲中他的背脊、肩胛,可他就是一個輕描淡寫地迴旋轉身,就可以讓棍棒崩不出分毫水花聲響,眨眼三四十棍在他身邊擺盪,竟始終是片葉沾不上。

而青年更是予取予求的步步向庭院裡跨,八荒六合捆蛇陣非但沒能將之限制,反倒盡受他的牽制。

見他愈來愈近,祈風一手按住腰後鞭提,挺身攔在顏子涵面前;如玉溫柔的徐綣雲亦拉了發怔的妻子一把,直藏往趕來僕從的身後面。

酒糟鼻老頭不動不搖,眼睛乜斜,咂摸著酒滋味,喃喃道:“嘿喲,風流百轉。”

顏子涵聽了他的話,立即好奇道:“那是什麼呀?”

酒糟鼻老頭歪著臉:“你連風流百轉都不知道?”

顏子涵瞪了他一眼,冷哼道:“那怎麼生孩子你是否又知道?”

酒糟鼻老頭被頂得慌,道:“嘿——”卻知道與口齒伶俐的小姑娘爭辯不了,索性笑笑,又道:“那麼玄門宗流總該聽說過吧。”

顏子涵扯著祈風的衣袖,小聲詢問:“聽過麼?”

嚴陣以待的祈風瞪了她一眼,道:“從小到大,師傅都在講。”

於是顏子涵立刻挺起胸脯,理直氣壯:“聽過。”

酒糟鼻老頭悠哉道:“風流百轉便是疾風流的心訣功法。五年前,有個人在‘流‘字上做到了大荒之內再無人出其右;想不到五年後又有一人把這個‘轉‘字演練到了神妙巔毫。疾風流的年輕一輩,怎能不讓整個玄門都嫉妒豔羨啊!”

這當然是他打心眼裡說出的話。

眼見護衛久攻不下,戰場不禁添生新的變化。

就聽到有人咆哮道:“全部給我退讓!”

然後,王小棣甩開人群、護衛,瞪著銅鈴虎目,闖入當場。他身上怨毒的氣焰讓那四個好手也怯懼得抖了抖肩膀,抽回了棍棒,讓戰場中只餘下他和他。

王小棣面額、脖頸俱是青筋虯結,向青年猙獰道:“今天你莫想活著走出去!”

每一個字都充滿了戾氣。

緊接著他如狂躁的蠻馬,向青年奔湧蹄踏!浩蕩的聲勢宛如野火燎原一樣,“噼裡啪啦”,陡然間有一連串的炮仗聲在整個庭院裡動盪,赫然是王小棣周身筋骨爆裂出的巨響。

酒糟鼻老頭道:“每爆裂一聲,拳頭上的勁力都會有所增長。”

等到拳頭欺入青年近身,簡直已能開碑、裂石、崩千痕。

第一拳就把青年的頭骨找準,勢大力沉,倘使果真被之砸中,腦漿恐怕都得裂噴。而青年的手背卻如絲如縷如柳,片霎裡揚抽,間不容髮的把王小棣腕骨抽中,立刻將墜砸下來的拳勢重新帶回天空。

又一聲筋骨的爆裂後,王小棣止住被撩往半空的拳頭,劈天蓋地的又向青年左肩捶破,斷然打算將對方的一條胳膊拆落;青年稍略攬拾垂在腰邊的披風,隨後挑腿一字過肩,以硬拼硬的與拳頭在空中相碰。

王小棣被震退四步,青年則讓稍略麻痺的左腳幽幽懸在半空。

平息了不過兩個剎那後,王小棣雙足一跺,又握起直搗黃龍的雙拳,似牛角像鹿尖,直錐兩側的太陽穴;青年不見一絲退卻,右腳反倒在意料不到的時刻驀地躥前,但聞拳風絞在腦勺後邊,人已闖進王小棣的胸懷前,接著反提手肘向前一衝,有所留情的把王小棣下顎擊中。

王小棣腦袋立即向後仰撤,齒縫裡和著血、含著恨,猛地收縮腰肌讓趔趄的腳步停穩,雙臂左右平直橫撐,螺旋擺盪著,風捲殘雲般橫掃青年面門;青年不疾不徐地低矮屈身,僅僅是使個絆子磕住他旋轉的腳跟,立刻讓他向地面栽去。

