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香 第七十二章 合作
懷裡抱著年糕，香寒看看在旁邊椅子上打哈欠的胖橘，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北島給她遞了一杯紅茶，說道：“有心事就說出來，不要總憋在心裡。”
拿著紅茶看了半晌，香寒說道：“醫生，我前男友回來了。”
北島點點頭，“嗯。”
“他向我求婚，要帶我去美國。”
切蛋糕的手頓了一下，北島沉默片刻，問道：“你的決定呢？”
“我不會跟他走的，更不會跟他結婚。”
“哦。”餐刀重新落在蛋糕上，北島又洗了一些葡萄，切了兩個蜜桃，與蛋糕一起送到她面前，說道：“既然決定了，也沒必要糾結了。”
“我不是糾結跟不跟他走，而是在糾結，什麼時候讓他死。”香寒笑了一下。
北島將橘子抱了起來，小傢伙還有些不情願，喵喵叫著想跑到媽媽懷裡去，他摸摸貓咪的小腦袋讓它乖一點，說道：“我還以為，你巴不得他下一秒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呢。”
“我確實是這麼想的，曾幾何時，他一直都是我的夢魘，我恨不得親手剝下他的皮。可是就在幾天前，有人告訴我，對於一個有才華的垃圾，其實有兩種處理方法，第一種是立刻毀了他，第二種是利用他，或者說，利用到沒有價值之後，將他像垃圾一樣扔出去。”香寒撫摸著年糕的小耳朵，自嘲一笑，“說實話，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竟然動心了呢。”
苦難的日子漸漸遠去，駭人的傷疤慢慢癒合，對他的恨意也逐漸被冷漠取代。人們下意識地會忘掉一些痛苦的回憶，而對美好的記憶則一遍遍地加濾鏡，這很正常，就連身為受害人的自己都無法避免，除非她一直活在深淵之中。
“在他說完那番話之後，我突然覺得很有道理，甚至無法反駁。可是，如果我真的這麼做了，那麼我這幾年來所受的又算什麼呢？”香寒笑了笑，淚珠卻一滴滴落了下來，“我到底是為什麼堅持到現在，到底是為什麼雙手沾滿血腥，到底為什麼……為什麼自甘墮落到連我自己都覺得厭惡……”她抱著年糕，漸漸泣不成聲，“成了一名交際花……周旋在那些男人身邊……我做了那麼多……忍了那麼多……就是為了把那些人一個不剩的送到地獄……可是為什麼到了最後我卻猶豫了……僅僅是因為……因為覺得他可能對我有用……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為什麼我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到底是為什麼活到現在啊？！”
看著面前哭泣的女孩，北島如鯁在喉，這是他第一次看她哭成這樣，哪怕是她親手送走孩子那天，也只是流了一兩滴眼淚罷了。他明白她為什麼會這樣，那個時候她心中有一種執念，那就是復仇，她活著，忍受所有的侮辱和虐待，都只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向給予她傷痛的人狠狠報復；可是如今的她已不是當年的那個蒼白的女孩了，她有了新的目標，在她喜歡的領域中大放光彩，她有伯樂，有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所以她想要活下去，她對生活和未來有了希望，所有的事情都在向好的方面，可偏偏就在這個，那個混蛋回來了。可是如今的她，已經沒有辦法不管不顧地去復仇了，因為她不在乎他了，沒有愛，卻也沒有恨，因為與她現在的生活相比，那個傢伙就是一包不可回收的垃圾，直接扔了就算了，所以她會猶豫，但就像她所說的那樣，如果她就這樣的放棄了，那她之前遭受的一切，又是怎麼回事呢？所有人都被她要了公道，可偏偏對罪魁禍首網開一面，憑什麼？！
北島幾次控制住自己的雙手，最後卻還是走上前，將她牢牢抱在懷裡，如釋重負般地長出一口氣。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己也不過如此，不過是個男人。
“林香寒，接下來我說的話，你聽好，”北島抱著她，沉聲說道：“我不管你接下來做什麼決定，是復仇也好，握手言和也罷，無論是什麼，我都希望你好好活著。”他收緊了懷抱，“活下去，不是折磨自己，而是，帶著笑容活下去。所以……”
