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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丨武學招式介紹大合集:你最想學哪一門?

作者:由 黑木崖 發表于 收藏時間:2022-07-23

《書劍恩仇錄》之“百花錯拳”

原來這是天池怪俠袁士霄所創的獨門拳術“百花錯拳”。袁士霄少年時鑽研武學,頗有成就,後來遇到一件大失意事,性情激變,發願做前人所未做之事,打前人所未打之拳,於是遍訪海內名家,或學師,或偷拳,或挑鬥踢場而觀其招,或明搶暗奪而取其譜,將各家拳術幾乎學了個全,中年後隱居天池,融通百家,別走蹊徑,創出了這路“百花錯拳”。

這拳法不但無所不包,其妙處尤在於一個“錯”字,每一招均和各派祖傳正宗手法相似而實非,一出手對方以為定是某招,舉手迎敵之際,才知打來的方位手法完全不同,其精微要旨在於“似是而非,出其不意”八字。旁人只道拳腳全打錯了,豈知正因為全部打錯,對方才防不勝防。須知既是武學高手,見聞必博,所學必精,於諸派武技胸中早有定見,不免“百花”易敵,“錯”字難當。袁士霄創此拳術,志在教他情敵栽個大筋斗,敗得狼狽不堪,丟臉之極,但一直未有機緣出手,因此這套拳術從未用過,他弟子也只陳家洛一人。

陳家洛先學了內外各大門派主要的拳術兵刃,於擒拿、暗器、點穴、輕功俱有相當根柢之後,才學“百花錯拳”。

《書劍恩仇錄》之“凳拐”

武學之中有一套功夫叫做“凳拐”,據說有一位武林前輩夏夜在瓜棚裡袒腹乘涼,忽然敵人來襲,一時之間,四面八方都是手執兵刃的強敵。他身無武器,隨手提起一條板凳,攔架擊打,把敵人打得大敗而逃。這套功夫流傳下來,武林中學的人著實不少,以備赤手遇敵時防身之用。因長凳所在都有,會了這套武術,便如處處備有兵器。

顧金標抓住這狼,靈機一動,便將之當作板凳,展開“凳拐”中的招數,橫掃直劈,舞了開來。狼身長短與板凳相近,也有四條腿,他舞得呼呼生風,群狼一時倒撲不近身。

《俠客行》之“雪山派劍法”

凌霄城內外遍植梅花,當年創制這套劍法的雪山派祖師又生性愛梅,是以劍法中夾雜了不少梅花、梅萼、梅枝、梅乾的形態,古樸飄逸,兼而有之。梅樹枝幹以枯殘醜拙為貴,梅花梅萼以繁密濃聚為尚,因而呼延萬善和聞萬夫兩人長劍一交上手,有時招式古樸,有時劍點密集,劍法一轉,便見雪花飛舞之姿,朔風呼號之勢,出招迅捷,宛若梅樹在風中搖曳不定,而塞外大漠飛沙、駝馬賓士的意態,在兩人的身形中亦偶爾一現。

《射鵰英雄傳》之“蘭花拂穴手”

黃蓉微微一驚,退避已自不及,右手揮出,拇指與食指扣起,餘下三指略張,手指如一枝蘭花般伸出,姿勢美妙已極。

彭連虎只感上臂與小臂之交的“曲池穴”上一麻,手臂疾縮,總算變招迅速,沒給她拂中穴道。這一來心中大奇,想不到這樣一個小姑娘竟然身負技藝,不但出招快捷,認穴極準,而這門以小指拂穴的功夫,饒是他見多識廣,卻也從未見過。殊不知黃蓉這“蘭花拂穴手”乃家傳絕技,講究的是“快、準、奇、清”,快、準、奇,這還罷了,那個“清”字,務須出手優雅,氣度閒逸,輕描淡寫,行若無事,才算得到家,要是出招緊迫狠辣,不免落了下乘,配不上“蘭花”的高雅之名了。四字之中,倒是這“清”字訣最難。

《射鵰英雄傳》之“羅漢伏虎拳”

當下走到廳中,說道:“請太公指點。”拉開架式,使出生平最得意的一套“羅漢伏虎拳”來,拳風虎虎,足影點點,果然名家弟子,武功有獨到之處,打得片刻,突然一聲大吼,恍若虎嘯,燭影搖晃,四座風生。眾莊丁寒戰股慄,相顧駭然。他打一拳,喝一聲,威風凜凜,宛然便似一頭大蟲。便在縱躍翻撲之際,突然左掌豎立,成如來佛掌之形。原來這套拳法中包含猛虎羅漢雙形,猛虎剪撲之勢、羅漢搏擊之狀,同時在一套拳法中顯示出來。再打一陣,吼聲漸弱,羅漢拳法卻越來越緊,最後砰的一拳,擊在地下,著拳處的方磚立時碎裂。陸冠英托地躍起,左手擎天,右足踢鬥,巍然獨立,儼如一尊羅漢佛像,更不稍有晃動。

郭靖與黃蓉大聲喝彩,連叫:“好拳法!”

《射鵰英雄傳》之“碧海潮生曲”

黃蓉自幼聽慣了父親吹奏這《碧海潮生曲》,又曾得他詳細講解,盡知曲中諸般變化,父女倆心神如一,自是不受危害,但知父親的簫聲具有極大魔力,擔心郭靖抵擋不住。

這套曲子模擬大海浩淼,萬里無波,遠處潮水緩緩推近,漸近漸快,其後洪濤洶湧,白浪連山,而潮水中魚躍鯨浮,海面上風嘯鷗飛,再加上水妖海怪,群魔弄潮,忽而冰山飄至,忽而熱海如沸,極盡變幻之能事,而潮退後水平如鏡,海底卻又是暗流湍急,於無聲處隱伏兇險,更令聆曲者不知不覺而入伏,尤為防不勝防。

《射鵰英雄傳》之“靈蛇拳法”

這“靈蛇拳法”是歐陽鋒潛心苦練而成的力作,原擬於二次華山比武時一舉壓倒餘子,是以在桃花島上與洪七公拚拆千招,這路取意於蛇類身形扭動的拳法,卻始終不曾使過。蛇身雖有骨而似無骨,能四面八方,任意所之,因此這路拳法的要旨,在於手臂似乎能於無法彎曲處彎曲,敵人只道已將來拳架開,哪知便在離敵最近之處,忽有一拳從萬難料想的方位打到。要令手臂當真隨處軟曲,自無此理,但出拳的方位匪夷所思,在敵人眼中看來,自己的手臂宛然靈動如蛇。

《射鵰英雄傳》之“野狐拳法”

當年樑子翁在長白山採參,見到獵犬與野狐在雪中相搏。那野狐狡詐多端,竄東蹦西,靈動異常,獵犬爪牙雖利,纏鬥多時,仍是無法取勝。他見了野狐的縱躍,心中有悟,當下人參也不採了,就在深山雪地的茅廬之中,苦思數月,創出了這套“野狐拳法”。這拳法以“靈、閃、撲、跌”四字訣為主旨,於對付較己為強之勁敵時最為合用,首先教敵人捉摸不著自己前進後退、左趨右避的方位,然後俟機進擊。這時他不敢輕敵,使開這路拳法,未攻先閃,跌中藏撲,向郭靖打去。

《射鵰英雄傳》之“收筋縮骨法”(《九陰真經》)

他卻正自全神思念真經下卷中所述的“收筋縮骨法”。這縮骨法的最下乘功夫,是鼠竊狗盜的打洞穿窬之術,但練到上乘,卻能將全身筋骨縮成極小的一團,就如刺蝟箭豬之屬遇敵蜷縮一般。郭靖在明霞島上遵洪七公之囑,起手習練“易筋鍛骨篇”,此時已有小成,基礎既佳,一經依法施為,不知不覺間就將手腳上束縛的繩索卸去。他身手之靈活,實勝於頭腦十倍,繩索雖已卸脫,心中兀自不明白何以得能如此。

《神鵰俠侶》之“美女拳法”+“移魂大法”(《九陰真經》)

楊過接住手套,退後一步,迅速戴上,腰枝款擺,使出古墓派武功中最奇妙最花巧的“美女拳法”來。這路拳法每一招都是摸擬一位古代美女,由男子使來本來頗不雅觀,但楊過研習時姿式已改,招名拳法如舊,身法卻已變婀娜嫵媚而為飄逸瀟灑。旁觀群雄渾摸不著頭腦,見他忽而翩然起舞,忽而端形凝立,神態變幻,極盡詭異。女子的姿態心神本就變化既多且速,而歷代有名女子性格不凡,顰笑之際、愁喜之分,自更難知難度。將千百年來美女變幻莫測的心情神態化入武術之中,再加上女神端麗之姿,女仙縹緲之形,凡夫俗子,如何能解?楊過使一招“紅玉擊鼓”,雙臂互動快擊,達爾巴舉杵橫架。楊過變為“紅拂夜奔”,出其不意的叩關直入,達爾巴豎杵直擋。楊過突使“綠珠墜樓”,撲地攻敵下盤。達爾巴吃了一驚,心想:“大師兄的招法怎地如此難測?”急躍而起,閃開他左掌的劈削。楊過雙掌連拍數下,接著連綿不斷的拍出,原來這是“文姬歸漢”,共有胡笳十八拍。

他每一招均有來歷,達爾巴是蒙古僧人,又怎懂得這些中原典故?霎時間給他忽高忽低、或東或西的攻了個手忙腳亂。楊過手上戴了金絲手套,時時乘機使出“紅線盜盒”、“木蘭彎弓”、“班姬賦詩”、“嫦娥竊藥”等招數來奪他金杵,逼得他吼叫連連,大為狼狽。群雄大喜,齊聲喝采助威。

……

正自煩惱,眼光一轉之際,忽見丐幫叛徒彭長老混在蒙古武士群中,滿臉喜色,她靈機忽動,叫道:“過兒,移魂大法,移魂大法!”《九陰真經》中有一門功夫叫做“移魂大法”,系以心靈之力克敵制勝。當年洞庭湖君山丐幫大會,黃蓉曾以此法剋制彭長老迷神催眠的“懾心術”,因此見到此人時便即想起。

古墓派的玉女心經講究兩人共使,須求心意相通,王重陽在古墓石室中刻下《九陰真經》法要時摘入“移魂大法”的大綱,旨在擊破玉女心經的兩人心意相通,心通之術既受阻撓,玉女心經的諸般妙詣便使不出了。楊過記得“移魂大法”的要旨,他素服黃蓉之能,心想:“郭伯母既出此言,必有緣故,反正今日已然輸定,我就試他一試。”拳腳上繼續竄避招架,心中卻摒慮絕思,依著經中所載止觀法門,由“制心止”而至“體真止”,寧神歸一,竟無半點雜念。這時他全憑本性招架,聽聲閃躍、遇風趨避,眼光呆呆的瞪著敵人。

又拆數招,達爾巴忽覺楊過舉動有異,向他望了一眼,金杵猛擊過去。楊過使一招美女拳法中的“蠻腰纖纖”,腰肢輕擺避開,他既運“移魂大法”,心體為一,拳腳上使的是什麼招數,臉上就有什麼神情。達爾巴見他臉上忽現書卷之氣,那裡知他是在模仿唐代詩人白樂天之妾小蠻的舞姿,不禁一呆,金杵當頭直擊。楊過側頭避過,五根手指張開,伸手在自己頭髮上一梳,手指跟著軟軟的揮了出去,臉上微微一笑,卻是一招“麗華梳裝”。那張麗華是後陳陳後主的寵姬,髮長七尺,光可鑑人,李後主為她廢棄政事而亡國,其媚可知。楊過這麼一笑,達爾巴已受感染,跟著也是一笑。楊過眉清目秀,添上笑容,更增風致,達爾巴顴骨高聳,面頰深陷,跟著楊過作態一笑,旁觀眾人無不毛骨悚然。

