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巷系列之養小鬼
一
往生巷是條陰滲的巷子。
之所以叫往生巷，是因為魂魄停留在陽世七七四十九天之後，要經過這條巷子，抵達盡頭，才可往生輪迴。
巷子兩側都是鋪子，有些鋪面做的是些陰陽生意，求符落咒，重金養蠱，卜卦看相，改換命數等等。因著往生巷偏僻，來的盡數都是有所需求的人，或是即將輪迴的亡魂。
老閻頭就住在這往生巷裡，做的也正是這類見不得光的生意。他祖上曾是宮裡的御醫，醫術精湛，傳到他這一代，人人都更認可西醫了，他也只能守著這不大的鋪面，替人醫治各類疑難雜症，順帶幫人算算命，看看面相，做做法事。
往生巷待得久了，他也有些深藏不露的真本事傍身。只需看人一眼，便可知其福禍壽祿。替人做場法事，便可看透那人前世今生。
老閻頭斜對面是李阿婆的鋪子，李阿婆黑瘦佝僂，她養了許多蠱蟲，胎靈，小鬼，平時以魂魄餵養蠱蟲，以血肉餵養小鬼，胎靈好養一些，只需焚香祭拜即可。
老閻頭很是看不慣李阿婆，說她乾的盡是些作惡的營生。
二
這天，巷子裡來了個遮掩嚴實的女人。
她走進老閻頭的鋪子裡，才一一摘下了墨鏡和口罩，端莊的坐在他面前。
女人名叫風靈，是個過氣的歌手。
老閻頭還未開口，她便誠懇的說道：“師傅，我聽人說你看相特別準，近幾年來我的生活，以及事業愈發不順，麻煩你幫我看看，我的往後運勢如何？”
老閻頭看了她一眼，道：“五年之內，你還會運勢不佳，這是你命數中正在經受的一道坎，過了就會如從前一般大順了。”
風靈聞言蹙了蹙眉，隨即追問道：“那有什麼法子可以破解嗎？不論花多少錢都行！”
老閻頭搖搖頭。
“一個人的命數，出生之日起就是定好了的，若是強行改變命數，若成固然皆大歡喜，若敗輕者則破財消災，重者則是傷身喪命，且危及親人。”
風靈有些沮喪，和老閻頭道謝後，重新帶上墨鏡和口罩離開了。
出門時，她無意看了一眼，斜對面鋪子門口坐著一個黑瘦佝僂的老阿婆，目光正炯炯的盯著她，嘴角透著一絲笑意。
而鋪子上方的牌匾上，赫然寫著：蠱蟲，小鬼，胎靈，符咒。
風靈看著那幾個字有些出神，老閻頭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姑娘，記住我說的話，不可輕易逆天改命。”
“我知道了，謝謝師傅。”話落，她便踩著高跟鞋快步離開了。
回到家，風靈躺在床上，想著老閻頭說的話，五年才可轉運，可是自己今年都已經三十六了，再過五年，就四十一了，這幾年越來越不順，能不能再堅持活個五年都還是個未知數呢！
她輕嘆氣，忽然之間又想到那個昏暗的巷子，那個黑瘦佝僂的阿婆，還有她門匾上的那些字。
她曾聽人說過，供養小鬼能夠趨吉避凶，更改運勢。
她有些苦惱，自己如今這處境，事業上頂著過氣歌手的頭銜，任何場合自己都像是蒙了塵的背景板，有熱度的新人都可以冷言冷語譏笑她。生活中也是處處多磨，紛擾不斷。身體也是經常小病小痛的。
十年前和未婚夫鄭旭分開後，一切好像就從那時候開始變得一團糟了。
不行，不能就這樣下去了！
想到這，她重新收拾打扮了一番，又去了那條巷子。
路過老閻頭鋪前的時候，她有些心虛，刻意走得快些。
三
李阿婆的鋪子裡兩面擺滿了小鬼和胎靈，透明的玻璃罩子裡，有形似海馬大小一樣在沉睡著的，是胎靈，也有圓目全睜的木偶雕像，是小鬼。
李阿婆介紹說：“胎靈和小鬼是不一樣的。胎靈是在肚子裡還未降生的靈魂，女子受孕三十五日起，便有了胎靈，墮胎或是意外流產，使得他們未能來到這世界，所以他們的怨氣是極重的，但是用心養護，悉心教導，它們還是很聽話的。”
