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地鳴必將啟動，帕島必將毀滅，正如諸神黃昏必將到來——創作者角度探討巨人劇情及人物（3）

作者：由張蘿蔔發表于動漫時間：2022-10-28

巨人第三季Part 2第一集，看似是承上啟下的過渡回，實際卻包含著一個非常重要的場景：

艾倫意識到自己“不自由”。

這是艾倫這個人物的核心之一。接下來幾次更新，都是就艾倫這個形象的核心和外延作一定的探討。

鑑於動畫開播，在這裡先強調下，這個系列的分析有非常多劇透內容，還請想要保持劇情懸念樂趣的動畫黨不要接著往下看。

艾倫形象的核心和外延

艾倫·耶格爾作為巨人的主角，其最有名的也最讓人哭笑不得的，就是創哥親自給他的稱號：“劇情的奴隸”。正如“直覺也不會錯”的埃爾文團長所說，艾倫的想法是今後的關鍵，卻並未下斷語是對是錯。

要探討巨人的未來劇情，對艾倫形象的深入瞭解和分析是無可避免的。之前曾有巨人的同好按漫畫順序逐話整理了艾倫的內心獨白和臺詞來分析，除去一些瑕疵，如引用翻譯錯誤的漢化組翻譯而沒有去核對原文等，工作量之大和分析之細緻我非常讚賞，得出的部分結論如艾倫是“越來越相信自己”我也贊同。

若是一般的漫畫，做到這種程度對分析一個角色已經足夠。

然而巨人並非一般。它所具有的“文學性”使得羅列本角色臺詞和獨白的方法還顯得不夠深入透徹。讀者需要將漫畫看成一個整體，前後對照分析，才能真正瞭解艾倫·耶格爾這個複雜卻又非常典型的一個角色形象。

起點場景

巨人的一大特點，就是無論劇情還是角色，都在不停地對稱畫圓。從現在看已經退場的角色，但凡有深入描寫刻畫，都會發現他們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自己的原點。這也說明了，要了解一個巨人中的角色，就必須抓住他的起點場景，也就是這個角色的核心。

作為主角，

艾倫的起點場景出現了不止一次，也不止一個

。

每個起點場景對應的其實是艾倫的不同側面。比較典型的有“對‘不自由’的憤怒”、“為自己的正確使用暴力”、“追求力量”。

這三個場景基本定義了艾倫·耶格爾。

對“不自由”的憤怒及其心理根源

這是艾倫最重要的起點場景。截至116話，在漫畫裡已經從不同角度出現了數次，分別在第4話《首場戰役》、第10話《左手的下落》、第14話《原始的慾望》、第73話《一切開始的地方》、第94話《城牆內側的少年》等。

作為最重要的起點場景，也不排除它今後再次出現的可能。

其中第4話和第94話的部分拼合起來，就能完整地看一遍上帝視角的全過程。這個場景的主要構成人物也很簡單：兩人，艾倫和阿爾敏。

第94話最後一頁

百無聊賴的艾倫看著天，喃喃著“都沒有事情發生”的抱怨。顯然，他挺希望能有什麼事發生的。

這時候，阿爾敏抱著禁書來了。

阿爾敏興奮地將禁書裡的內容分享給艾倫，但艾倫並不相信。就在這時，他看到了阿爾敏的眼睛，感受到了什麼（注意艾倫看到阿爾敏眼睛後的“……！！”）。

於是，艾倫開始聽阿爾敏接著講外面的世界，阿爾敏道出了自己的夢想：

到外面的世界探險。

讀者在上帝視角而不探究內心，就很容易認為這是個“分享夢想”的場景。

但在73話《一切開始的地方》中，作者為我們揭開了這個起點場景的真正意義——艾倫的想法究竟怎樣，以及艾倫看到阿爾敏雙眼的分鏡究竟表達了什麼。

可以注意到，這段回憶裡艾倫沒有提到自己的牢騷

“都沒有什麼事情發生嗎”

。

然後就如同之前上帝視角一般，阿爾敏抱著禁書來了。

這段獨白對分析艾倫的動機非常重要，動畫中刪去了部分尤為可惜

在這個對頁解釋了上帝視角沒法表達的，艾倫的內心。

尤其要注意艾倫的獨白中，“原本的我們是如此平凡，直到那時……聽到你的那番話，看到你渴望的眼神……”中的

“平凡”