楊過見他呆住,伸指戳出,卻是一招“萍姬針神”。達爾巴側身閃開,臉上跟著他做個細心縫衣的模樣。黃蓉見楊過領會她的意思,居然能以“移魂大法”令敵人受到感應,大為喜慰,低聲對郭靖道:“過兒遭際非凡,當年你在他這般年紀之時,尚沒此功夫。”郭靖喜動顏色,點了點頭,目光凝視廳心二人,竟不稍瞬。

這“移魂大法”純繫心靈之力的感應,倘若對方心神凝定,此法往往無效。要是對方內力更高,則反激過來,施術者反受其制。兩人比武,若施術者武功較強,則拳腳兵刃已足以獲勝,實不必施用此法,若功力不及,卻又不敢貿然使用。是以此法雖高深精奧,臨敵時卻也無甚用處。達爾巴聽楊過說了一通蒙古話,早有八九成信得他是大師兄轉世,只因心存敬畏之意,是以感應極快,楊過這才一舉成功,但若施之於霍都,則此術楊過事先既未曾練過,內力又不及對手,勢必大遭兇險。

此時達爾巴已全為楊過制住,見他使招 “西子捧心”,登時跟著來一下“東施效顰”,見他使出“洛神微步”,便也亦步亦趨,“翩若驚鴉、宛若遊蛇”起來。金輪國師早看出不對,連聲呼喝,達爾巴竟恍如不聞。楊過見時機已至,突使一招“曹令割鼻”,揮手在自己臉上斜削一掌,左掌削過,右掌又削,連綿不斷。古時曹文叔之妻名令,夫死後自割其鼻,以示決不再嫁。拳法中這一招本是以手掌在自己臉前削過,格開敵人擊來面門的拳掌,楊過的手掌卻近了數寸,削上了自己臉頰,看似出手甚重,其實只是手掌在自己臉上輕輕一抹,達爾巴那裡知道,雙掌拚命往自己臉上打去。他神力驚人,每一掌都是百餘斤勁力,打到十餘掌,終於支援不住,將自己打得昏暈倒地。

《神鵰俠侶》之“釋迦擲象功”

見二人又鬥片時,尼摩星力道絲毫不衰,突然大喝一聲:“阿婆星!”托起岩石,向國師擲將過去。他這一擲是天竺佛家武學的一門厲害武功,叫作“釋迦擲象功”。

佛經中有言:釋迦牟尼為太子時,一日出城,大象礙路,太子手提象足,擲向高空,過三日後,象還墮地,撞地而成深溝,今名擲象溝。這自是寓言,形容佛法不可思議。後世天竺武學之士練成一門外功,能以巨力擲物,即以此命名。此時尼摩星運此神功擲石,但見岩石在空中急速旋轉,挾著一股烈風,疾往國師撞去。

《神鵰俠侶》之“黯然銷魂掌”

只見楊過單臂負後,凝目遠眺,腳下虛浮,胸前門戶洞開,全身姿式與武學中各項大忌無不吻合。他踏近一步,左手成掌,虛按一招,意存試探。楊過渾如不覺,理也不理。周伯通說道:“小心了!”發拳往他小腹擊去。

他生怕傷了對方,這一拳只用三成力,那知拳頭剛要觸到楊過身上,突覺他小腹肌肉顫動,同時胸口向內一吸,倏地彈出。周伯通吃了一驚,忙向左躍開,心想內家高手吸胸凹腹以避敵招,原屬尋常,但這等以胸肌傷人,卻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當下好奇之心大起,喝道:“你這是什麼武功?”楊過道:“這是‘黯然銷魂掌’中的第十三招,叫作‘心驚肉跳’!”周伯通喃喃的道:“沒聽見過,沒聽見過!”楊過道:“這是我自創的一十七招掌法,你自然沒聽見過。”

楊過自和小龍女在絕情谷斷腸崖前分手,不久便由神鵰帶著在海潮之中練功,數年之後,除內功循序漸進外,別的無可再練,心中整日價思念小龍女,漸漸的形銷骨立,了無生趣。一日在海濱悄立良久,百無聊賴之中隨意拳打腳踢,其時他內功火候已到,一出手竟具極大威力,輕輕一掌,將海灘上一塊岩石打得粉碎。他由此深思,創出了一套完整的掌法,出手與尋常武功大異,厲害之處,全在內力,共有一十七招。

他生平受過不少武學名家的指點,自全真教學得玄門正宗內功的口訣,自小龍女學得《玉女心經》,在古墓中見到《九陰真經》,歐陽鋒授以蛤蟆功和逆轉經脈,洪七公與黃蓉授以打狗棒法,黃藥師授以彈指神通和玉簫劍法,除一陽指之外,東邪、西毒、北丐、中神通的武學無所不窺,而古墓派的武學又於五大高人之外別創蹊徑,此時融會貫通,已卓然成家。只因他單剩一臂,是以不於招數變化取勝,反而故意與武學道理相反。他將這套掌法定名為“黯然銷魂掌”,取的是江淹<別賦>中那一句“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之意。自掌法練成以來,直至此時,方遇到周伯通這等真正的強敵。

《神鵰俠侶》之“龍象般若功”

這十餘年來,國師在蒙古苦練“龍象般若功”,那是金剛宗中至高無上的護法神功。那“龍象般若掌”共分十三層,第一層功夫十分淺易,縱是下愚之人,只要得到傳授,一二年中即能練成。第二層比第一層加深一倍,需時三四年。第三層又比第二層加深一倍,需時七八年。如此成倍遞增,越往後越難進展。待到第五層後,欲再練深一層,往往便須三十年以上苦功。金剛宗一門,高僧奇士歷代輩出,但這一十三層“龍象般若功”,卻從未有一人練到十層以上。這功夫循序漸進,本來絕無不能練成之理,若有人得享數千歲高齡,最終必臻第十三層境界,只人壽有限,金剛宗中的高僧修士欲在天年終了之前練到第七層、第八層,便非得躁進不可,這一來,往往陷入了欲速不達的大危境。北宋年間,吐番曾有一位高僧練到了第九層,繼續勇猛精進,待練到第十層時,心魔驟起,無法自制,終於狂舞七日七夜,自絕經脈而死。

那金輪國師實是個不世出的奇才,潛修苦學,進境奇速,竟爾衝破第九層難關,此時已到第十層的境界,當真是震古爍今,雖不能說後無來者,卻確已前無古人。據那《龍象般若經》言道,此時每一掌擊出,均具十龍十象的大力,他自知再求進境,此生已屬無望,但既已自信天下無敵手,即令練到第十一層,也已多餘。當年他敗在楊過和小龍女劍下,引為生平奇恥大辱,此時功力既已倍增,乘著蒙古皇帝御駕親征,便扈駕南來,要雙掌擊敗楊龍夫婦,以雪當年之恥。

《天龍八部》之“凌波微步”

帛卷盡處題著“凌波微步”四字,其後繪的是無數足印,註明“婦妹”、“無妄”等等字樣,盡是易經中的方位。段譽前幾日還正全心全意的鑽研易經,一見到這些名稱,登時精神大振,便似遇到故交良友一般。只見足印密密麻麻,不知有幾千百個,自一個足印至另一個足印均有綠線貫串,線上繪有箭頭,料是一套繁複的步法。最後寫著一行字道:“猝遇強敵,以此保身,更積內力,再取敵命。”

段譽心道:“神仙姊姊所遺的步法,必定精妙之極,遇到強敵時脫身逃走,那就很好,‘再取敵命’也就不必了。”

……(段譽與喬峰初次相遇)

兩人下得樓來,那大漢越走越快,出城後更邁開大步,順著大路急趨而前,段譽提一口氣,和他並肩而行,他雖不會武功,但內力充沛之極,這般快步急走,卻也絲毫不感心跳氣喘。那大漢向他瞧了一眼,微微一笑,道:“好,咱們比比腳力。”當即發足疾行。

段譽奔出幾步,只因走得急了,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乘勢向左斜出半步,這才站穩,這一下恰好踏了“凌波微步”中的步子。他無意踏了這一步,居然搶前了數尺,心中一喜,第二步走的又是“凌波微步”,便即追上了那大漢。兩人並肩而前,只聽得風聲呼呼,道旁樹木紛紛從身邊倒退而過。

段譽學那“凌波微步”之時,全沒想到要和人比試腳力,這時如箭在弦,不能不發,只有盡力而為,至於勝過那大漢的心思,卻是半分也沒有。他只是按照所學步法,加上渾厚無比的內力,一步步的跨將出去,那大漢到底在前在後,卻全然的顧不到了。

那大漢邁開大步,越走越快,頃刻間便遠遠趕在段譽之前,但只要稍緩得幾口氣,段譽便即追了上來。那大漢斜眼相睨,見段譽身形瀟灑,猶如庭除閒步一般,步伐中渾沒半分霸氣,心下暗暗佩服,加快幾步,又將他拋在後面,但段譽不久又即追上。這麼試了幾次,那大漢已知段譽內力之強,猶勝於己,要在十數里內勝過他並不為難,一比到三四十里,勝敗之數就難說得很,比到六十里之外,自己非輸不可。他哈哈一笑,停步說道:“慕容公子,喬峰今日可服你啦。姑蘇慕容,果然名不虛傳。”

段譽幾步衝過了他身邊,當即轉身回來,聽他叫自己為“慕容公子”,忙道:“小弟姓段名譽,兄臺認錯人了。”

《天龍八部》之“六脈神劍”

本因道:“六脈神劍,並非真劍,乃是以一陽指的指力化作劍氣,有質無形,可稱無形氣劍。所謂六脈,即手之六脈太陰肺經、厥陰心包經、少陰心經、太陽小腸經、陽明胃經、少陽三焦經。”說著從本觀的蒲團後面取出一個卷軸。

本因道:“依這六脈神劍的本意,該是一人同使六脈劍氣,但當此末世,武學衰微,已無人能修聚到如此強勁渾厚的內力,咱們只好六人分使六脈劍氣。師叔專練拇指少商劍,我專練食指商陽劍,本觀師兄練中指中衝劍,本塵師弟練無名指關衝劍,本相師兄練小指少衝劍,本參師弟練左手小指少澤劍。事不宜遲,咱們這便起始練劍。”

他又取出六幅圖形,懸於四壁,少商劍的圖形則懸在枯榮大師面前。每幅圖上都是縱橫交叉的直線、圓圈和弧形。六人專注自己所練一劍的劍氣圖,伸出手指在空中虛點虛劃。

……

段譽瞧瞧少衝劍,瞧瞧關衝劍,又瞧瞧商陽劍,東看一招,西看一招,對照圖譜之後雖能明白,終究是凌亂無章。正自凝神瞧著“少衝劍”的圖譜時,忽見一隻枯瘦的手指伸到圖上,寫道:“只學一圖,學完再換。”段譽心念一動,知是枯榮大師指點,回過頭來,向他微微一笑,示意致謝。