風靈看著這些胎靈，心臟有些隱隱作痛。她問李阿婆：“如果滿了三十五天，但是沒有心跳的胎兒，會有胎靈嗎？”
“胎兒一旦有了靈魂，就一定會有心跳。”
李阿婆又繼續介紹道：“這邊都是小鬼們，他們都是出生後意外夭折的孩童，他們比胎靈要省事一些，不要去教導他們什麼，只需要細心養護著就行，合適時機，你可以向他們提出任何要求，他們大都會滿足你。”
風靈說：“我圖方便省事，就養小鬼吧！”
李阿婆讓她自己挑選閤眼緣的小鬼，然後雙手捧住觀望，如果上面的鈴鐺沒響，就代表小鬼願意跟她走，如果鈴鐺響了，說明小鬼沒看上她，就要另外挑選了。
風靈一眼就看中了第三排第二個玻璃罩中的小鬼，她捧住，許久也未聽見鈴鐺發出響聲。
“這小娃子，在我這裡待了近七年了！”李阿婆唸叨起來。“之前好多客人選她都沒被看上，今天還就偏偏看上你了！也是緣分吶！”
李阿婆叮囑她，小鬼很小氣，一定要事事以它為主，不能有一絲懈怠。
風靈點頭應著，李阿婆又絮絮叨叨的講了一些供養方法：小鬼不喜人打擾，必須要有獨立且遮光的房間，前期要用指尖血餵養它，要培養好感情，可以在供奉的時候和她說出你的請求，她自然會給你託夢，她若提出了要求，你答應了就一定得完成。
風靈將李阿婆的話牢記於心。
到家後，風靈將它放在了單獨空出的一間小臥室裡，刺破手指取了滴血，放在瓷碟上。
風靈很是細心的供奉著它，每天工作結束回到家，都會第一時間去看它，給它講不同的童話故事，她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小甜圈”。
時間長了，風靈才開始和它提要求。
“小甜圈，我的嗓子好疼啊！你可以讓它不那麼疼嗎？”
“小甜圈，我的生活最近很不順，今天買菜又丟了錢包，你可以幫我找回來嗎？”
“小甜圈，我現在是個過氣歌手，你可以讓我重新火起來嗎？”
提完那些要求，風靈又給她講了個故事，然後回了自己房間。
風靈隱約好像聽見了小臥室裡發出了叮叮噹噹的聲音，她準備去檢視一下，忽又想起了李阿婆的話，才忍住好奇沒去管它。
當晚，風靈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小甜圈。
它不是自己供奉著的木偶模樣，而是一個貌似三四歲的小女孩。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容很甜，嬌俏可人。
周圍是一片白濛濛的，小甜圈拉住了她的手，將頭靠在她的身上。
“你說的那些事，我都可以幫你呀！”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風靈發現嗓子真的就神奇的好了。
丟失的錢包也神奇的出現在了客廳的桌子上。
不久之後，風靈十年前的一本專輯裡多首原創單曲，也突然的就在網路上重新爆火起來，緊接著就陸續收到了一些熱門綜藝節目組的邀請。
網路歌手流行的局勢上，風靈開始趁著熱度高漲，成功轉戰綜藝和影視，迅速躍居一線。
四
小甜圈慢慢長大，近乎每晚都會出現在風靈的夢中。
這天，小甜圈忽然開口問她：“我已經完成了你提出的要求，那你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嗎？”
“什麼要求？”
“我想去一趟遊樂場，我生前，從來沒有去玩過，我想玩一遍。”
風靈問：“我要怎麼帶你去呢？”
小甜圈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她說：“我會自己跟在你身邊，你給我在一旁留個位置就行了。”