二字。

從中可以看出，

艾倫並非被阿爾敏的夢想內容打動，而是被阿爾敏因為有夢想有渴望而顯出的，不再平凡的雙眼打動。

動畫刪去了這一部分，從而失去了和前後文為何艾倫執著於“特別”的心理對應。雖然為了控制節奏情有可原，但文戲也因此失去了一個重要的勾連，很遺憾。另外，動畫大量沿用第一季畫面，從而沒能夠把圖上右下角艾倫的表情繪製到位，也是非常讓人失望的。

創哥在這個場景層層暈染，可見其核心地位。

回到正題，艾倫被阿爾敏不再平凡的雙眼打動，意識到阿爾敏有夢想，而自己沒有，於是感覺到自己“不自由”，從而開始對他心中造成這種不自由的原因產生了恨意和憤怒。

這裡艾倫的獨白非常重要，我翻出了日文版原文。

オレはずっと、鳥籠の中で暮らして、いたんだって気付いたんだ。広い世界の小さな籠で、わけのわかんねぇ奴らから、自由を奪われてる。それがわかった時、許せないと思った。

需要注意的是，艾倫獨白的最後“我想我決不饒恕/無法原諒”這一句“許せないと思った”，在原文中

沒有賓語

。這也說明艾倫憤怒的物件並非具體的人事物，只有一個特徵：

讓他覺得被束縛，不自由。

這便是艾倫出現次數最多的起點場景。很容易可以總結出，艾倫對不自由的憤怒和反抗是他行事的起點。

但再看細一點，就能看出艾倫會感受到不自由，是因為他將阿爾敏“擁有夢想閃閃發光”的

特別、不凡

狀態和自己“什麼都沒想過”的

平凡、空虛

狀態進行了對比。

甚至可以說，從這個場景來看，想要變得“特別”，或許才是艾倫憤怒於不自由的心理根源。

那麼從哪裡還能看出艾倫很在乎自己是否“特別”呢？

艾倫瞭解到格里沙吃了女神父親全家，自己又吃了父親才得到力量的慘烈現實之後承受不了而求死。希斯特利亞拒絕繼承時艾倫還不願意，拒絕逃跑時候的第一反應：

“我不一樣！我一點都不特別！”

不是為父親殺了女神父親全家的罪惡感和歉意，不是自己吃了父親的罪惡感和痛苦，艾倫的第一反應，是覺得有血統的女神是被挑選上的，而自己不一樣，一點都不特別。

為此，艾倫就想去死。

之後對戰羅德·雷伊斯變成的巨人之前，看到希斯特利亞向埃爾文團長要求出戰，艾倫的想法則是如此：

可見艾倫對自己的“不特別”十分耿耿於懷，甚至認為自己不特別就無法拯救人類，倒黴的是所有人類。

然而這種感情的前提，就是自認為自己應該是一個“特別的人”。他會為自己不特別而痛苦憤怒，其實反證了艾倫認為自己理應特別。

艾倫這種自認“不特別”就沒什麼精神的狀態直到71話《旁觀者》仍有表現。

看到如此場面，基斯將卡露拉的話告訴了艾倫：

一定要特別才行嗎？非得得到別人的認同不可嗎？我就不這麼認為。至少這個孩子……就算不偉大也無所謂……沒有比別人優秀也沒關係……因為……你看看他。他是這麼可愛。所以我覺得這個孩子已經很偉大了。因為他……誕生於這個世界。

而這一長段臺詞之後對應的畫面，是艾倫終於不再無精打采的表情：

作者曾經就此說過，自己在聽到他人教導不必做一個特殊的人時，感覺得到了救贖。按照常規作品的節奏，這理應是艾倫被拯救，從“追求自我特殊性”這一桎梏中解放的轉折點。

然而作者不走尋常路，僅僅時隔一話，“特別”這兩個字就如同幽靈一般又一次出現在了艾倫的獨白裡，另一個好久不見的則是在艾倫自認“不特別”階段已經掉線了很久的，

“自由”

。

艾倫將“特別”和“自由”並列，甚至把“特別”放在了自由前面

這裡民間漢化和動畫翻譯都存在著過度發揮的現象。過於注重辭藻華麗帥氣的結果，是將作者苦心安排的文字細節抹殺，也同時將解讀的可能性關閉了。於是再次向所有巨人的讀者推薦閱讀日文原版，或者“雖然生硬但絕大部分符合原意”的東立中文版。