這一看之下,他笑容登時僵住,原來眼前所出現的那張面容奇特之極,左邊的一半臉色紅潤,皮光肉滑,有如嬰兒,右邊的一半卻如枯骨,除了一張焦黃的麵皮之外全無肌肉,骨頭突了出來,宛然便是半個骷髏骨頭。他一驚之下,立時轉過了頭,一顆心怦怦亂跳,明知這是枯榮大師修習枯榮禪功所致,但這張半枯半榮的臉孔,實在太過嚇人,一時無論如何不能定下心來。

只見枯榮大師的食指又在帛上寫道:“良機莫失,凝神觀劍。自觀自學,不違祖訓。”

……

凡人五指之中,無名指最為笨拙,食指則最是靈活,因此關衝劍以拙滯古樸取勝,商陽劍法卻巧妙活潑,難以捉摸。少衝劍法與少澤劍法同以小指運使,但一為右手小指,一為左手小指,劍法上便也有工、拙、捷、緩之分。但“拙”並非不佳,“緩”也並不減少威力,只是奇正有別而已。

……

段譽得到蕭峰的指點,只是專使一路少商劍法,果然這路劍法結構嚴謹,再無破綻。本來六脈神劍六路劍法迴轉運使,威力比之單用一劍自是強大得多,但段譽不懂其中訣竅,單使一劍反更圓熟,十餘劍使出,慕容復已然額頭見汗,不住倒退,退到一株大槐樹旁,倚樹防禦。段譽將一路少商劍法使完,拇指一屈,食指點出,變成了“商陽劍法”。

這商陽劍的劍勢不及少商劍宏大,輕靈迅速卻遠有過之,他食指連動,一劍又一劍的刺出,快速無倫。使劍全仗手腕靈活,但出劍收劍,不論如何迅速,總是有數尺的距離,他以食指運那無形劍氣,卻不過是手指在數寸範圍內轉動,一點一戳,何等方便?何況慕容覆被他逼在丈許之外,全無還手餘地。段譽如果和他一招一式的拆解,使不上第二招便給慕容復取了性命,現下只攻不守,任由他運使從天龍寺中學來的商陽劍法,自是佔盡了便宜。

《天龍八部》之“火焰刀”

鳩摩智雙手一擊,門外走進一名高大漢子。鳩摩智說了幾句番話,那漢子點頭答應,到門外的箱子中取過一束藏香,交了給鳩摩智,倒退著出門。

眾人都覺奇怪,心想這線香一觸即斷,難道竟能用作兵刃?只見他左手拈了一枝藏香,右手取過地下的一些木屑,輕輕捏緊,將藏香插在木屑之中。如此一連插了六枝藏香,併成一列,每枝藏香間相距約一尺。鳩摩智盤膝坐在香後,隔著五尺左右,突然雙掌搓了幾搓,向外揮出,六根香頭一亮,同時點燃了。眾人都是大吃一驚,只覺這人內力之強,實已到了不可思議的境界。但各人隨即聞到微微的硝磺之氣,猜到這六枝藏香頭上都有火藥,鳩摩智並非以內力點香,乃是以內力磨擦火藥,使之燒著香頭。這事雖然亦甚難能,但保定帝等自忖勉力也可辦到。

藏香所生煙氣作碧綠之色,六條筆直的綠線嫋嫋升起。鳩摩智雙掌如抱圓球,內力運出,六道碧煙慢慢向外彎曲,分別指著枯榮、本觀、本因、本相、本參、保定帝六人。他這手掌力叫做“火焰刀”,雖是虛無縹緲,不可捉摸,卻能殺人於無形,實是厲害不過。此番他只志在得經,不欲傷人,是以點了六根線香,以展示掌力的去向形跡,一來顯得有恃無恐,二來示意慈悲為懷,只是較量武學修為,不求殺傷人命。

《天龍八部》之“化功大法”

阿紫取過預備在旁的一隻大公雞,拔出短刀,斬去公雞的尖嘴和腳爪,投入瓦甕。那條大蜈蚣躍上雞頭,吮吸雞血,不久大公雞便中毒而死。蜈蚣身子漸漸腫大,紅頭更是如欲滴出血來。阿紫滿臉喜悅之情,低聲道:“成啦,成啦!這一門功夫可練得成功了!”

遊坦之心道:“原來你捉了蜈蚣,要來練一門功夫。這叫蜈蚣功嗎?”

如此餵了七日,每日讓蜈蚣吮吸一隻大公雞的血。到第八日上,阿紫又將遊坦之叫進殿去,笑眯眯的道:“鐵醜,我待你怎樣?”遊坦之道:“姑娘待我恩重如山。”阿紫道:“你說過要為我粉身碎骨,赴湯蹈火,那是真的,還是假話?”遊坦之道:“小人不敢欺騙姑娘。姑娘但有所命,小人決不推辭。”阿紫道:“那好得很啊。我跟你說,我要練一門功夫,須得有人相助才行。你肯不肯助我練功?倘若練成了,我定然重重有賞。”遊坦之道:“小人當然聽姑娘吩咐,也不用什麼賞賜。”阿紫道:“那好得很,咱們這就練了。”

她盤膝坐好,雙手互搓,閉目運氣,過了一會,道:“你伸手到瓦甕中去,這蜈蚣必定咬你,你千萬不可動彈,要讓他吸你的血液,吸得越多越好。”

遊坦之七日來每天見這條大蜈蚣吮吸雞血,只吮得幾口,一隻鮮龍活跳的大公雞便即斃命,可見這蜈蚣毒不可當,聽阿紫這麼說,不由得遲疑不答。阿紫臉色一沉,問道:“怎麼啦,你不願意嗎?”遊坦之道:“不是不願,只不過……只不過……”阿紫道:“怎麼?只不過蜈蚣毒性厲害,你怕死是不是?你是人,還是公雞?”遊坦之道:“我不是公雞。”阿紫道:“是啊,公雞給蜈蚣吸了血會死,你又不是公雞,怎麼會死?你說過願意為我赴湯蹈火,粉身碎骨,蜈蚣吸你一點血玩玩,你會粉身碎骨麼?”

遊坦之無言可答,抬起頭來向阿紫瞧去,見她紅紅的櫻唇下垂,頗有輕蔑之意,登時意亂情迷,就如著了魔一般,說道:“好,遵從姑娘吩咐便是。”咬緊了牙齒,閉上眼睛,右手慢慢伸入瓦甕。

他手指一伸入甕中,中指指尖上便如針刺般劇痛。他忍不住將手一縮。阿紫叫道:“別動,別動!”遊坦之強自忍住,睜開眼來,只見那條蜈蚣正咬住了自己的中指,果然便在吸血。遊坦之全身發毛,只想提起來往地下一甩,一腳踏了下去,但他雖不和阿紫相對,卻感覺到她銳利的目光射在自己背上,如同兩把利劍般要作勢刺下,怎敢稍有動彈?

好在蜈蚣吸血,並不甚痛,但見那蜈蚣漸漸腫大起來,但自己的中指上卻也隱隱罩上了一層深紫之色。紫色由淺而深,慢慢轉成深黑,再過一會,黑色自指而掌,更自掌沿手臂上升。遊坦之這時已將性命甩了出去,反而處之坦然,嘴角邊也微微露出笑容,只是這笑容套在鐵罩之下,阿紫看不到而已。

阿紫雙目凝視在蜈蚣身上,全神貫注,毫不怠忽。終於那蜈蚣放開了遊坦之的手指,伏在甕底不動了。阿紫叫道:“你輕輕將蜈蚣放入小木鼎中,小心些,可別弄傷了它。”

遊坦之依言抄起蜈蚣,放入錦凳前的小木鼎中。阿紫蓋上了鼎蓋,過得片刻,木鼎的孔中有一滴滴黑血滴了下來。

阿紫臉現喜色,忙伸掌將血液接住,盤膝運功,將血液都吸入掌內。遊坦之心道:“這是我的血液,卻到了她身體之中。原來她是在練蜈蚣毒掌。”

過了好一會,木鼎再無黑色滴下,阿紫揭起鼎蓋,見蜈蚣已然僵斃。

阿紫雙掌一搓,瞧自己手掌時,但見兩隻手掌如白玉無瑕,更無半點血汙,知道從師父那裡偷聽來的練功之法確是半點不錯,心下甚喜,捧起了木鼎,將死蜈蚣倒在地上,匆匆走出殿去,一眼也沒向遊坦之瞧,似乎此人便如那條死蜈蚣一般,再也沒什麼用處了。

遊坦之悵望著阿紫的背影,直到她影蹤不見,解開衣衫看時,只見黑氣已蔓延至腋窩,同時一條手臂也麻癢起來,霎時之間,便如千萬只跳蚤在同時咬齧一般。

……

他所練的那門“化功大法”,經常要將毒蛇毒蟲的毒質塗在手掌之上,吸入體內,若是七日不塗,不但功力減退,而且體內蘊積了數十年的毒質不得新毒剋制,不免漸漸發作,為禍之烈,實是難以形容。那神木王鼎天生有一股特異氣息,再在鼎中燃燒香料,片刻間便能誘引毒蟲到來,方圓十里之內,什麼毒蟲也抵不住這香氣的吸引。丁春秋有了這奇鼎在手,捕捉毒蟲不費吹灰之力,“化功大法”自是越練越深,越練越精。當年丁春秋有一名得意弟子,得他傳授,修習化功大法,頗有成就,豈知後來自恃能耐,對他居然不甚恭順。丁春秋將他制住後,也不加以刀杖刑罰,只是將他囚禁在一間石屋之中,令他無法捉蟲豸加毒,結果體內毒素髮作,難熬難當,忍不住將自己全身肌肉一片片的撕落,呻吟呼號,四十餘日方死。星宿老怪得意之餘,心下也頗為戒懼,而化功大法也不再傳授任何門人。因此摘星子等人都是不會,阿紫想得此神功,非暗中偷學、盜鼎出走不可。

阿紫工於心計,在師父剛捕完毒那天辭師東行,待得星宿老怪發覺神木王鼎被盜,已在七天之後,阿紫早已去得遠了。她走的多是偏僻小路,追拿她的眾師兄武功雖比她為高,智計卻遠所不及,給她虛張聲勢、聲東擊西的連使幾個詭計,一一都撇了開去。

星宿老怪所居之地是陰暗潮溼的深谷,毒蛇毒蟲繁殖甚富,神木王鼎雖失,要捉些毒蟲來加毒,倒也不是難事,但尋常毒蟲易捉。要像從前這般,每次捕到的都是希奇古怪、珍異厲害的劇毒蟲豸,卻是可遇不可求了。更有一件令他擔心之事,只怕中原的高手識破了王鼎的來歷,誰都會立即將之毀去,是以一日不追回,一日便不能安心。

……

丁春秋心想不必跟他多言,斃了滅口便是,當下手掌一鬆,待遊坦之站起身來,揮掌向他胸口拍去。遊坦之大驚,忙伸右手,推開來掌。丁春秋這一掌去勢甚緩,遊坦之右掌格出時,正好和他掌心相對。丁春秋正要他如此,掌中所蓄毒質隨著內勁直送過去,這正是他成名數十年的“化功大法”,中掌者或沾劇毒,或內力於頃刻間化盡,或當場立斃,或哀號數月方死,全由施法隨心所欲。丁春秋生平曾以此殺人無數。武林中聽到“化功大法”四字,既厭惡恨憎,復心驚肉跳。段譽的“北冥神功”吸入內力以為己有,與“化功大法”以劇毒化人內功不同,但身受者內力迅速消失,卻無二致,是以往往給人誤認。

《天龍八部》之“馬屁功”“法螺功”“厚顏功”

包不同道:“眾位老兄,星宿派的功夫,確是勝過了任何門派,當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眾弟子大喜。一人問道:“依你之見,我派最厲害的功夫是哪一項?”包不同道:“豈止一項,至少也有三項。”眾弟子更加高興,齊問:“是哪三項?”

