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章 大宋自衛反擊戰（一）
韓常手下這一萬軍馬，皆是金軍精銳，久於戰陣廝殺，本不怯戰；更何況韓常賞格如此之高，一時間人人皆是摩拳擦掌，恨不能當即趕上前去，斬下幾十個首級領賞。
“分陣迎敵！”韓常一聲令下，原先就蠢蠢欲動的金軍便如蜂蟻般聚散開來。只過片刻，便列好陣型，只見中軍兩側各分有兩千軍馬，墜在稍遠處，卻如兩隻蟹鉗一般，蓄勢待發。
兩軍對陣之時，避其兵鋒，而以輕騎襲擾側翼。敵軍若繼續推進，必有損傷，士氣大墮；若分兵追擊，輕騎卻不戀戰，迂迴分散，不使短兵相接，繼而弓箭齊發。如此幾番，敵軍必亂，此時趁勢襲殺，必能建功。這本是遼人慣用的戰法，也被金人學了去。
但此種戰法，要求頗高。若非精銳老卒，斷不能用。蓋因兩方馬速皆要了然於心，若即若離；若是一時不慎，被敵軍緊緊咬住，或是距離過近，兩軍對射，便有兵敗之危。
不過此時金兵足有一萬，宋軍五千之數，豈能匹敵？只需中軍衝陣，一鼓作氣，管教宋軍灰飛煙滅！兩翼四千兵馬，且作機動之用可也。韓常心中謀劃，抬頭望向遠處。
只不多時，遠處忽然傳來了沉悶的雷聲，地平線上依稀可見一層厚重的黑雲。這黑雲甫一出現，雷聲便愈來愈大，其中似乎還夾雜著別的聲響，卻是千萬匹戰馬嘶鳴奔騰而來。
“來的好！”韓常睜大獨眼，仔細觀瞧，驀然大笑起來，“宋人前來送死，豈能放過！潑天功勞，就在今日！”聞聽主將如此，金兵皆是連聲怪叫，一時氣勢更盛。
距離不斷縮短，雷聲愈來愈近，直至對面的宋軍騎兵緩緩停下。
韓常定睛望去，只見這支宋軍陣型嚴整，皆是騎兵。士卒身著鐵葉革甲，各執長刀，背後皆是插著箭囊，胯下戰馬毛色順亮，端的是氣勢如虹。面對躁動的金兵，宋軍皆是面色沉靜，恍若無物一般，倒是教人心中一凜。
果然是精銳之師。韓常握緊手中長刀，身軀緊繃，已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只是……為何沒有旗號？韓常心中生疑，打馬向前，大聲叫道：“我乃韓常是也！對面何人？報上名來，某家刀下無有無名小輩！”
兩軍間隔不過二百步，隱約卻也能聽清聲音。
話音剛落，只見宋軍中突出一騎，行至陣前方才停下。那人不辨面目，身著輕甲，胯下一匹黑馬，手中一杆鐵槍杵在地上，高聲叫道：“我當是誰？卻是獨目匹夫！吾之名諱，汝豈配知！”
韓常聞聽此言，臉色一變。自損了一目後，便無人再敢說起此事，就算是金兀朮也感念其救護之恩，勒令麾下勿提此事。此刻，卻被一無名宋將肆意辱罵，當即便發作起來：“汝乃何人？藏頭露尾！就算岳飛親至，吾必斬汝！”
“金狗休得猖狂！倒要看看你如何斬我！”那宋將聞言滿面怒容，手臂一揮，只見身後宋軍陣中擎起一面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此旗無甚圖案，只在中間一個“嶽”字引人注目。