不要管以前的事情對現在有什麼意義，我希望你可以在接下來每一天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香寒抱著北島，在他懷裡哭成淚人，橘子和年糕應該是嚇到了，卻也跳到她旁邊，在她身上蹭來蹭去，似乎在安慰她。良久，香寒漸漸收了悲泣，看著身旁睜著大眼睛盯著她的貓咪，流著淚笑了出來。
“當年我殺了那個孩子，在您的病房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橘子和年糕兩張小臉，他們用舌頭舔舔我的臉，好像在擔心我。”她含淚笑道：“當時我就想：啊……有這樣溫暖的小朋友，那他們的父母該是什麼樣子呢？然後，我就看到了您。明明是我主動撞上去的，您不僅沒有怪罪，還幫我治療，也不收我診費。所以有的時候我一直在想：上天派您來，就是來救贖我的吧。”
“我沒你說的那麼高尚。”北島嘆口氣，“當時我也曾擔心你會不會敲詐我，但是我一直記得你撲在我車上的時候，那雙眼睛裡透出的眼神，我知道，你不會。至於不收你診費的事情，是我見橘子和年糕難得與人相處好，我平時又不能好好照顧他們，就當……找個保姆了。”
香寒笑了，緊緊抱著他，在他耳邊說道：“醫生，您要了我吧。”
北島愣住了，半晌，他嘆了口氣，說道：“別鬧了，好好休息一下，然乎想想下一步怎麼做。”他摸摸她的頭髮，抵著她的額頭，“無論怎麼做，只要你開心，不後悔，這樣就行了。”
香寒看著他深邃的雙眸，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
時針指向了八點，橘貓慢悠悠地從臥房走出來，蹭蹭北島的褲管。北島放下患者病例，看看愛寵，不由微笑道：“餓了？等她醒來，我們一起吃飯。”
“喵～”橘子貌似很開心，一直趴在沙發上的年糕看了看他，貌似還有點鄙夷。
“叮咚——”有人摁響門鈴，北島走到門口，透過貓眼向外看去，竟是一位意外來客。門一開，足利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笑容，身後的老管家手裡提著一盒點心，臉上帶著謙遜的笑。
“北島醫生，好久不見，上次見面還是在為她慶祝畢業的時候。”足利笑道：“初次拜訪，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北島面上淡淡的，“不敢當。足利先生突然拜訪，有何貴幹？”
“我們家小姑娘給您添麻煩了，不知道她現在在不在？”足利笑著問：“這個時間有些晚了，而且她還要服藥，太晚總是不太好的。”
“她在休息。”頓了一下，北島決定還是如實相告：“她情緒有些不佳，最近心思比較重。”
“哦，我懂。”足利看看他，“不過還是感謝您告訴我——我可以現在帶她走嗎？”
“我以為我說過了，她在休息，還沒有醒。”北島冷冷地說：“而且還沒有吃飯。”
“這樣啊……”足利看看餐桌上擺好的飯菜，似笑非笑，“不介意多一個人吧。”
“介意。”北島毫不客氣地說：“我只做了兩個人的飯。”
“原來如此——井上。”他叫來管家，“附近有便利店，去幫我買個便當，我就在這裡吃了。”
“好的先生。”
“足利先生，這裡是我家。”北島看著他，“您要在我家用餐，有問過我的意見嗎？”
“我不正在問嗎？您沒有明確拒絕不是嗎？”足利笑呵呵地說著。
“藏之介？你怎麼來了？”
臥室的門緩緩開啟，女孩揉著腫脹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著客廳裡的兩個男人，“藏之介你怎麼會在這裡……醫生，發生了什麼事？吵架了嗎？”
“沒有。”兩個男人異口同聲，足利幾步走上前，抱著香寒在半空中轉了一個圈，說道：“讓我看看我的小姑娘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在路上慢慢告訴我，我幫你教訓他們，好不好？”
“回家？好啊……可是……”香寒指指餐桌，有些難為情，“我好餓，想先吃飯。醫生做的姜燒豬肉很好吃，土豆燉肉味道也很好……”
足利努力維持笑容不破功，裝作沒聽到身後的冷笑，拉著她的手說：“那我陪你吃好不好？吃完我們回家？”
“哎？”香寒眨眨眼睛，“可是沒做你的飯啊？你怎麼辦？看著我吃？”
足利扶了扶快要僵化的笑臉，“我可以買便當。”
“哦……”香寒覺得有些不對勁，小心地看了一下北島，“可以嗎？”
“你定。”北島轉身去拿貓糧，“快點去洗手吃飯。”
“嗯！”
之後的晚餐時間，足利吃著沒什麼滋味的便利店便當，看著香寒津津有味地品嚐著那個叫北島的男人親手做的料理，其間還要管著兩個貓祖宗有沒有好好吃飯，要看著一隻肥貓不要欺負另一隻貓，如果管不了就跟那個醫生告狀，除此之外還要時不時把他們從貓爬架上抱下來，他大概數了一下，嗯，八次。