包不同道:“第一項是馬屁功。這一項功夫如不練精,只怕在貴門之中,活不上一天半日。第二項是法螺功,若不將貴門的武功德行大加吹噓,不但師父瞧你不起,在同門之間也必大受排擠,無法立足。這第三項功夫呢,那便是厚顏功了。若不是抹殺良心,厚顏無恥,又如何練得成馬屁與法螺這兩大奇功。”

他說了這番話,料想星宿派群弟子必定人人大怒,一齊向他拳足交加,只是這幾句話猶似骨鯁在喉,不吐不快,豈知星宿派弟子聽了這番話後,一個個默默點頭。一人道:“老兄聰明得緊,對本派的奇功倒也知之甚深。不過這馬屁、法螺、厚顏三門神功,那也是很難修習的。尋常人於世俗之見沾染甚深,總覺得有些事是好的,有些事是壞的。只要心中存了這種無聊的善惡之念、是非之分,要修習厚顏功便是事倍功半,往往在要緊關頭,功虧一簣。”

包不同本是出言譏刺,萬萬料想不到這些人安之若素,居之不疑,不由得大奇,笑道:“貴派神功深奧無比,小子心存仰慕,還要請大仙再加開導。”

那人聽包不同稱他為“大仙”,登時飄飄然起來,說道:“你不是本門中人,這些神功的秘奧,自不能向你傳授。不過有些粗淺道理,跟你說說倒也不妨。最重要的秘訣,自然是將師父奉若神明,他老人家便放一個屁……”

包不同搶著答:“當然也是香的。更須大聲呼吸,衷心讚頌……”那人道:“你這話大處甚是,小處略有缺陷,不是“大聲呼吸”,而是“大聲吸,小聲呼'。”包不同道:“對對,大仙指點得是,倘若是大聲呼氣,不免似嫌師父之屁……這個並不太香。”

那人點頭道:“不錯,你天資很好,倘若投入本門,該有相當造詣,只可惜誤入歧途,進了旁門左道的門下。本門的功夫雖然變化萬狀,但基本功訣,也不繁複,只須牢記‘ 抹殺良心'四 字,大致也差不多了。”

包不同連連點頭,道:“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在下對貴派心嚮往之,恨不得投入貴派門下,不知大仙能加引薦麼?”那人微微一笑,道:“要投入本門,當真談何容易,那許許多多艱難困苦的考驗,諒你也無法經受得起。”另一名弟子道:“這裡耳目眾多,不宜與他多說。姓包的,你若真有投靠本門之心,當我師父心情大好之時,我可為你在師父面前說幾句好話。本派廣收徒眾,我瞧你根骨倒也不差,若得師父大發慈悲,收你為徒,日後或許能有些造就。”包不同一本正經的道:“多謝,多謝。大仙恩德,包某沒齒難忘。”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丁春秋生平最大的癖好,便是聽旁人的諂諛之言,別人越說得肉麻,他越聽得開心,這般給群弟子捧了數十年,早已深信群弟子的歌功頌德句句是真。倘若哪一個沒將他吹捧得足尺加三,他便覺得這個弟子不夠忠心。眾弟子深知他脾氣,一有機會,無不竭力以赴,大張旗鼓的大拍大捧,均知倘若歌頌稍有不足,失了師父歡心事小,時時刻刻便有性命之憂。這些星宿派弟子倒也不是人人生來厚顏無恥,只是一來形格勢禁,若不如此便不足圖存,二來行之日久,習慣成自然,諂諛之辭順口而出,誰也不以為恥了。

《天龍八部》之“斗轉星移”

丁春秋心中卻又是惱怒,又是戒懼。他適才與阿紫說話之際,大袖微揚,已潛運內力,將“逍遙三笑散”毒粉嚮慕容復揮去。這毒粉無色無臭,細微之極,其時天色已晚,飯店的客堂中朦朧昏暗,滿擬慕容復武功再高,也決計不會察覺,哪料得他不知用什麼手段,竟將這“逍遙三笑散”轉送到了自己弟子身上。死一個弟子固不足惜,但慕容復談笑之間,沒見他舉手抬足,便將毒粉轉到了旁人身上,這顯然並非以內力反激,以丁春秋見聞之博,一時也想不出那是什麼功夫。他心中只是想著八個字:“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慕容復所使手法,正與“接暗器,打暗器”相似,接鏢發鏢,接箭還箭,他是接毒粉發毒粉。但毒粉如此細微,他如何能不會沾身,隨即又發了出來?

轉念又想:“說到‘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逍遙三笑散該當送還我才是,哼,想必這小子忌憚老仙,不敢貿然來捋虎鬚。”想到“捋虎鬚”三字,順手一摸長鬚,觸手只摸到七八根燒焦了的短鬚,心下不惱反喜:“以蘇星河、玄難老和尚這等見識和功力,終究還是在老仙手下送了老命,慕容復乳臭未乾,何足道哉?”說道:“慕容公子,你我當真有緣,來來來,我敬你一杯酒。”說著伸指一彈,面前的一隻酒杯平平嚮慕容復飛去。酒杯橫飛,卻沒半滴酒水濺出。倘若換了平時,群弟子早已頌聲雷動,但適才見一個同門死得古怪,都怕拍馬屁拍到了馬腳上,未能揣摩明白師父的用意,誰都不敢貿然開口,但這一聲喝采,總是要的,否則師父見怪,可又吃罪不起。酒杯剛到慕容復面前,群弟子便暴雷價喝了一聲:“好!”有三個膽子特別小的,連這一聲採也不敢喝,待聽得眾同門叫過,才想起自己沒喝采,太也落後,忙跟著叫好,但那三個“好”字總是遲了片刻,顯然不夠整齊。那三人見到眾同門射來的眼光中充滿責備之意,登時羞愧無地,驚懼不已。

慕容複道:“丁先生這杯酒,還是轉賜了令高徒罷!”說著呼一口氣,吹得那酒杯突然轉向,飛向左首一名星宿弟子身前。

他一吹便將酒杯引開,比之手指彈杯,難易之別,縱然不會武功之人也看得出來,這酒杯一轉向,丁春秋顯是輸了一招。其實慕容復所噴的這口氣,和丁春秋的一彈,力道強弱全然不可同日而語,只不過噴氣的方位勁力拿捏極準,似乎是以一口氣吹開杯子,實則只是借用了對方手指上的一彈之力而已。

那星宿弟子見杯子飛到,不及多想,自然而然的便伸手接住,說道:“這是師父命你喝的!”便想將酒杯擲嚮慕容復,突然間一聲慘呼,向後便倒,登時一動也不動了。

眾弟子這次都心下雪亮,知道師父一彈酒杯,便以指甲中的劇毒敷在杯上,只要慕容復手指一碰酒杯,不必酒水沾唇,便即如這星宿弟子般送了性命。

丁春秋臉上變色,心下怒極,情知這一下已瞞不過眾弟子的眼光,到了這地步,已不能再故示閒雅,雙手捧了一隻酒杯,緩緩站起,說道:“慕容公子,老夫這一杯酒,總是要敬你的。”說著走到慕容復身前。

慕容復一瞥之間,見那杯白酒中隱隱泛起一層碧光,顯然含有厲害無比的毒藥。他這麼親自端來,再也沒回旋的餘地。眼見丁春秋走到身前,只隔一張板桌,慕容復吸一口氣,丁春秋捧著的那杯中酒水陡然直升而起,成為一條碧綠的水線。丁春秋暗呼:“好厲害!”知道對方一吸之後,跟著便是一吐,這條水線便會向自己射來,雖然射中後於己無礙,但滿身酒水淋漓,總是狼狽出醜,當即運起內功,波的一聲,向那水線吹去。卻見那條水線衝到離慕容復鼻尖約莫半尺之處,驀地裡斜向左首,從他腦後兜過,迅捷無倫的飛射而出,噗的一聲,鑽入了一名星宿弟子的 口中。

那人正張大了口,要喝采叫好,這“好”字還沒出聲,一杯毒酒所化成的水線已鑽入了他肚中。水線來勢奇速,他居然還是興高采烈的大喝一聲:“好!”直到喝采之後,這才驚覺,大叫:“不好!”登時委頓在地,片刻之間,滿臉轉變成漆黑,立時斃命。

這毒藥如此厲害,慕容復也是心驚不已:“我闖蕩江湖,從未見過這等霸道的毒藥。”他二人比拚,頃刻間星宿派便接連死了三名弟子,顯然勝敗已分。

……

他姑蘇慕容家最拿手的絕技,乃是一門借力打力之技,叫做“斗轉星移”。外人不知底細,見到慕容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神乎其技,凡在致人死命之時,總是以對方的成名絕技加諸其身,顯然天下各門各派的絕技,姑蘇慕容氏無一不會,無一不精。其實武林中絕技千千萬萬,任他如何聰明淵博,決難將每一項絕技都學會了,何況既是絕技,自非朝夕之功所能練成。但慕容氏有了這一門巧妙無比的“斗轉星移”之術,不論對方施出何種功夫來,都能將之轉移力道,反擊到對方自身。

善於“鎖喉槍”的,挺槍去刺慕容復咽喉,給他“斗轉星移”一轉,這一槍便刺入了自己咽喉,而所用勁力法門,全是出於他本門的秘傳訣竅;善用“斷臂刀”的,揮刀砍出,卻砍上了自己手臂。兵器便是這件兵器,招數便是這記招數。只要不是親眼目睹慕容氏施這“斗轉星移”之術,那就誰也猜想不到這些人所以喪命,其實都是出於“自殺”。出手的人武功越高,死法越是巧妙。慕容氏若非單打獨鬥,若不是有把握定能致敵死命,這“斗轉星移”的功夫便決不使用,是以姑蘇慕容氏名震江湖,真正的功夫所在,卻是誰也不知。

將對手的兵刃拳腳轉換方向,令對手自作自受,其中道理,全在“反彈”兩字。便如有人一拳打在石牆之上,出手越重,拳頭上所受的力道越大,輕重強弱,不差分毫。只不過轉換有形的兵刃拳腳尚易,轉換無形無質的內力氣功,那就極難。慕容覆在這門功夫上雖然修練多年,究竟限於年歲,未能達到登峰造極之境,遇到丁春秋這等第一流的高手,他自知無法以“斗轉星移”之術反撥回去傷害對方,是以連使三次“斗轉星移”,受到打擊的倒黴傢伙,卻都是星宿派弟子。他轉是轉了,移也移了,不過是轉移到了第三者身上。丁春秋暗施“逍遙三笑散”,彈杯送毒,逼射毒酒,每一次都給慕容復輕輕易易的找了替死鬼。

《天龍八部》之“採燕功”

那女子臉上神色不定,說道:“小姑娘,你……你怎知道我姓氏?又怎知道我……我這‘採燕功’?”