見他差點要以臉面墜地,青年終是不忍,扯住了他背後的衣領。

可青年愈是流露好意,就愈招來王小棣的怒氣,身子分明有一半懸在空際失了力,仍是要向腦後回甩拳頭,去砸青年眉心;青年出手捉拿拳心,接著膝蓋一頂腰脊,微微動力,便將王小棣擒按在地。

王小棣宣洩著全身力氣,將背上的青年掃開去,發足了狠重新爬起,更是豬油蒙了心,向著青年火急火燎地衝出去,蠻橫出招,或拳、或掌、或爪、或咬,雖是愈來愈狠猛,可招式的銜接豈非也愈來愈失據,一一被輕鬆閃避,刻下更是心急如焚,再把持不住野火灼心窩,燥血由鼻孔噴濺一地。

王小棣晃了晃身子,只能勉強站立,聲音嘶啞著,恨道:“為什麼不出刀?是不是看我不起!”

青年落拓、靜謐,不給迴應。

同王小棣前來的少女溜上前將他撫緊,關切在美目底下流盈;反倒讓他覺得窩囊,頓時更加急火攻心,令他痛苦地抓住了狂躁的心。

青年灰撲撲的披風突然抖起,一陣清冽的淺風在庭院環縈,浸入王小棣身體,將那團急火吹熄。

王小棣跌跪了下去,瞳孔裡的憤恨卻更烈更激。

他掙扎著直欲再鬥,一隻穩定的手卻在肩頭上扣了扣。

徐綣雲不知何時走近身後,向青年作揖道:“還望看在家兄面子上,閣下可以罷手。”

彷彿有名聲在外的長兄,他便可以有恃無恐。

青年淡漠道:“哦?”

徐綣雲驕傲道:“家兄是‘挽秋刀‘徐繾風,相信閣下必定聽過。”

青年微微皺眉,坦誠道:“沒有。”

陰鷙在徐綣雲面容上一閃而過。他又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如果是誤會,何不言和握手。”

青年的眼睛裡只剩蕭索:“不是誤會,是死仇。”

他直面王小棣狠戾的神色,道:“王家的確有人死在我手。”

王小棣甩開徐綣雲搭在肩頭的手,咬緊牙關也要往前衝,少女即便摟抱著他的腰,也攔阻不動。

倏爾,又有斷喝掠過院落:“夠了!”

這聲音森嚴得足以讓王小棣腳踝也顫抖,“撲”的一下再次踉蹌跌落。

旋踵,他在少女攙扶下回頭,難以置信地凝注王家院的家主,嘴唇晃動,道:“二伯……”

王墨寅如山嶽般巋然不動,眸子始終在青年身上著落,柔聲道:“辛苦了小棣,退下吧。”

家主的莊嚴威武令王小棣無法反駁,唯有任人扛走。

徐綣雲道:“岳父……”

王墨寅拍了拍他手肘,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可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誰都無法插手。”

於是徐綣雲只得退後。

接著,他向被僕從護著的妻子瞥眸,竟悄然見到王潔青被悲徹吞沒,目光痴痴透過僕從的肩頸向場中望覷,彷彿在望注著岳父,彷彿又不是!

王墨寅與青年遙看了一會兒,淡淡開口道:“好久不見。”

青年道:“嗯。”

王墨寅道:“陪我喝一杯?”

青年道:“好。”

王墨寅道:“拿酒來。”

出乎意料的發展委實讓看戲的顏子涵和祈風都捏緊了小拳,無聲靜默。

唯有在這種極致的靜默中,人們才聽得見繡花鞋在地上踩過。

端著壺酒走入場中的居然是王湘冬,距離愈是臨近,呼吸愈是凝重,斟盛觴觥的瞬間還有侷促的手抖,於是觥中悄悄漏了幾滴酒。

青年對她點點頭:“冬姐。”

王湘冬抿了抿嘴,也不知該不該流露笑容:“嗯。”

她將置酒的托盤向二人遞去,他們接過,仰首,徑直灌入咽喉。

風悄無聲息地拂動,將青年本已發舊的渾身都吹皺,連帶著那件鋪裹肩頭的灰色披風。

王墨寅道:“以你現在的名頭,日子應當好過許多,怎麼還是這般衣衫襤褸,黯然落魄?”