回到“特別”和“自由”。

艾倫對自由的嚮往，與對自身特別的認同如此緊密相連，不得不讓人懷疑，艾倫對不自由的反抗，其實質是滿足自身特殊性的心理需要。

這種需要是如此迫切，讓他忘記了母親話中誕生即特別的潛臺詞：人人皆特別，特別實際上是一種非常平凡普遍的性質，人人特別實際上就是人人都不特別。

“自由”和“平等”這兩個相互矛盾的概念的第一次碰撞，在這裡開始顯現。

就在73話，艾倫已經把“特別”的範圍縮小到了牆內一起戰鬥的戰友這一方，而到搶針階段，就立刻縮小範圍，將埃爾文團長也排除在了“特別”之外。

回到這一段我們也能窺見，在艾倫心裡，或許“特別”才是“自由”的前提條件。

那怎樣的自由，是

特別的人

才能享有的呢？

實力為尊，弱肉強食，強者為所欲為的自由，就是隻有特別的人才能享有的。平凡、普通、無力的人、弱者，只能成為“自由者”享受的砧上魚肉。這也就是為何自由這個概念天生和平等相互對立的根本原因。

如果只是一般的漫畫，自然不需要如此咬文嚼字。可在伏筆無處不在的巨人，在王政篇和基斯的生平都已經點出“覺得自己特別而行事極有可能招致悲劇”的情況下，艾倫對自己是否“特別”這一點的格外在意，就尤為令人擔憂了。

而前文提出的一個問題——為何亞伯拉罕諸教元素在巨人中如此密集——也就順勢解答了：

因為亞伯拉罕諸教很大的一個特點就是

自認神選之民而特別

。甚至可以說，亞伯拉罕諸教信徒所有自己承受的苦難和他們帶給世界的苦難，其根源都在

自認特別的優越感和自我滿足

。

某種意義上，艾倫覺得“自己是特別的”也是下面兩個起點場景的角色心理動因。

為維護自己的正確性使用暴力

雖然對於很多讀者以及角色的心理成長來說，艾倫敢於為了堅持心中正義而使用暴力的起點，是他九歲殺人救三笠，但從劇本的前後順序來說，艾倫維護自己的正確使用暴力的第一個場景並非在此。

而是在第1話《致兩千年後的你》中，艾倫朝著一個批評調查兵團的市民後腦勺

丟石頭

。

丟石頭這個行為在巨人裡重複了很多次，丟和被丟的都不少：

希斯特利亞小時候被牧場的孩子丟過石頭；

尤彌爾在馬萊被抓的時候被丟過石頭；

兵團中實力僅次於利威爾的米克最終慘死，吉克用馬匹當石頭一樣砸中他是直接原因；

繼而古城高塔戰，米克班將巨人消滅了不少之後，吉克先用石頭砸死了他們的馬匹，再一次丟石頭砸死了兩名經驗豐富計程車兵海寧格和麗奈；

而這樣的把戲在瑪利亞之牆奪還戰也再次上演了一次，吉克丟出的石頭砸死了幾乎所有調查兵，連埃爾文團長也是因為石塊穿腹流血過多而亡。

如果把範圍拓展一點，那麼賈碧逃獄也是用磚塊砸了獄卒腦袋，甚至於艾倫母親卡露拉的慘死，也跟超大型巨人一腳踢出來的石塊砸塌了家中房梁有關。

如此頻繁的重複，已經完全可以把“丟擲石塊”看成巨人中代表暴力和壓迫的意象之一。

然而正如這一段開頭所述，劇情中第一個做出丟石頭行為的人，是艾倫。

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如下：

故事開始之時，調查兵團團長仍為基斯。據後文所述，絕大多數關於巨人的情報都是在第13任調查兵團團長埃爾文·史密斯就任後獲取，而基斯·沙迪斯時代的調查兵團總體方針還是以與巨人交戰為主，獲得成果寥寥無幾。