王語嫣道:“適才黎夫人露了這一手神妙功夫,長杆取物,百發百中,自然是椰花島著名的‘採燕功’了。”原來椰花島地處南海,山岩上多產燕窩。燕窩都生於絕高絕險之處,黎家久處島上,數百年來由採集燕窩而練成了以極長竹杆為兵刃的“採燕功”。同時椰花島黎家的輕功步法,也與眾不同。王語嫣看到她向後一躍之勢,宛如為海風所激,更無懷疑,便道出了她的身分來歷。

《天龍八部》之“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

那女童臉色一沉,指著太陽道:“等太陽到了頭頂,我若不喝生血,非死不可!”虛竹十分駭怕,驚道:“好端端地,為什麼要喝生血?”心下發毛,不由得想起了“吸血鬼”。

那女童道:“我有個古怪毛病,每日中午倘若不喝生血,全身真氣沸騰,自己便會活活燒死,臨死時狂性大發,對你大大不利。”虛竹不住搖頭,說道:“不管怎樣,小僧是佛門子弟,嚴守清規戒律,別說自己決計不肯殺生,便是見你起意殺生,也要盡力攔阻。”

……

童姥向虛竹道:“小和尚,這三日來你確是救了我性命,並非做什麼傻事。天山童姥生平不向人道謝,但你救我性命,姥姥日後更有補報。”虛竹搖手道:“你這麼高強的武功,何須我相救?你明明是取笑於我。”童姥沉臉道:“我說是你救了我性命,便是你救了我性命,姥姥生平說話,決不喜人反駁。姥姥所練的內功,確是叫做'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這功夫威力奇大,卻有一個大大的不利之處,每三十年,我便要返老還童一次。”虛竹道:“返老還童?那……那不是很好麼?”

童姥嘆道:“你這小和尚忠厚老實,於我有救命之恩,更與我逍遙派淵源極深,說給你聽了,也不打緊。我自六歲起練這功夫,三十六歲返老還童,花了三十天時光。六十六歲返老還童,那一次用了六十天。今年九十六歲,再次返老還童,便得有九十天時光,方能回覆功力。”虛竹睜大了眼睛,奇道:“什麼?你……你今年已經九十六歲了?”

童姥道:“我是你師父無崖子的師姊,無崖子倘若不死,今年九十三歲,我比他大了三歲,難道不是九十六歲?”

虛竹睜大了眼,細看她身形臉色,哪有半點像個九十六歲的老太婆?

童姥道:“這‘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原是一門神奇無比的內家功力。只是我練得太早了些,六歲時開始修習,數年後這內功的威力便顯了出來,可是我的身子從此不能長大,永遠是八九歲的模樣了。”

又問:“你今年返老還童,那便如何?”

童姥說道:“返老還童之後,功力全失。修練一日後回覆到七歲時的功力,第二日回覆到八歲之時,第三日回覆到九歲,每一日便是一年。每日午時須得吸飲生血,方能練功。”

《天龍八部》之“生死符”

童姥說道:“你想生死符的‘生死’兩字,是什麼意思?這會兒懂得了罷?”虛竹心中說道:“懂了,懂了!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意。”但除了呻吟之外,再也沒說話的絲毫力氣。童姥又道:“適才你臨去之時,說了兩次要我多多保重,言語之中,頗有關切之意,你小子倒也不是沒有良心。何況你救過姥姥的性命,天山童姥恩怨分明,有賞有罰,你畢竟跟烏老大他們那些混蛋大大不同。姥姥在你身上種下生死符,那是罰,可是又給你除去,那是賞。”

虛竹呻吟道:“咱們把話說明在先,你若以此要挾,要我幹那……幹那傷天害理之事,我……我寧死不……不……不……不……”這“寧死不屈”的“屈”字卻始終說不出口。

……

當下童姥給他服了一顆藥丸,片刻間痛癢立止。童姥道:“要除去這生死符的禍胎,須用掌心內力。我這幾天神功將成,不能為你消耗元氣,我教你運功出掌的法門,你便自行化解罷。”虛竹道:“是。”

童姥便即傳了他如何將北冥真氣自丹田經由天樞、太乙、梁門、神封、神藏諸穴,透過曲池、大陵、陽豁而至掌心,這真氣自足經脈通至掌心的法門,是她逍遙派獨到的奇功,再教他將這真氣吞吐、盤旋、揮灑、控縱的諸般法門。虛竹練了兩日,已然純熟。

童姥又道:“烏老大這些畜生,人品雖差,武功卻著實不低。他們所交往的狐群狗黨之中,也頗有些內力深湛的傢伙,但沒一個能以內力化解我的生死符,你道那是什麼緣故?”她頓了一頓,明知虛竹回答不出,接著便道:“只因我種入他們體內的生死符種類既各各不同,所使手法也大異其趣。他如以陽剛手法化解了一張生死符,未解的生死符如是在太陽、少陽、陽明等經脈中的,感到陽氣,力道劇增,盤根糾結,深入臟腑,即便不可收拾。他如以陰柔之力化解罷,太陰、少陰、厥陰經脈中的生死符又會大大作怪。更何況每一張生死符上我都含有分量不同的陰陽之氣,旁人如何能解?你身上這九張生死符,須以九種不同的手法化解。”當下傳了他一種手法,待他練熟之後,便和他拆招,以諸般陰毒繁複手法攻擊,命他以所學手法應付。

童姥又道:“我這生死符千變萬化,你下手拔除之際,也須隨機應變,稍有差池,不是立刻氣窒身亡,便是全身癱瘓。須當視生死符如大敵,全力以赴,半分鬆懈不得。”

……

虛竹受教苦練,但覺童姥所傳的法門巧妙無比,氣隨意轉,不論她以如何狠辣的手法攻來,均能以這法門化解,而且化解之中,必蘊猛烈反擊的招數。他越練越佩服,才知道“生死符”所以能令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島島主魂飛魄散,確有它無窮的威力,若不是童姥親口傳授,哪想得到天下竟有如此神妙的化解之法?

他花了四日功夫,才將九種法門練熟。童姥甚喜,說道:“小……小子倒還不笨,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要制服生死符,便須知道種生死符之法,你可知生死符是什麼東西?”虛竹一怔,道:“那是一種暗器。”童姥道:“不錯,是暗器,然而是怎麼樣的暗器?像袖箭呢,還是像鋼鏢?像菩提子呢,還是像金針?”虛竹尋思:“我身上中了九枚暗器,雖然又痛又癢,摸上去卻無影無蹤,實在不知是什麼形狀。”一時難以回答。

童姥道:“這便是生死符了,你拿去摸個仔細。”

想到這是天下第一厲害的暗器,虛竹心下惴惴,伸出手去接,一接到掌中,便覺一陣冰冷,那暗器輕飄飄地,圓圓的一小片,只不過是小指頭大小,邊緣鋒銳,其薄如紙。虛竹要待細摸,突覺手掌心中涼颼颼地,過不多時,那生死符竟然不知去向。他大吃一驚,童姥又沒伸手來奪,這暗器怎會自行變走?當真是神出鬼沒,不可思議,叫道:“啊喲!”心想:“糟糕,糟糕!生死符鑽進我手掌心去了。”

童姥道:“你明白了麼?”虛竹道:“我……我……”童姥道:“我這生死符,乃是一片圓圓的薄冰。”虛竹“啊”的一聲叫,登時放心,這才明白,原來這片薄冰為掌中熱力所化,因此頃刻間不知去向,他掌心內力煎熬如爐,將冰化而為汽,竟連水漬也沒留下。

童姥說道:“要學破解生死符的法門,須得學會如何發射,而要學發射,自然先須學制煉。別瞧這小小的一片薄冰,要製得其薄如紙,不穿不破,卻也大非容易。你在手掌中放一些水,然後倒運內力,使掌心中發出來的真氣冷於寒冰數倍,清水自然凝結成冰。”當下教他如何倒運內力,怎樣將剛陽之氣轉為陰柔。無崖子傳給他的北冥真氣原是陰陽兼具,虛竹以往練的都是陽剛一路,但內力既有底子,只要一切逆其道而行便是,倒也不是難事。

生死符製成後,童姥再教他發射的手勁和認穴準頭,在這片薄冰之上,如何附著陽剛內力,又如何附著陰柔內力,又如何附以三分陽、七分陰,或者是六分陰、四分陽,雖只陰陽二氣,但先後之序既異,多寡之數又復不同,隨心所欲,變化萬千。虛竹又足足花了三天時光,這才學會。童姥喜道:“小子倒也不笨,學得挺快,這生死符的基本功夫,你已經學會了。說到變化精微,認穴無訛,那是將來的事了。”

……

拔除生死符須以真力使動“天山六陽掌”,虛竹真力充沛,縱使連拔十餘人,也不會疲累,可是童姥在每人身上所種生死符的部位各不相同,虛竹細思拔除之法,卻頗感煩難。他於經脈、穴道之學所知極淺,又不敢隨便動手,若有差失,不免使受治者反蒙毒害。到得午間,竟只治了四人。食過午飯後,略加休息。

……

虛竹忙伸手相扶,道:“那……那是怎麼回事?怎麼好端端地會受傷昏暈?”

梅劍嘆了口氣,說道:“主人,當年姥姥要我們到四十歲之後,才能每年到這石室中來看圖一日,原來大有深意。這些圖譜上的武功太也深奧,婢子們不自量力,照著‘甲一’圖中所示一練,真氣不足,立時便走入了經脈岔道。若不是主人解救,我四姊妹只怕便永遠癱瘓了。”蘭劍道:“姥姥對我們期許很切,盼望我姊妹到了四十歲後,便能習練這上乘武功,可是……可是婢子們資質庸劣,便算再練二十二年,也未必敢再進這石室。”

虛竹道:“原來如此,那卻是我的不是了,我不該要你們進去。”四劍又拜伏請罪,齊道:“主人何出此言?那是主人的恩德,全怪婢子們狂妄胡為。”

菊劍道:“主人功力深厚,練這些高深武學卻是大大有益。姥姥在石室之中,往往經月不出,便是揣摩石壁上的圖譜。”

……

虛竹點頭道:“確實如此,這些圖解若讓功力不足之人見到了,那比任何毒藥利器更有禍害,幸虧他們沒有進來。”蘭劍微笑道:“主人真是好心,依我說啊,要是讓他們一個個練功而死,那才好看呢。”

虛竹道:“我練了幾招,只覺精神勃勃,內力充沛,正好去給他們拔除一些生死符。你們上去睡一睡,休息一會。”五人從地道中出來,虛竹回入大廳,拔除了三人的生死符。

此後虛竹每日替群豪拔除生死符,一感精神疲乏,便到石室中去練習上乘武功。四姝在石室外相候,再也不敢踏進一步。虛竹每日亦抽暇指點四姝及九部諸女的武功。

如此直花了二十餘天時光,才將群豪身上的生死符拔除乾淨,而虛竹每日精研石壁上的圖譜,武功也是大進,比之初上縹緲峰時已大不相同。

……(前面的生死符為寒冰而化,丁春秋所種的為酒而化)

丁春秋霎時之間,但覺缺盆、天樞、伏兔、天泉、天柱、神道、志室七處穴道中同時麻癢難當,直如千千萬萬只螞蟻同時在咬齧一般。這酒水化成的冰片中附有虛竹的內力,寒冰入體,隨即化去,內力卻留在他的穴道經脈之中。丁春秋手忙腳亂,不斷在懷中掏摸,一口氣服了七八種解藥,通了五六次內息,穴道中的麻癢卻只有越加厲害。若是換作旁人,早已滾倒在地,丁春秋神功驚人,苦苦撐持,腳步踉蹌,有如喝醉了酒一般,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雙手亂舞,情狀可怖已極。虛竹這七枚生死符乃烈酒所化,與尋常寒冰又自不同。

《天龍八部》之“小無相功”

(“摩訶指”“般若掌”“大金剛拳”招,非正宗佛家少林七十二門絕技)

玄生朗聲道:“據國師所言,有人以一身而能兼通敝派七十二門絕技?”鳩摩智點頭道:“不錯!”玄生道:“敢問國師,這位大英雄是誰?”鳩摩智道:“殊不敢當。”玄生變色道:“便是國師?”鳩摩智點頭合十,神情肅穆,道:“正是。”

這兩字一出,群僧盡皆變色,均想:“此人大言炎炎,一至於此,莫非是瘋了?”