第二天風靈就帶著它去了遊樂場，玩了過山車，旋轉木馬，海盜船，碰碰車……所有的專案結束時，天已經快黑了。
她在風靈耳邊開心的說：“謝謝你，我從來沒有這樣玩過！”
自此以後，小甜圈總是時不時求著風靈帶她去玩，或是去吃好吃的，或是去買玩具。
風靈不禁感慨起來，這哪裡像養了一隻小鬼，分明是養了一個女兒。
不過，這樣的生活對她來說，卻也是無比充實滿足的。
五
直到有一天，風靈在酒店試鏡新劇時，見到了前未婚夫鄭旭。
鄭旭有些憔悴，他抓著風靈的衣袖，目光悲慼。
他問風靈：過了十年了，你還沒有走出來嗎？我已經快要熬不住了。
風靈想起十年前，那段時光多麼美好珍貴，只可惜那個沒法降生的孩子，讓她經受嚴重的打擊，最終選擇離開了他。
也是自那以後，生活和事業就都開始了處處不順。
幸好現在，有了小甜圈的幫助，生活事業都很順利，自己還能有什麼放不開的呢？
她看著他，久違的笑了。
風靈回家得越來越晚，甚至有的時候徹夜不歸。
有的時候回來洗漱後倒頭便睡，沒再給小甜圈講故事了。
她又夢到了小甜圈。
小甜圈很生氣，一直背對著她。她跑到小甜圈身前，小甜圈煞白著臉，一字一句對她說：“我！討！厭！你！”
風靈有些心慌，她忙對小甜圈道歉：“對不起！”
小甜圈捂著耳朵跑開了。
鄭旭出事了，他在開車去接風靈的路上，出了嚴重的車禍，他的車子撞上了急轉彎的大貨車，側翻在路旁，車內人早已昏迷。
風靈在夢裡生氣的質問小甜圈：“為什麼要傷害他？他是無辜的！”
小甜圈撇過頭，不願意理她。
鄭旭在醫院昏迷不醒，情況很是糟糕。
六
風靈又去了往生巷，她問李阿婆，小甜圈傷了她身邊的人，該怎麼辦？
李阿婆說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事只有她自己可以解決。
風靈又問：那……能不能把小甜圈送走？
李阿婆搖搖頭，說小鬼也是有心的，它已經對你產生了依賴感，你若貿然送走它，它一定會更變本加厲報復的。
風靈無奈又去找了老閻頭，老閻頭得知始末經過以後，嘆了口氣，只說先去看看小甜圈。
來到供養小甜圈的那間臥室，老閻頭看了看小甜圈的木偶雕像，閉眼，進入到了小甜圈殘存的記憶裡。
小甜圈生前是離異家庭，父母各自成家，都不願意要她，她住在年久失修的泥瓦房裡，靠著周邊好心人施捨的一些口糧生活，瓦房在連續下了幾天大雨後坍塌，小甜圈死的時候才三歲，屍身無人認領，李阿婆便趁機收了她。
唉！是個可憐的孩子。
老閻頭告訴風靈，這樣的孩子生前受了太多苦，內心比較脆弱，你這段時間給予她的陪伴和關愛，於她來說，是對生活的美好希望，不能容許任何人破壞。於你來說，是福也是禍。
風靈忙問：“那我現在該如何是好？鄭旭現在還是昏迷不醒的！只有送走她才能讓他醒過來對嗎？！”
老閻頭嘆了口氣，道：“養她容易送她難，只有等她心裡的憤恨消失，他才會醒過來！”
風靈又夢到了小甜圈。
她問風靈：“我做錯了嗎？你生氣了？”
風靈不說話。
她又問：“所以，你就去找人要把我送走，你也要拋棄我了嗎？”
沒等風靈回答，她就開始嚶嚶哭了起來，眼淚是黑紅色的，一滴一滴砸落到了地板上。
風靈還是有些不忍心，她伸手去觸控她，她卻又跑開了，頭也不回的喊著：“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過了幾日，老閻頭又來了，他給了風靈一張符，說：“我瞧你眉間的陰雲越來越深了，這張符，你再見到她時，貼到她身上，或許能救你一命。”
風靈接過符，詢問道：“這張符，會不會對她有什麼傷害？”
