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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夜見鬼,念鬼

作者:由 飲酒 發表于 文化時間:2019-04-15

中元夜見鬼,念鬼

“誒……跟了我一道兒了,怎麼?有事?”我回頭,看向身後的男人。

這個男人很年輕,個子很高。牛仔褲,白T恤,外面穿著一件棕色的皮衣,白球鞋上蒙了灰,但是不髒。他從玉蘭街的十字路口開始跟著我走,直到現在,我們一起“同行”了三條街。

“你……能不能請我喝杯酒啊……”他開口,嗓子還有些少年人的啞,挺好聽的。

我看著他白淨的臉上展露出一種很期待的目光,在夜裡搓著手等我回答。本來已經要拒絕的話想了想覺得還是算了,一杯酒而已。

“走吧,只有一杯。”我把手重新揣回兜裡,不再看他。

忘了說了,他的頭部遭到過強烈的外部重創,滿是鮮血,儘管他長得還算乾淨,但我也懶得看了。

他是隻鬼。

前面是家酒吧,名字挺有意思,叫“見鬼”,看來還真是如此。白天賓客盈門,晚間百鬼夜行,都是討一杯醉的。

我直接向酒保要了兩杯威士忌,沒心情去問身邊人的喜好。不過那年輕男人倒是顯得很開心,把酒杯捧在手心兒裡,看來看去,似乎那酒裡養了魚。

“一會兒喝過酒你就走吧,別再跟著我了。”

聽了我的話,那男人的笑容就慢慢凝滯在臉上:“……我能告訴你我的名字嗎?”

我側過頭去看。

“見鬼”裡的燈光沒那麼亮,尤是夜晚,大多數人都是來尋個安靜。那個男人的臉上明明滅滅的,頭上的鮮血還在滴答滴答的往下掉,可是到了地板上,就不見了。

我看了看手錶,此時正是十一點半。

“給你半個小時,到十二點。”

“謝謝你,”他嘴角向上彎彎,露出一個意猶未盡的笑容,“我叫秦升,二十四歲,是北方人,死於二十八日晚七點,死因……樓體貼磚滑落,我被砸死了。”

我想這應該不是一個好的死法。

“我十二歲的時候來到了這座城市,父母在廣東打工,家裡孩子好幾個,吃不飽穿不暖的,我就出來了,”男人的臉上有種回憶時認真的神色,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酒,接著說,“……我走丟了,也沒人找過我,這期間,我生活得不太好,也不知道怎麼回去,一直是一個人。直到前天晚上……我死了。”

可想而知,他死在北方冬夜的寂靜裡。

也許是孤獨讓他的靈魂比旁人的更重些,他始終沒能心安理得地離開,於是變成了孤魂野鬼,在玉蘭街的十字路口徘徊等待,直等到一個願意請他喝一杯的人來。

從今天的結果來看,那個人是我。

“你有什麼未竟的心願?”

“沒有。”他回答得大大方方,連片刻的思考都沒有,“我死的那天,地上特別涼,我被砸倒卻又沒力氣叫人。剛開始是特別害怕的,後來就不怕了……如果拋卻疼痛感,那其實是很好的一種體驗,好似一切都不存在了,挺輕鬆的。”

“如果真的死的毫無怨言,你又為何過來找我?”

他想了想,然後有些傷感地說:“因為好像已經沒人記得我了……”

酒吧裡又來了幾個人,裡面的女孩子很漂亮,頭髮又長又卷,正好奇地看著牆上的塗鴉。

年輕人轉過頭去看了看:“十二年過去了,沒人記得我了,我一直以為我是不在乎這些的,可是直到死的時候才覺得……還是挺難過的……”

我想我會理解這種感受。一個人獨立孤絕地生活著,慢慢的被遺忘,直到有一天,像水消失在海洋裡一樣消失在人間。但我一直以為這種類似於歷史般倉促厚重的情感是屬於一個年紀很老的人,卻沒能想到坐在我身邊的已經死去的年輕人竟也依靠著他單薄的人生,度過這樣一寸傷心地。

“一切都會變好的。”我看了看錶,十一點五十七分。

“不會了,不會變好了,但是,也不會更糟了。”他一口氣喝光了杯子裡所有的酒,“我只想有一個人能記得我的名字,也許這對你來說是個麻煩,但我還是希望在漫長的虛無裡,我可以獲得最後一絲微微的牽掛……如果可以,我想我十二歲那年一定不會離開家……”

“為什麼?”

我喝了口酒,再側過頭,身邊已是空無一人。

時針指到十二點。

結了單出門,夜風習習,冷得不可理喻。

我胳膊下夾了一捆黃紙,上面用店家的筆寫了字,走到稍顯避風的地方,燒了。

我知道這世界上有很多像秦升一樣的人,隨著各種各樣的理由,離開家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他們在夜晚的沉默裡被時光吞噬,他們的生命也曾燦爛過,但最終草草結尾,像極了一個無疾而終的故事。

但他們是值得被銘記的。

火苗漸旺,像是有風吹動,那些灰燼徐徐而上,帶著火光漂浮在夜的最深處。

我拍拍手,起身回家。

無需告別。

標簽: 男人  秦升  臉上  一個  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