少林七十二門絕技有的專練下盤,有的專練說道:“國師並非我少林派中人,然則摩訶指、般若掌、大金剛拳等幾項功夫,卻也精通麼?”鳩摩智微笑道:“不敢,還請玄生大師指教。”身形略側,左掌突然平舉,右拳呼的一聲直擊而出,如來佛座前一口燒香的銅鼎受到拳勁,鏜的一聲,跳了起來,正是大金剛拳法中的一招“洛鐘東應”。拳不著鼎而銅鼎發聲,還不算如何艱難,這一拳明明是向前擊出,銅鼎卻向上跳,可見拳力之巧,實已深得“大金剛拳”的秘要。鳩摩智不等銅鼎落下,左手反拍出一掌,姿勢正是般若掌中的一招“懾伏外道”,銅鼎在空中轉了半個圈子,拍的一聲,有什麼東西落下來,只是鼎中有許多香灰跟著散開,煙霧瀰漫,一時看不清是什麼物件。其時“洛鐘東應”這一招餘力已盡,銅鼎急速落下,鳩摩智伸出大拇指向前一捺,一股凌厲的指力射將過去,銅鼎突然向左移開了半尺。鳩摩智連捺三下,銅鼎移開了一尺又半,這才落地。

少林眾高僧心下歎服,知他這三捺看似平凡無奇,其中所蘊蓄的功力實已到了超凡入聖的境地,正是摩訶指的正宗招數,叫做“三入地獄”。那是說修習這三捺時用功之苦,每捺一下,便如入了一次地獄一般。

香灰漸漸散落,露出地下一塊手掌大的物事來,眾僧一看,不禁都驚叫一聲,那物事是一隻黃銅手掌,五指宛然,掌緣閃閃生光,燦爛如金,掌背卻呈灰綠色。

鳩摩智袍袖一拂,笑道:“這‘袈裟伏魔功’練得不精之處,還請方丈師兄指點。”一句話方罷,他身前七尺外的那口銅鼎竟如活了一般,忽然連打幾個轉,轉定之後,本來向內的一側轉而向外,但見鼎身正中剜去了一隻手掌之形,割口處也是黃光燦然。輩份較低的群僧這才明白,鳩摩智適才使到般若掌中“懾伏外道”那一招之時,掌力有如寶刀利刃,竟在鼎上割下了手掌般的一塊。

玄生見他這三下出手,無不遠勝於己,霎時間心喪若死:“只怕這位神僧所言不錯,我少林派七十二門絕技確是傳自天竺,他從原地習得秘奧,以致比我中土高明得多。”當即合十躬身,說道:“國師神技,令小僧大開眼界,佩服,佩服!”

鳩摩智最後所使的“袈裟伏魔功”,玄慈方丈畢生在這門武功上花的時日著實不少,以致頗誤禪學進修,有時著實後悔,覺得為了一拂之純,窮年累月的練將下去,實甚無謂。但想到自己這門袖功足可獨步天下,也覺自慰,此刻一見鳩摩智隨意拂袖,瀟灑自在,而口中談笑,袍袖已動,竟不怕發聲而洩了真氣,更非自己所能,不由得百感交集。

……

他(虛竹)心中卻有一事大惑不解。眼見鳩摩智使出大金剛拳拳法、般若掌掌法、摩訶指指法,招數是對是錯,他沒有學過這幾門功夫,自是無法知曉,但運用這拳法、掌法、指法的內功,他卻瞧得清清楚楚,那顯然是“小無相功”。

這小無相功他得自無崖子,後來天山童姥在傳他天山折梅手的歌訣之時,發覺他身有此功,曾大為惱怒傷心,因此功她師父只傳李秋水一人,虛竹既從無崖子身上傳得,則無崖子和李秋水之間的干係,自是不問可知了。天山童姥息怒之後,曾對他說過“小無相功”的運用之法,但童姥所知也屬有限,直到後來他在靈鷲宮地下石室的壁上圓圈之中,才體會到不少“小無相功”的秘奧。

“小無相功”是道家之學,講究清靜無為,神遊太虛,較之佛家武功中的“無色無相”之學,名雖略同,實質大異。虛竹一聽到鳩摩智在山門外以中氣傳送言語,心中便已一凜,知他的“小無相功”修為甚深,此後見他使動拳法、掌法、指法、袖法,招數雖變幻多端,卻全是以小無相功催動。玄生師叔祖以及波羅星所使的“天衣無縫”等招,卻從內至外全是佛門功夫,而且般若掌有般若掌的內功,摩訶指有摩訶指的內功,大金剛拳有大金剛拳的內功,涇渭分明,截不相混。他聽鳩摩智自稱精通本派七十二門絕技,然而施展之時,明明不過是以一門小無相功,使動般若掌、摩訶指、大金剛拳等招數,只因小無相功威力強勁,一使出便鎮懾當場,在不會這門內功之人眼中,便以為他真的精通少林派各門絕技。這雖非魚目混珠,小無相功的威力也決不在任何少林絕技之下,但終究是指鹿為馬,混淆是非。虛竹覺得奇怪的是,此事明顯已極,少林寺自方丈以下,千餘僧眾竟無一人直斥其非。

他可不知這小無相功博大精深,又是道家的武學,大殿上卻無一個不是佛門弟子,武功再高,也不會去修習道家內功,何況“小無相功”以“無相”兩字為要旨,不著形相,無跡可尋,若非本人也是此道高手,決計看不出來。玄慈、玄生等自也察覺鳩摩智的內功與少林內功頗有不同,但想天竺與中土所傳略有差異,自屬常情。地隔萬里,時隔數百年,少林絕技又多經歷代高僧興革變化,兩者倘若仍是全然一模一樣,反而不合道理了。是以絲毫不起疑心。

虛竹初時只道眾位前輩師長別有深意,他是第三輩的小和尚,如何敢妄自出頭?但眼見形勢急轉直下,眾師長盡皆悲怒沮喪,無可奈何,本寺顯然面臨重大劫難,便欲挺身而出,指明鳩摩智所施展的不是少林派絕技。但二十餘年來,他在寺中從未當眾說過一句話,在大殿中一片森嚴肅穆的氣象之下,話到口邊,不禁又縮了回去。

《天龍八部》之“小無相功”(“拈花指”招)

鳩摩智道:“小僧年輕識淺,所言未必能取信於眾位大師。少林七十二絕技中的三門指法,不妨先在眾位之前獻醜。”說著站起身來,說道:“小僧當年不過是興之所至,隨意涉獵,所習甚是粗疏,還望眾位指點。這一路指法是拈花指。”只見他右手拇指和食指輕輕搭住,似是拈住了一朵鮮花一般,臉露微笑,左手五指向右輕彈。牟尼堂中除段譽之外,個個是畢生研習指法的大行家,但見他出指輕柔無比,左手每一次彈出,都像是要彈去右手鮮花上的露珠,卻又生怕震落了花瓣,臉上則始終慈和微笑,顯得深有會心。據禪宗歷來傳說,釋迦牟尼在靈山會上說法,手拈金色波羅花遍示諸眾,眾人默然不語,只迦葉尊者破顏微笑。釋迦牟尼知迦葉已領悟心法,便道:“吾有正法眼藏,涅槃法門,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禪宗以心傳頓悟為第一大事,少林寺屬於禪宗,對這“拈花指”當是別有精研。

可是鳩摩智彈指之間卻不見得具何神通,他連彈數十下後,舉起右手衣袖,張口向袖子一吹,霎時間袖子上飄下一片片棋子大的圓布,衣袖上露出數十個破孔。原來他這數十下拈花指,都凌空點在自己衣袖之上,柔力損衣,初看完好無損,一經風吹,功力才露了出來。本因與本觀、本相、本參、保定帝等互望了幾眼,都是暗暗驚異:“憑咱們的功力,以一陽指虛點,破衣穿孔,原亦不難,但出指如此輕柔,溫顏微笑間神功已運,卻非咱們所能。這拈花指與一陽指全然不同,其陰柔內力,確是頗有足以借鏡之處。”

……

鳩摩智也即臉露笑容,說道:“久慕玄渡大師的‘拈花指’絕技練得出神入化,今日得見,幸何如之。”說著右手食中兩指也是輕輕搭住,作拈花之狀。二僧左手同時緩緩伸起,向著對方彈了三彈。

只聽得波波波三響,指力相撞。玄渡大師身子一晃,突然間胸口射出三支血箭,激噴數尺,兩股指力較量之下,玄渡不敵,給鳩摩智三股指力都中在胸口,便如是利刃所傷一般。

這玄渡大師為人慈和,極得寺中小輩僧侶愛戴。虛竹十六歲那年,曾奉派替玄渡掃地烹茶,服侍了他八個月。玄渡待他十分親切,還指點了他一些羅漢拳的拳法。此後玄渡閉關參禪,虛竹極少再能見面,但往日情誼,長在心頭。這時見他突為指力所傷,知道救援稍遲,立有性命之憂,他曾得聾啞老人蘇星河授以療傷之法,後來又學了破解生死符的秘訣,熟習扶傷救死之道,眼見玄渡胸口鮮血噴出,不暇細想,身子一晃之間,已搶到玄渡對面,虛託一掌。

其時相去只一瞬之間,三股血水未及落地,在他掌力一逼之下,竟又迅速回入了玄渡胸中。虛竹左手如彈琵琶,一陣輪指虛點,頃刻間封了玄渡傷口上下左右的十一處穴道,鮮血不再湧出,再將一粒靈鷲宮的治傷靈藥九轉熊蛇丸喂入他口中。

……

虛竹不善言辯,只道:“我玄渡太師伯的拈花指,自然是佛門武學,你……你大師所使這個……卻不是……”一面說,一面提起左手,學著玄渡的手法,也彈了三彈,指力中使上了小無相功。他對人恭謹,這三彈不敢正對鳩摩智,只是向無人處彈去,只聽得鏜、鏜、鏜三響,大殿上一口銅鐘發出巨聲。虛竹這三下指力都彈在鐘上,便如以鍾槌用力撞擊一般。

(注:不過後面掃地僧說鳩摩智確實練的是少林七十二絕技,只是不懂內功心法,因而導致武功盡失的結局;書中並沒有詳細說明道家的“小無相功”與佛家的“少林七十二絕技”是否只有內功心法的不同,招式差不多,還是有其他的區別)

那老僧見眾僧上來,全不理會,繼續說道:“但如練的是本派上乘武功,例如拈花指、多羅葉指、般若掌之類,每日不以慈悲佛法調和化解,則戾氣深入臟腑,愈陷愈深,比之任何外毒都要厲害百倍。大輪明王原是我佛門弟子,精研佛法,記誦明辨,當世無雙,但如不存慈悲佈施、普渡眾生之念,雖然典籍淹通,妙辯無礙,卻終不能消解修習這些上乘武功時所種的戾氣。”