青年悽笑道:“大抵是慣了這樣的生活。”

三張百兩的銀票豈非就在他的衣袖,可一路走來仍是露宿林野山頭,有遮風避雨的草房就在裡面躲一躲,倘使沒有,就蜷睡角落。

王墨寅幽幽點頭,道:“不錯。人最難改變的,實在是習以慣之的生活。我花了許多時間嘗試改變,然而珠盤算賬,你的名字仍會不經意地吐露。我終究是不慣沒有你的,可王家已經習慣了。你不該出現,徒惹人傷神悲寞。”

人群裡的王潔青已然有淚垂落,她不是不想忍抑,可睹人便會思痛。

倘使不是懷中抱有嬰孩,倘使不是身旁有僕從攙弄,那副嬌柔的身子如何撐得住潛藏已久的悲慟?

青年望著她如玉的淚滴失魂落魄,那張滄桑的瘦臉愈發落拓。

王墨寅道:“不論你對我們造就了多少傷心,日子還是照常要過。孩子,我的確收容了你,你也全然報答了我;我無可否認對你存在利用,而你帶給我的打擊委實也沉重。恩恩怨怨、虧虧欠欠,只能相抵,拋在腦後。今天是我外孫的滿月宴,很高心你能來敬一杯水酒,但我也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見你,從此你同王家連半點瓜葛都不要再有。”

他不待迴應,從托盤裡提起酒壺,向青年手中的杯盞斟去。

酒杯不重,酒水不重,卻壓得青年雙手不住顫動。

他大抵有許多話藏在心裡未說出口,現在卻已只能沉默。他沉默地往喉嚨裡灌酒,也一併忘記了此行的初衷。

然後,他的雙手再握不住酒杯,摔落在地上的時候,他已然扭了頭。

突然,泣不成聲的女子哽咽著道:“你到底……底來……這裡做……什……麼?”

淚眼婆娑的王潔青凝視著那個模糊的背影,分不清是恨,是痛,是傷,是愁。

清癯的身子驀地搖動,年輕人艱難回身,眼神觸及王潔青的剎那,立刻低下了頭。

他怯生生地開口:“我本是來還東西的,想著還清就走。”

他向懷裡伸手的動作彷彿演練了一千遍,這才能夠如此嫻熟利落,旋即向王潔青攤開。

掌中是一塊玉佩,玉上青絲相纏,算不得通透,卻是首尾相連的白玉月勾。

……

帳內沉下心聽故事的亓官萩難掩內心悸動,驚呼道:“你是說他竟掏出了青纏雙月鸞鳳飾?”顏子涵稍略一訝,道:“萩姨也聽說過?”亓官萩難以置通道:“那可是在大荒流傳了兩百多年的軼聞奇說,想不到竟是真的。”顏子涵莞爾道:“想不到的可不止萩姨一個,庭院裡的人簡直都魔怔了,甚至還有人將這件奇說唸叨上了。”

她說的當然是裴懷南。

……

裴懷南望著玉佩上的流螢,道:“想不到在行將入土之前竟讓我親眼見證了二百年前的青纏雙月鸞鳳飾!”

忽然有人幽幽道:“那是什麼?”

疑惑的是祈風,她出生于山蠻,當然沒聽過大荒的傳說。

裴懷南道:“那是一塊充滿算計的定情物,據說當時有一位功高蓋主的朱魏相侯,無論在廟堂還是江湖,都具有極盛的風頭。可惜皇帝心胸狹隘,思前想後,終究容不得他在左右,於是計上心頭,用美人伎倆請君入甕。為此,他不惜動用了久在內廷、青梅竹馬的皇后。”

柳老翁接著道:“一個女人,為了心愛的男人,豈非什麼都肯做!從此皇后化名為胡美人,於一場春雨中,同朱魏相侯在水榭涼亭邂逅。胡美人豔絕群芳的面容可以讓任何男人為之心腸彈動,朱魏相侯再是坐懷不亂,幾個花前月下後,便只想同她長廂廝守。”

在朱魏相侯看來,情之一字,實在比權勢地位更重。

魏老翁道:“兩人相伴三個月,就來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皇帝遣人假冒胡美人父母,藉故提出無理要求,竟是執意要朱魏相侯親手做一件以玉為媒的定情信物,才應許親事。朱魏相侯不疑有它,分毫不做遲疑地答應了。”