這豈非是……岳家軍！韓常面色大變，
多次與岳家軍交戰，韓常哪裡還認不得岳家軍的大旗？只是岳家軍怎會至此？怎會至此！
不對。
韓常面露驚疑——那岳飛雖是豪傑，怎奈宋王卻是昏庸之輩？功高震主，戰機已失又被喚回臨安，如今豈能帶兵？至於張憲、王貴之輩，想來也應受了牽連……更何況宋廷之內並無大軍調動的訊息，不然元帥定然知曉。
如此說來，旗號雖是岳家軍所有，這宋軍兵將恐怕不是真正的岳家軍！
念及此處，韓常目光陰冷，區區鼠輩妄想欺瞞於我？
“殺盡宋人！”韓常獰笑道，“休要殺了那宋將！待我親斬之！”
“殺光金狗！”那員宋將提起手中鐵錐槍，一馬當先，衝將過來。
此前兩軍相隔不過二百步，戰馬之速，倏忽即至。
兩軍相接。
這是最慘烈的戰爭模式。騎兵交戰，藉助馬勢，衝擊之力不可阻擋。只此一刻，喊殺聲、慘呼聲便不絕於耳。韓常掄起大刀，撞入宋軍陣中，好似入了無人之境。只見他擰腰扭胯，一聲大喝，大刀斜斜劈落，砍向身前的宋兵。那宋兵雖是精銳，卻哪裡能與韓常匹敵？見大刀劈來，只得抬手揮刀招架。韓常那刀，足有四十斤重，這一刀真個如泰山壓頂，徑直壓著長刀，將那宋兵斬落下馬，鮮血噴湧而出。還未待韓常回口氣，只見旁側又有幾騎壓將過來，一時也無法分神找尋之前那宋軍小將，只得廝殺起來。
再看那宋將，本就一馬當先，如今更是徑直殺入金軍之中。手上那兩柄鐵錐槍如指臂使，所到之處，死傷無數。就算是幾個金兵合力拼殺，也難擋那錐槍一擊，紛紛喪命，跌落馬下。韓常殺了一陣，喘了口氣，正欲找尋那宋將，只見身後不遠處，那宋將勇不可當，一人一馬，如利劍一般刺入金軍。在他身後，另有幾十人馬緊緊跟隨，卻也落在後面。
“賊子休走！韓常來也！”韓常大叫一聲，提刀策馬回身而去。
此刻大軍廝殺，哪裡能聽見這許多？只見那宋將揮舞鐵錐槍，身前的金軍紛紛落馬。
“呔！鼠輩可敢與我一戰！”韓常追趕至不遠處，又是高聲叫道。
“老狗！這般心急，教爺爺送你上路！”那宋將似有所聞，扭轉回身，看向韓常，哈哈大笑。
韓常也不答話，搶過身來，一刀斬向宋將。那宋將年紀雖輕，卻久經戰陣，當即舉起鐵錐，擋下一刀，另一支鐵錐帶著風聲狠狠抽了過去。那鐵錐槍前端雖是槍頭，可其形制卻似骨朵，這一下若是落在實處，少不得骨斷筋折。韓常哪裡敢託大，連忙拖刀向下，那一錐恰好打在刀杆上，震得韓常虎口發麻。
這廝好大的氣力！
擋下這一擊，韓常心生警惕，出手更是謹慎許多。大開大合，威力固然驚人，但破綻太多。
只見他揮刀向前，直劈那員宋將。那宋將也不敢大意，舉槍橫檔，妨開刀鋒，只覺輕了許多，暗道一聲不好。卻不料韓常早留了五分氣力，變豎劈為橫掠，直奔那宋將腰腹處而去。這乃是鐵甲銜接之處，相對薄弱，哪裡接得住這一刀！就算未曾破開鐵甲，那力道直入臟腑，也有性命之危！那宋將心知不好，果然是老將，不可輕視，當即把心一橫，竟不顧韓常這一刀橫斬而來，抬其左手兵器，照著韓常頭顱砸去。
兩敗俱傷，以命換命。