《天龍八部》之“腐屍毒”/“連珠腐屍毒”

遊坦之和阿紫年紀都輕,一個痴,一個盲,立時墮入計中。阿紫將本門武功一項項的演將出來,並詳述修習之法。遊坦之的“腐屍毒”功夫便由此學來。“腐屍毒”功夫的要旨,全在練成帶有劇毒的深厚內力,能將人一抓而斃,屍身上隨即沾毒,功夫本身卻並無別般巧妙。這道理星宿派門人個個都懂,就是練不到如此內力而已。阿紫在南京城外捉些毒蛇毒蟲來修練,連毒掌功夫也未練成,更不用說這“腐屍毒”了。

……

丁春秋眼見他一張死沉沉的木黃臉皮,伸手可觸,已來不及開口質問:“我是要和阿紫比武,幹麼要你來橫加插手?”立即倒竄出去,一反手,抓住一名門人,便向他擲了過去。

遊坦之應變奇速,立即倒躍丈許,也是反手一抓,抓到一名丐幫三袋弟子,運勁推出。那三袋弟子竟如是一件極大暗器,向丁春秋撲去,和那星宿派門人在半空中砰的一撞。旁人瞧了這般勁道,均想:“這兩名弟子只怕要撞得筋斷骨碎而死。”

哪知二人一撞之下,只聽得嗤嗤聲響,跟著各人鼻中聞到一股焦臭,直是中人慾嘔,群雄有的閉氣,有的後退,有的伸手掩鼻,有的立服解藥,均知丁春秋和莊聚賢都是以陰毒內勁使在弟子身上。那兩人一撞,便即軟垂垂的摔在地下,動也不動,早已斃命。

丁春秋和遊坦之一招相交,不分高下,心中都是暗自忌憚,同時退開數尺,跟著各自反手,又抓了一名弟子,向前擲出。那兩名弟子又是在半空中一撞,發出焦臭,一齊斃命。

兩人所使的均是星宿派的一門陰毒武功“腐屍毒”,抓住一個活人向敵人擲出,其實一抓之際,已先將該人抓死,手爪中所喂的劇毒滲入血液,使那人滿身都是屍毒,敵人倘若出掌將那人掠開,勢非沾到屍毒不可。就算以兵刃撥開,屍毒亦會沿兵刃沾上手掌。甚至閃身躲避,或是以劈空掌之類武功擊打,亦難免受到毒氣的侵襲。

……

丁春秋眼見對方厲害,立時便使出最陰毒的“腐屍毒”功夫來。這功夫每使一招,不免犧牲一個門人弟子,但對方不論閃避或是招架,都難免荼毒,任你多麼高明的武功,只有施展絕頂輕功,逃離十丈之外,方能免害。但一動手便即逃之夭夭,這場架自然是打不成了。不料遊坦之已從阿紫處學會了這門功夫,便犧牲丐幫弟子性命,抵禦丁春秋的進襲。他二人擲出一名弟子,跟著又擲一名弟子。但聽得砰砰砰響聲不絕,片刻之間,雙方已各擲了九名弟子,十八具屍體橫臥地上,臉上均是一片烏青,神情可怖,慘不忍睹。星宿派弟子人人驚懼,拚命躲縮,以防給師父抓到,口中歌頌之聲仍是不斷,只是聲音發顫,哪裡還有甚麼歡欣鼓舞之意?

丐幫弟子見幫主突然使這等陰毒武功,雖說是被迫而為,卻也大感駭異,均想:“本幫行事,素以仁義為先,幫主如何能在天下英雄之前,施展這等為人不齒的功夫,那豈不是和星宿派同流合汙了麼?”更有人想:“倘若喬幫主仍是咱們幫主,必會循正道以抵擋星宿老怪的邪術。”

丁春秋反手想再抓第十人時,一抓抓了個空,回頭一看,只見群弟子都已遠遠躲開,卻聽得呼的一聲,遊坦之的第十人卻擲了過來。丁春秋又驚又怒,危急中飛身而起,躍入了門人群中。那丐幫弟子的屍體疾射而至,星宿派眾弟子欲待逃竄,已然不及,七八人大呼“我的媽啊”聲中,已給屍首撞中。這具屍首劇毒無比,這七八人臉上立時蒙上一片黑氣,滾倒在地,抽搐了幾下, 便即斃命。

……

丁春秋仍是笑聲不絕,突然之間,呼呼呼風聲大作,八九名星宿派門人被他以連珠手法抓住擲出,一個接著一個,迅速無倫的向遊坦之飛去,便如發射連珠箭一般。

遊坦之卻不會使這一門“連珠腐屍毒”的功夫,只抓了三名丐幫幫眾擲出,第四招便措手不及,緊急之際,一躍向上,沖天而起,這般避開了擲來的毒屍,卻不必向後逃竄,可說並未輸招。丁春秋正是要他閃避,左手一招。阿紫一聲驚呼,向丁春秋身前飛躍過去。

旁觀眾人一見,無不失色。“擒龍功”、“控鶴功”之類功夫如練到上乘境界,原能凌空取物,但最多不過隔著四五尺遠近擒敵拿人,奪人兵刃。武術中所謂“隔山打牛”,原是形容高手的劈空掌、無形神拳能以虛勁傷人,但就算是絕頂高手,也決不能將內力運之於二丈之外。丁春秋其時與阿紫相距六七丈之距離,居然能一招手便將她拖下馬來,擒將過去,武功之高,當真是匪夷所思。旁觀群雄中著實不乏高手,自忖和丁春秋這一招相比,那是萬萬不及,駭異之餘,盡皆欽服。卻不知丁春秋擒拿阿紫,所使的並非真實功夫,乃是靠了他“星宿三寶”之一的“柔絲索”。這柔絲索以星宿海旁的雪蠶之絲製成。那雪蠶野生於雪桑之上,形體遠較冰蠶為小,也無毒性,吐出來的蠶絲卻韌力大得異乎尋常,一根單絲便已不易拉斷。只是這種雪蠶不會做繭,吐絲也極有限,乃是極難尋求之物。那日阿紫以一隻透明漁網捉住褚萬里,逼得他羞憤自盡,漁網之中便滲得有少量雪蠶絲。丁春秋這根柔絲索盡數以雪蠶絲絞成,微細透明,幾非肉眼所能察見,他擲出九名門人之時,同時揮出了柔絲索。他擲出九具毒屍,一來逼開遊坦之,二來是障眼之術,令人人眼光都去注視於他“連珠腐屍毒”上,柔絲索揮將出去,更是誰都難以發覺。

待得阿紫驚覺得柔絲纏到身上,已被丁春秋牽扯過去。雖說丁春秋有所憑藉,但將這一根細若無物的柔絲揮之於六七丈外,在眾高手全不知覺之下,一招手便將人擒到,這份功力自也非同凡俗。他左手抓住了阿紫背心,右手點了她穴道,柔絲索早已縮入了大袖之中。他擲屍、揮索、招手、擒人,一直在哈哈大笑,待將阿紫擒到手中,笑聲仍未斷絕。這大笑之聲,也是引人分散目光的“障眼術”。

《天龍八部》之“漁叟鉤法”

段譽見慕容復來勢兇猛,若以六脈神劍刺他要害,生怕傷了他性命,一時手足無措,竟然呆了,想不起以凌波微步避讓。慕容復這一縱志在拚命,來得何等快速,人影一晃之際,噗的一聲,右手判官筆已插入段譽身子。總算段譽在危急之間向左一側,避過胸膛要害,判官筆卻已深入右肩,段譽“啊”的一聲大叫,只嚇得全身僵立不動。慕容復左手鋼鉤疾鉤他後腦,這一招“大海撈針”,乃是北海拓跋氏“漁叟鉤法”中的一招厲害招數,系從深海鉤魚的鉤法之中變化出來,的是既準且狠。

段正淳和南海鱷神眼見情勢不對,又再雙雙撲上,此外又加上了巴天石和崔百泉。這一次慕容複決意要殺段譽,寧可自己身受重傷,也決不肯有絲毫緩手,因此竟不理會段正淳等四人的攻擊,眼見鋼鉤的鉤尖便要觸及段譽後腦,突然間背後“神道穴”上一麻,身子被人凌空提起。“神道穴”要穴被抓,登時雙手痠麻,再也抓不住判官筆和鋼鉤,只聽得蕭峰厲聲喝道:“人家饒你性命,你反下毒手,算甚麼英雄好漢?”原來蕭峰見慕容復猛撲而至,門戶大開,破綻畢露,料想段譽無形劍氣使出,一招便取了他性命,萬沒想到段譽竟會在這當兒住手,慕容復來勢奇速,雖以蕭峰出手之快,竟也不及解救那一筆之厄。但慕容復跟著使出那一招“大海撈針”時,蕭峰便即出手,一把抓住他後心的“神道穴”。本來慕容復的武功雖較蕭峰稍弱,也不至一招之間便為所擒,只因其時憤懣填膺,一心一意要殺段譽,全沒顧到自身。蕭峰這一下又是精妙之極的擒拿手法,一把抓住了要穴,慕容復再也動彈不得。

《笑傲江湖》之“獨孤九劍”

令狐沖一呆,低聲道:“啊喲,天亮啦。”風清揚嘆道:“只可惜時刻太過迫促,但你學得極快,已遠過我的指望。這就出去跟他打吧!”令狐沖道:“是。”閉上眼睛,將這一晚所學大要,默默存想了一遍,突然睜開眼來,道:“太師叔,徒孫尚有一事未明,何以這種種變化,盡是進手招數,只攻不守?”

風清揚道:“獨孤九劍,有進無退!招招都是進攻,攻敵之不得不守,自己當然不用守了。創制這套劍法的獨孤求敗前輩,名字叫做‘求敗’,他老人家畢生想求一敗而不可得,這劍法施展出來,天下無敵,又何必守?如有人攻得他老人家回劍自守,他老人家真要心花怒放,喜不自勝了。”

令狐沖喃喃地道:“獨孤求敗,獨孤求敗。”想象當年這位前輩仗劍江湖,無敵於天下,連找一個對手來逼得他回守一招都不可得,委實令人可驚可佩。

……

一老一少,便在這思過崖上傳習獨孤九劍的精妙劍法,自“總訣式”、“破劍式”、“破刀式”以至“破槍式”、“破鞭式”、“破索式”、“破掌式”、“破箭式”而學到了第九劍“破氣式”。那“破槍式”包括破解長槍,大戟、蛇矛、齊眉棍、狼牙棒、白蠟杆、禪杖、方便鏟種種長兵刃之法。“破鞭式”破的是鋼鞭、鐵鐧、點穴橛、柺子、蛾眉刺、匕首、板斧、鐵牌、八角槌、鐵椎等等短兵刃。“破索式”破的是長索、軟鞭、三節棍、鏈子槍、鐵鏈、漁網、流星飛錘等等軟兵刃。雖只一劍一式,卻變化無窮,學到後來,前後式融會貫通,更是威力大增。