酒糟鼻老頭佩服道:“然則術業專攻,即便朱魏相侯可舌戰群儒、能沙場交鋒,對玉,終究是一竅不通。可他實在肯紮下苦功,竟是辭官退隱,旋踵拜在玉匠手中,花四年學識辨,花四年習雕琢。在一個千載難逢的際遇裡,讓他得到了一塊交纏青絲的岫巖玉,憑著相思和手藝,他將鸞鳳鑲在瞭如月的玉勾。”

裴懷南不禁錯愕,自然沒料到他居然混在了賓客之中。

酒糟鼻老頭連白眼都不願給多,冷哼一聲扭過頭。

顏子涵不由望向青年掌中的美玉,燭光流溢下,鸞鳳瞳中韻華更加生動。

正是相信“在天願作比翼鳥”,朱魏相侯才雕了一對鸞鳳,可最後鸞死鳳沒。

王湘冬出神道:“還是那間水榭涼亭,胡美人來了,身邊卻跟著那個已然權勢滔天的皇帝,此時他已掃盡朱魏相侯在廟堂裡的所有黨羽,這才敢用最齷齪的話糟踐朱魏相侯的心意。朱魏相侯始終不發一語,臉上有微笑,眼中有美人,小心翼翼地將玉佩遞過去,卻被皇帝胡亂揮手,投入了白謐湖底。”

兩百多年後,再沒有人知道假戲的胡美人也有剎那失神,玉佩飛脫時,她豈非下意識地伸手去摘接,可終究沒能接到。

她必須得承認在每一個黃昏後,她都為這個痴情男子心神動搖,然而為了畢生的榮華,她只能辜負他。

就在她轉身欲去的剎那,肝腸寸斷的他撲身一躍,追隨著玉佩去了。

而這個令人唏噓的傳奇故事就在一對對痴男怨女的念念不忘中流傳到了當下。

出神的王湘冬猶記得曾與王潔青稚嫩地說道:“倘使有人願為我尋索到這塊玉佩,不論他貧窮富有、醜陋俊秀,我都會嫁給他。”

彼時的王潔青滿面笑容地糗她:“冬天還沒過,阿姐的春心就動了?”旋即,她又堅決地道:“可惜永遠不會有人將玉佩給到你。”

王湘冬道:“為什麼?”

王潔青笑道:“因為他早就答應送給我了。”她回頭向跟著身後的男孩眨眨眼睛。

少年時的戲言恍若昨夢,可男孩竟讓幻夢成真!

而提到白謐湖時,王湘冬的嘴唇自然會抖動,延綿百里的白謐湖她不是沒去過,見過湖水的無涯,才明白那時的幼稚,可青年居然當真為了一個昔日承諾就跳進一望無垠的湖水中泅潛打撈一塊不知真假的玉佩,是有多麼犯傻?

王潔青的身子輕晃著。

她其實不相信這世間當真有那青纏雙月鸞鳳飾,更不覺得有一天它能撥雲見日。可現在,那玉飾豈非就握在青年的手掌中,玉上鸞鳳每根羽翼彷彿都栩栩如生、絲絲入扣。

他竟果真做到了他的許諾。

而她卻只有食言了。

青年的好在王潔青淚垂裡一一掠過,最後定格的卻是仇。

王潔青殘忍地扭頭,道:“這塊玉佩,我已用不著你送。”

她決絕地教人心痛,可扭開的腦袋豈非又是淚雨潸落。

青年的身子在抖,彷彿身處徹骨嚴寒中。他指尖顫了顫,卻已無法握成拳頭。

他的掌心終究多出了一隻手,輕輕將那塊玉佩接過。

赫然是王湘冬,鬼使神差的王湘冬。

王湘冬笑了笑,道:“潔青不要,可不可以給我?”

落拓的年輕人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點點頭。

然後,他或許釋然了,開口道:“我還清了當年的承諾。”

他沒有再看向王潔青,一眼也沒有。

他扭頭,轉身,落寞而來,落寞而走。

昏黃的夕陽,將一切都燒灼。

標簽: 顏子  青年  祈風  王潔青  王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