韓常見了大驚，身為金國大將，功勳蓋世，怎可與汝這無名小將相比？心中便有了退縮之意，當即撤刀提柄，擋下一錘。
那宋將見了，哈哈一笑，絲毫不顧適才的危險，舉槍再戰。此番便與之前不同，那宋將更不防備，空門大開，招招皆是致命，直取韓常。韓常自恃貴重，哪裡願意與這宋將換傷？自然防多於攻；而那宋將幾乎置生死於度外，攻勢凌厲，力大驚人，令韓常也不由暗暗叫苦。
“且住！汝乃何人？如此武藝，為何不敢報上名來？”韓常招架幾回，趁機架住雙槍，厲聲喝道。
“哈哈哈哈！我乃是何人？獨目老狗如此健忘！”那宋將雙槍錯開，眼中殺氣瀰漫，再次攻來。
如此健忘？韓常仔細看向那宋將面龐，上面盡是血汙，一時倒是無法分辨。只是那兩柄鐵錐槍……韓常只覺得自己渾身發冷，一個他未曾想過的名字出現在腦海之中。
“你……你是岳雲！”
“正是你爺爺！”被叫破名諱，岳雲也不多言，揮舞錐槍，直刺韓常咽喉。韓常雖也著甲，咽喉處卻是皮革銜接，豈能抵擋這一刺？再顧不得驚駭，揮刀上撩，架開這致命一擊，接著順勢轉下，劈向岳雲頭顱。
“來的好！”岳雲大叫一聲，雙槍上舉，將韓常大刀架在半空，僵持片刻，紋絲不動。
宋軍人數遜於金軍，此時廝殺起來卻毫不遜色。不過岳雲心中卻有些焦急，不欲與韓常糾葛太久，當下抽出一支鐵錐槍，順著刀柄向下砸去。韓常見了，哪裡不知何意，若是尋常之將，這一下便要撒手撤開，否則性命不保。但韓常豈是那等庸夫？只見韓常一蹬馬鐙，雙手上舉，彈開錐槍。岳雲見了，步步緊逼，當即挾著大刀向左一送，右手的鐵錐槍掄得半圓，徑直砸去。此刻韓常刀勢已老，再想格擋已然來不及。韓常別無他法，大喝一聲，倉促之下來不及調整，只得橫刀拍向岳雲身軀。
這一刀，雖然是倉促而發，卻也力大勢沉，不過欲要擋下，亦是輕鬆，只是須得撤手回援。
這老匹夫。岳雲眼中露出一絲果決，右手一槍非但不撤回，反而更快三分。韓常哪裡想得到這岳雲如此狠厲，只來得及側過身，那鐵錐槍便砰的一聲砸在韓常肩上。與此同時，韓常那一刀也重重拍在岳雲腰腹，所幸並非刀鋒，並未刺破鐵甲。不過這一下的傷害卻是極大，岳雲只覺五臟翻湧，哇地一口鮮血便吐了出來。再看韓常，雖然有甲片遮護，那鐵甲處卻幾乎被岳雲砸得粉碎。
韓常只覺一陣劇痛，左臂似乎是斷了。再看眼前的岳雲，吐了一口血後，更是精神抖擻，舉槍刺來，哪裡還敢戀戰？當即虛晃一招，逼退岳雲，向本陣中逃去。
“老狗休走！且吃你爺爺一槍！”岳雲大叫道，正欲追趕，卻被韓常的親衛糾纏住，一時難以擺脫。
“韓常敗了！韓常敗了！”岳雲一錘將身前的金兵砸得頭顱迸裂，高聲喝道。
“韓常敗了！韓常敗了！”
“韓常敗了！韓常敗了！”
士氣是飄渺的東西，有時卻是生死存亡的關鍵。
在如此激烈的搏殺中，金兵的戰力已然開始下降。
而失去膽氣，心中畏懼，是覆滅的開始。
此戰已定。
這正是：
沙場搏生死，虎父無犬子。
壯哉背嵬軍，一戰雪前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