最後這三劍更加難學。“破掌式”破的是拳腳指掌上的功夫,對方既敢以空手來鬥自己利劍,武功上自有極高造詣,手中有無兵器,相差已是極微。天下的拳法、腿法、指法、掌法繁複無比,這一劍“破掌式”,將長拳短打、擒拿點穴、鷹爪虎爪、鐵沙神掌,諸般拳腳功夫盡數包括內在。“破箭式”這個“箭”字,則總羅諸般暗器,練這一劍時,須得先學聽風辨器之術,不但要能以一柄長劍擊開敵人發射來的種種暗器,還須借力反打,以敵人射來的暗器反射傷敵。

至於第九劍“破氣式”,風清揚只傳以口訣和修習之法,說道:“此式是為對付身具上乘內功的敵手而用,神而明之,存乎一心。獨孤前輩當年挾此劍橫行天下,欲求一敗而不可得,那是他老人家已將這套劍法使得出神入化之故。同是一門華山劍法,同是一招,使出來時威力強弱大不相同,這獨孤九劍自也一般。你縱然學得了劍法,倘若使出時劍法不純,畢竟還是敵不了當世高手。此刻你已得到了門徑,要想多勝少敗,再苦練二十年,便可和天下英雄一較長短了。”

……

令狐沖越學得多,越覺這九劍之中變化無窮,不知要有多少時日,方能探索到其中全部奧秘,聽太師叔要自己苦練二十年,絲毫不覺驚異,再拜受教,說道:“徒孫倘能在二十年之中,通解獨孤老前輩當年創制這九劍的遺意,領會太師叔所授的心法,那是大喜過望了。”

風清揚道:“你倒也不可妄自菲薄。獨孤大俠是絕頂聰明之人,學他的劍法,要旨在一個‘悟’字,決不在死記硬記。等到通曉了這九劍的劍意,則無所施而不可,便是將全部變化盡數忘記,也不相干,臨敵之際,更是忘記得越乾淨徹底,越不受原來劍法的拘束。你資質甚好,正是學練這套劍法的材料。何況當今之世,真有什麼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嘿嘿,只怕也未必。以後自己好好用功,我可要去了。”

……

那一十五名蒙面客憚於他適才惡鬥封不平的威勢,誰也不敢搶先發難,半步半步地慢慢逼近。令狐沖緩緩轉身,只見這一十五人三十隻眼睛在面幕洞孔中炯炯生光,便如是一對對猛獸的眼睛,充滿了兇惡殘忍之意。突然之間,他心中如電光石火般閃過了一個念頭:“獨孤九劍第八劍‘破箭式’專破暗器。任憑敵人千箭萬弩射將過來,或是數十人以各種各樣暗器同時攢射,只須使出這一招,便能將千百件暗器同時擊落。”只聽得那蒙面老者道:“大夥兒齊上,亂刀分屍!”

令狐沖更無餘暇再想,長劍倏出,使出“獨孤九劍”的“破箭式”,劍尖顫動,向十五人的眼睛點去。

只聽得“啊!”“哎唷!”“啊喲!”慘呼聲不絕,跟著叮噹、嗆啷、乒乓,諸般兵刃紛紛墮地。十五名蒙面客的三十隻眼睛,在一瞬之間全讓令狐沖以迅捷無倫的手法盡數刺中。

……

有時黃鐘公看到一招之後,苦苦思索其中精要所在,想了良久,方始領會,但其時二人早已另拆了十餘招,這十餘招到底如何拆,他是全然的視而不見了。駭異之餘,尋思:“原來這風兄弟劍法之精,一至於斯。適才他和我比劍,只怕不過使了三四成功夫。別說他身無內力,我瑤琴上的‘七絃無形劍’奈何他不得,就算他內力充沛,我這無形劍又怎奈何他得了?他一上來只須連環三招,我當下便得丟琴認輸。倘若真的性命相搏,他第一招便能用玉簫點瞎了我的雙目。”黃鐘公自不知對令狐沖的劍法卻也高估了。“獨孤九劍”是敵強愈強,敵人如武功不高,“獨孤九劍”的精要處也就用不上。此時令狐沖所遇的,乃當今武林中一位驚天動地的人物,武功之強,已到了常人所不可思議的境界,一經他激發,“獨孤九劍”中種種奧妙精微之處,方能發揮得淋漓盡致。獨孤求敗如若復生,又或風清揚親臨,能遇到這樣的對手,也當歡喜不盡。使這“獨孤九劍”,除了精熟劍訣劍術之外,極大部分依賴使劍者的靈悟,一到自由揮灑、更無規範的境界,使劍者聰明智慧越高,劍法也就越高,每一場比劍均無舊軌可循,便如是大詩人靈感到來,作出了一首好詩一般。

再拆四十餘招,令狐沖出招越來越得心應手,許多妙詣竟是風清揚也未曾指點過的,遇上了這敵手的精奇劍法,“獨孤九劍”中自然而然地生出相應招數,與之抗禦。他心中懼意盡去,也可說全心傾注於劍法之中,更無恐懼或歡喜的餘暇。那人接連變換八門上乘劍法,有的攻勢凌厲,有的招數連綿,有的小巧迅捷,有的威猛沉穩。但不論他如何變招,令狐沖總是對每一路劍法應付裕如,竟如這八門劍法每一門他都是從小便拆解純熟一般。

《笑傲江湖》之“七絃無形劍”

黃鐘公苦笑道:“風少俠劍法之精,固為老朽生平所僅見,而內力造詣竟也如此了得,委實可敬可佩。老朽的‘七絃無形劍’,本來自以為算得是武林中的一門絕學,哪知在風少俠手底直如兒戲一般。我們四兄弟隱居梅莊,十餘年來沒涉足江湖,嘿嘿,竟然變成了井底之蛙。”

言下頗有淒涼之意。令狐沖道:“晚輩勉力支撐,多蒙前輩手下留情。”黃鐘公長嘆一聲,搖了搖頭,頹然坐倒,神情蕭索。

令狐沖見他如此,意有不忍,尋思:“向大哥顯是不欲讓他們知曉我內力已失,以免他們得悉我受傷求治,便生障礙。但大丈夫光明磊落,我不能佔他這個便宜。”便道:“大莊主,有一事須當明言。我所以不怕你琴上所發出的無形劍氣,並非由於我內力高強,實因晚輩身上一無內力之故。”

黃鐘公一怔,站起身來,說道:“什麼?”令狐沖道:“晚輩多次受傷,內力盡失,是以對你琴音全無感應。”黃鐘公又驚又喜,顫聲問道:“當真?”令狐沖道:“前輩如果不信,一搭晚輩脈搏便知。”說著伸出了右手。

黃鐘公和黑白子都大為奇怪,心想他來到梅莊,雖非明顯為敵,終究不懷好意,何以竟敢坦然伸手,將自己命脈交於人手?倘若黃鐘公藉著搭脈的因頭,扣住他手腕上穴道,他便有天大本事,也已無從施展,只好任由宰割了。黃鐘公適才運出“六丁開山”神技,非但絲毫奈何不了令狐沖,而且最後七絃同響,內力催到頂峰,竟致七絃齊斷,如此大敗,終究心有不甘,尋思:“你若引我手掌過來,想反扣我穴道,我就再跟你一拚內力便了。”當即伸出右手,緩緩向令狐沖右手腕脈上搭去。他這一伸手之中,暗藏“虎爪擒拿手”、“龍爪功”、“小十八拿”的三門上乘擒拿手法,不論對方如何變招,他至多抓不住對方手腕,卻決不致為對方所乘,不料五根手指搭將上去,令狐沖竟一動不動,毫無反擊之象。黃鐘公剛感詫異,便覺令狐沖脈搏微弱,弦數弛緩,確是內力盡失。他一呆之下,哈哈大笑,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可上了當啦,上了你老弟的當啦!”他口中雖說自己上當,神情卻歡愉之極。

他那“七絃無形劍”只是琴音,聲音本身自不能傷敵,效用全在激發敵人內力,擾亂敵招,對手內力越強,對琴音所起感應也越厲害,萬不料令狐沖竟半點內力也無,這“七絃無形劍”對他也就全無功效。黃鐘公大敗之餘,心灰意冷,待得知悉所以落敗,並非由於自己苦練數十年的絕技不行,忍不住大喜若狂。

《笑傲江湖》之“吸星大法”

向問天笑道:“兄弟,你怎地機緣巧合,學到了教主的吸星大法?這件事倒要你說來聽聽。”令狐沖便將如何自行修習,如何無意中練成等情一一說了。向問天笑道:“恭喜,恭喜,這種種機緣,缺一不成。做哥哥的好生為你歡喜。”說著舉起酒杯,一口乾了。任我行和令狐沖也都舉杯幹了。

任我行笑道:“此事說來也是險極。我當初在那鐵板上刻這套練功秘訣,雖是在黑獄中悶得很了,聊以自遣,卻未必存著什麼好心。神功秘訣固然是真,但若非我親加指點,助其散功,依法修習者非走火入魔不可,能避過此劫者千中無一。練這神功,有兩大難關。第一步是要散去全身內力,使得丹田中一無所有,只要散得不盡,或行錯了穴道,立時便會走火入魔,輕則全身癱瘓,從此成了廢人,重則經脈逆轉,七孔流血而亡。這門功夫創成已達數百年,但得獲傳授的固已稀有,幸而能練成的更寥寥無幾,實因散功這一步太過艱難之故。令狐兄弟卻佔了極大的便宜,你內力本已全失,原無所有,要散便散,不費半點力氣,於旁人最艱難最兇險的一步,在你竟不知不覺間便邁過去了。散功之後,又須吸取旁人的內氣,貯入自己丹田,再依法驅入奇經八脈以供己用。這一步本來也甚艱難,自己內力已然散盡,再要吸取旁人內氣,豈不是以卵擊石,徒然送命?令狐兄弟卻又有巧遇,聽向兄弟說,你身上早已有幾名高手所注的八道異種真氣,雖只各人的一部分,亦已極為厲害。令狐兄弟,你居然輕輕易易地度此兩大難關,練成大法,也真是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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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我行喝了一口酒,說道:“我這門神功,始創者是北宋年間的‘逍遙派’ ,後來分為‘北冥神功’和‘化功大法’兩門(作者按:請參閱《天龍八部》)。修習北冥神功的是大理段氏。那位段皇爺初覺將別人畢生修習的功力吸了過來作為己用,似乎不合正道,不肯修習。後來讀了逍遙派一位前輩高人的遺書,才明白了這門神功的至理。那遺書中說道:不論好人壞人,學武功便是要傷人殺人。武功本身無所謂善惡,用之為善即善,用之為惡即惡,拳腳兵刃都是一般。同一招‘黑虎偷心’,打死了惡人那是好招,打死了好人便是惡招。寶刀寶劍用來殺了好人,那是壞刀壞劍,用來殺了奸人,那是好刀好劍。令狐兄弟,你說是不是啊?”令狐沖點頭道:“任教主宏論,精闢之極。”

任我行道:“那不是我的宏論,我不過複述北宋年間那位先輩的遺言而已。有人掄刀使劍殺傷善人良民,咱們就當把他手中的刀劍奪了過來,令他手中沒了兵刃,此事乃是為善。壞人內力越強,作惡越厲害,將他的內功吸個乾淨,便是廢了他用以作惡的本領,猶似奪了他的寶刀利劍。逍遙派的傳人有善有惡,大理段氏卻志在為善,只要所吸的是奸人惡人的內力,那就不錯。少林神拳、武當長拳,是汙穢功夫嗎?一樣能用以傷人殺人,只不過千百年來他們不用這拳法去濫傷無辜而已。”他為了要收服令狐沖,言語之中,將“吸星大法”說成具有大篇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