在這個背景下，艾倫嚮往著勇於到牆外去的調查兵團，想要加入他們，三笠勸阻也被艾倫當成“看不起”調查兵團。

聽聞調查兵團回城的鐘聲，艾倫認為是“英雄凱旋”，拉三笠去看。

其結果卻跟艾倫想象中的英雄凱旋大相徑庭。犧牲巨大的同時，基斯團長連安慰遺屬撒謊的心理都已無法堅持，崩潰大喊，承認自己無能，這次

也

什麼成果都沒有得到。

這與通常意義上的戰爭犧牲完全是兩個概念。在指揮官都承認無功而返的情況下，調查兵團幾十名士兵的犧牲，換來的只有虛無。

再看這裡市民的抱怨，的確市儈，的確冷漠，的確傷人感情，但也有道理，且是私下交談，並未直接鬧到遺屬面前。

整個過程裡，艾倫在市民說浪費稅金之時還能忍耐（注意對話方塊裡的“……”），卻在市民意指調查兵團士兵成為巨人食物之時臉色大變，繼而丟擲石塊暴力傷人。

可見，艾倫在血淋淋的事實面前，能夠承認調查兵團浪費稅金，卻無法忍受自己心中英雄，也就是理想中的自己，被說成食物（儘管這是客觀事實）。

而艾倫這種自我正確被駁倒之後就意欲使用暴力的傾向，在後面也多有表現。有趣的是，也就在第1話，阿爾敏和欺負他的孩子之間的對話隱約和這裡產生了對照。

做法類似，立場不同。面對自己的正確被他人駁倒，艾倫和這些欺負人的孩子選擇了同樣的方式。可見艾倫和阿爾敏的路線之爭第1話就已埋下了伏筆。

追求/崇尚力量

從前文艾倫的一些內心活動中可以看出來，艾倫除了在意自己是否特別之外，還有一個格外突出的特點：

擔心自己軟弱無力，不夠強，不夠有力量。

艾倫心中口中的力量，主要指的就是武力，或者說，暴力。

而究竟是什麼導致了艾倫如此追求甚至崇尚力量？

從表面看來是因為一句話。

第2話《那一天》，艾倫急著要救母親卡露拉，被漢尼斯救走之後沒有感謝反而遷怒漢尼斯，怪他阻止自己救母親。漢尼斯隨後的一句話相信很多讀者/觀眾都記憶猶新：

お前の母さんを助けられなかっだのは…お前に、力がなかったからだ…オレが…！巨人に立ち向かわなかったのは…オレに勇気がなかったからだ…

“沒能救出你的母親，因為你沒有力量……而我不能面對巨人，是因為我沒有勇氣……”

比起聲嘶力竭的“我沒有勇氣”，對艾倫來說更觸動的或許還是前一句“你沒有力量”。作為一個在被救走之前還堅信著自己能夠救出母親的孩子，這一句話完全能夠讓艾倫把母親的死歸咎於“自己沒有力量”。

對力量的不自信和糾結就此也成為了艾倫內心盤旋不去的陰影。或許是為了補償這一心理，後面艾倫也非常明顯地表現出了對力量——暴力——的肯定和渴望。而在故事進展中，也在初陣和漢尼斯死去時出現了艾倫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有力量，卻被現實殘酷打臉後的崩潰。

那麼，在母親被吃之前呢？

這裡就要說到艾倫九歲救三笠這一名場景了。在這一大段劇情中，有一個當初看起來解氣，現在看起來細思極恐甚至有些毛骨悚然的畫面：

注意畫面上的擬聲詞

ドス

，表現的是艾倫將刀刺入人販子身體的聲音。從畫面中可以看出，艾倫重複戳了人販子很多下，手段可以說很殘忍，有很強的發洩情緒感。而在之後漫畫中，艾倫的獨白也承認了這一點。

而從艾倫眼中的淚水來看，第一次殺人他也很怕，於是配上了這樣的臺詞給自己心理暗示：

“この…獣め！！”

故事中，這是艾倫第一次實行了“開除人籍”的操作。而在後面，“開除人籍”基本成了艾倫的定番，萊納被他說成巨大害蟲，而在知道世界真相之後，最快速將艾族貼上非人標籤的也正是艾倫自己。

回頭看《MUV-LUV Alternative》、《第九區》中不把他人當人，肆意施加暴力而導致的悲劇，以及現實中諸多屠殺的案例，不得不說艾倫的這一思想傾向雖常見，但非常危險。

在第109話，伴隨著自漫畫連載以來最嚴重的頭痛，三笠再度回憶起了這段往事。同為三笠視角的回憶，這一次回憶中，艾倫殺人時的表情變得更為陰霾可怖。這裡到底是三笠的主觀感情影響了記憶，還是她終於開始試圖摘下一直以來對艾倫的美化濾鏡？讀者之間的意見不一，但事實上，面對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卻能夠拔刀連殺兩人，並對其中一人反覆插刀進行虐殺的男孩，拿著滴血的匕首朝被綁住雙手毫無反抗之力的自己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