老閻頭說，這是李阿婆給的，貼到她身上，大概她的魂魄就會散了。你和鄭旭，也能解脫了。
風靈猶豫了。
老閻頭自言自語道：因果輪迴，當真不好判斷誰是誰非？
小甜圈又在風靈的夢裡出現了，她靜靜的看著她，不說話。
風靈拿出老閻頭給的符，小甜圈閃了閃睫毛，笑了起來。
“放過無辜的人吧！”風靈當著她的面，撕碎了符紙，她望著小甜圈。“你想怎麼報復我都可以，我都接受。就放過他可以嗎？”
小甜圈微怔，低頭沉默了許久，才小心翼翼的開口。
“我可以叫你‘媽媽’嗎？”
風靈愣住了。
“你很像我的媽媽，我從見到你第一眼，我就很喜歡你，你還會陪我玩，給我講故事，就像媽媽一樣。”
“我不會害你，我就只想待在你身邊。你和那人說的話我全都知道，我一直都在你身邊沒有離開過你，只是你看不到我而已。我也知道一開始你就只是利用我，想讓我幫你。”
“我有些恨你，但是現在又不恨了，我把你當成我媽媽了呀！哪有人會恨自己的媽媽呢？”
小甜圈看著風靈，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風靈突然感覺心臟莫名的難受，臉上癢癢的，抬手一抹，竟然是淚水。
“你可以抱抱我嗎？媽媽？！”
風靈聽到小甜圈的一聲‘媽媽’，瞬間泣不成聲，她張開臂膀緊緊的抱住了她。
十年前，她和鄭旭是有一個孩子的，可是五十多天了卻還沒有胎心，最後只能流掉。那個給了她希望卻沒能降生的孩子，讓她夢魘了好長的時日，於是她執意和鄭旭分開，接下來便是諸事不順，尤其是近年來愈加嚴重。這也才有了最初往生巷養小鬼的開端。
她捫心自問，她確確實實是把小甜圈當做自己孩子來疼愛的。
而現在，小甜圈叫了她一聲媽媽，她的人生也算是圓滿了。
“放了他吧！”風靈閉眼嗅著小甜圈的髮絲。“媽媽永遠陪著你一起，再也不分開了！”
七
老閻頭最後還是出手幫忙了，小甜圈自己放下了所有的怨恨，放過了鄭旭。
老閻頭說，這小鬼身世很可憐，也沒犯過什麼大惡，沒必要讓她繼續寄居在那個木偶身上，受其牽制了。
他做了場法事，讓風靈滴了血，替小甜圈解了禁錮，只要小甜圈一路走到往生巷盡頭，就能入輪迴，也能真正的得以新生了。
做法事的時候，他才看清了一些真相，風靈和小甜圈，原本就該是母女，這也是命數，兜兜轉轉到最後，還是糾纏到一起了。
他看著小甜圈感慨道：世間因果輪迴，皆有定數。去吧！重新投到你媽媽肚裡去吧。上一世本來也該是她當你媽媽，是你自己尋錯了身，你媽媽原先肚子裡的孩子沒有胎魂，自然也無胎心，也就無法降生。這一世，你千萬別再錯了道了。
小甜圈的眼睛依然是亮晶晶的，她開心的點了點頭，飛快的奔向了往生巷盡頭。
老閻頭看著她的魂魄進了輪迴的光圈裡，慢慢變得透明。他轉過身，看見風靈和鄭旭一齊站在那裡。
風靈問：“她走了嗎？會不會輪迴後又跑錯了？”
老閻頭搖頭道：“她雖只有三歲的肉身，卻有十歲的心智，沒你想的那麼笨！更何況那場法事，你滴入的那滴血，來世就是她找尋你的憑證。”
“你先前給我的那張符紙，根本不是李阿婆給的吧？！”風靈又追問。
老閻頭笑道：“沒錯！那是我自己亂塗畫的，不會真的讓她散了魂魄，卻是真的可以救你一命啊！”
老閻頭說完，便走進了鋪子裡。
風靈和鄭旭相看了一眼，也一同離去。
八
許多年以後，老閻頭又見到了風靈，她懷中抱著一個嬌俏動人的小女孩，那女孩有著亮晶晶的眼睛，眉心有顆動人的硃砂痣。她將小臉親暱的貼在風靈的臉頰上，口中喃喃：
“小甜圈最喜歡媽媽了。”
當然，那也是後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