吃過晚飯，香寒跟著足利離開了北島診所。回去的路上，女孩一直欲言又止，足利余光中看到這一切，笑了笑，“怎麼，今天的感受不打算跟我說？”
“沒什麼感受，還是不知道怎麼辦。”靠在他肩頭，香寒嘆了口氣。
“實在不行，就拋硬幣吧。”
“拋硬幣？這可是決定一個人的生死，一枚硬幣就解決了？”香寒瞪圓了眼睛。
“難說。”他笑道：“但至少在結果出來的時候，你可以清楚地知道你不想要哪個選擇。”
香寒琢磨一下，笑了，“也是。”
回到足利的別墅後，香寒開始躍躍欲試準備拋硬幣，足利寵溺地親了她一下，說道：“我讓人熬藥，你一會兒乖乖服藥，懂嗎？”
“那……你呢？”香寒臉有些紅，目光中卻有些促狹，“你也要喝，否則我就不喝。”
“放心，”足利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我還不想那麼快就精疲力盡。”
“呸！”香寒推了他一把，羞惱地說：“快點走！”
足利笑著離開臥室，門外，管家爺爺正在等他，見他出來便說：“林小姐的藥過一會兒就好，先生——”
“有什麼話就說。”
“您今天，為何這麼急躁？”管家終於問道：“林小姐不是沒有跟其他男人獨處過，從未見您這樣……擔心。”
足利停下腳步，看向走廊窗外的明月，沉默許久後說道：“那次我們談論她身邊的男人，只有北島，她沒有提一個字。”
“那就說明她對北島醫生沒有男女之情，只是單純的友誼。”
“單純的友誼？”足利笑了，“井上，男女之間有單純的友誼嗎？就算她對他只是單純的友誼，那麼北島呢？一個男人這麼長時間不求任何回報地幫助一個女人，你覺得這正常嗎？”
“也許……他就是個聖人呢？”
“聖人……呵呵。”足利笑了一笑，“那就更要小心了。一個聖人如果突然動了凡心，而且物件還是他一直幫助的人，你覺得，她會拒絕嗎？”
而且他一旦動心，索取的絕不會是一晌貪歡，更別說他在那女孩心中的地位特殊，如果他要求她跟他走，她說不定真的會走的。
足利沒有怕過什麼人，但是對於北島，他第一次覺得沒什麼信心。
“咔——”
身後的房門開啟，香寒緩緩走了出來，神情淡然。足利收回心思，笑道：“怎麼樣，硬幣告訴你該怎麼做了？”
“我沒扔。”香寒笑笑，“但是我也知道該做什麼了。”
“哦？是什麼？”
香寒笑而不語，看了一眼手裡的行動電話，上面最新一條訊息是三分鐘前收到的，發信人：韓子升。
在韓子升回美國的前一天，香寒約他見了面，還是在那家咖啡館。
“長話短說吧，我懶得與你耗時間。”將牛奶新增到黑咖之中，香寒拿起小湯匙，在咖啡杯裡優雅地攪動著，“我不會跟你去美國，更不會嫁給你。”
韓子升撕開一個砂糖包，看著雪白色的細小晶體散落在咖啡表面後隨即消融，笑了，“香寒，你還是恨我。”
“我不該恨你嗎？”香寒冷笑，“你當年做的事情，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都一刀刀刻在我心上。那些落在我身上的拳頭是真的，對我的侵犯也是真的，你讓我放下一切跟你重歸於好，不可能。”
“瞭解了，”韓子升笑著搖搖頭，“香寒，你不後悔嗎？”
“韓子升，你後悔過嗎？”香寒似笑非笑，“你都不後悔，憑什麼我要後悔？”
“好吧，”韓子升兩手一攤，“看來我們終究會是不歡而散。”
“也難說。”
韓子升放下咖啡杯，“怎麼說？”
“雖然我恨你，但就如你所說，我們不是小孩子了，情感的宿怨究竟比不上利益。我和你都有野心，也都有才華支撐這份野心，但都缺少助力。”香寒看著他，“你跟我結婚，無非是希望將我與你綁在一起，成為合作伙伴，如果你要的僅僅是個合作伙伴，沒必要走上結婚這條路。”
“也就是說……”韓子升眼睛一亮，“你願意幫我？”
“不是幫你，是互利互惠，我是要收取報酬的。”香寒冷冷地說：“我拿出了誠意，你總要回報一點才是。”
“香寒，我果然沒有看錯你。”韓子升笑了，眼中帶著一絲狂熱，“這才是成年人應有的交往方式。具體的你想怎麼做？”
“你明天就要走了，不能說太多，我只能告訴你，在你回美國後第二天，會有人去找你。”看到他猶疑的眼神，香寒冷笑，“怎麼？怕我使壞？放心，憑我對你的恨意，如果真要殺你，絕不會等到你回美國才動手。就算是我放你鴿子，對你來說又有什麼損失？我的風險更大吧。”
“也是。”韓子升舉起咖啡杯，“那我們就以coffee代替美酒，提前預祝合作愉快吧。”
香寒冷冷一笑，拿起咖啡杯，放在唇邊輕輕抿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