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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有盜版書嗎?盜版質量如何?盜版古書價值比正版的珍貴嗎?

作者:由 馬伯庸 發表于 書法時間:2015-01-03

有哇,古代叫攜鐫、覆版、或者翻版。

唐代有個人叫馮宿,文宗時擔任東川節度使。任職期間,他曾經給皇帝上表請奏,“準敕禁斷印歷日版。劍南兩川及淮南道,皆以版印歷日鬻於市。每歲司天臺未奏頒下新曆,其印歷已滿天下,有乖敬授之道。

唐代的歷書都是由欽天監逐年釋出,以備農時。結果沒想到政府還沒公佈呢,盜版曆書已經在安徽和四川等地滿地都是了。朝廷對此事很緊張,盜版分利是小事,萬一裡面印錯了日子耽誤了農時,那可就是大麻煩了,立刻下令禁燬緝拿。

馮宿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到了僖宗朝,盜版曆書果然鬧出亂子來了。

僖宗那會兒,朝廷權威已經給毀得差不多了。黃巢一來,他只能逃往四川。在這時候,江東一帶的市面上出現了大量盜版曆書,錯謬百出,連大月小月都搞錯了。當地人一人拿一本,日子對不上,打了起來鬧去衙門。官員居然回答:“爾非爭月之大小盡乎?同行經紀,一日半日,殊是小道。” 他覺得一月大小,差一天而已,有毛好爭的,純粹浪費時間,全給攆出公堂去了。

可見這盜版之害,從唐代開始就是有的。

宋代出版業發達,所以這樣的事就更多了。

北宋有一位大儒叫李覯,是盱江書院的創始人,一生著述不少。在他編寫的《皇續稿序》中,這位讀書人不無鬱悶地留下這麼一段記載:“慶曆癸未秋,錄所著文曰《退居類稿》十二卷,後三年復出百餘篇,不知阿誰盜去,刻印既甚差謬,且題《外集》,尤不韙。”

翻譯成白話文很簡單:”我的書不知被哪個王八蛋給盜了。”

別說李覯,就連蘇軾這樣的文壇超級偶像,也要為這種事頭疼。

蘇軾有一次給朋友陳傳道寫信說:”某方病市人逐於利,好刊某拙文,欲毀其板,況欲更令人刊耶?……今所示者,不唯有脫誤,其間亦有他人文也。” 蘇軾的書被盜版不說,還粗製濫造,脫字漏字,甚至還把其他人的文字摻雜進來——也難怪蘇軾氣得恨不得親自去毀版,盜文事小,欺名事大,把旁人著作擱到他的名下,賺錢的是盜版書商,捱罵的可是蘇軾。

這些宋代的盜版商人膽子超大,不光盜印名人著作,連政府公務員用書都敢盜。慶曆年間杭州曾經出過一個案子,有一個當地官員把宋代的刑法全書《刑統律疏》偷偷改了個名,叫《金科正義》,然後偷偷刻版往外賣——你說這得有所猖獗。

這些盜版書商甚至把主意打到了朱熹頭上。朱熹曾經寫過一本《論孟解》,結果被建陽書商給盜了版,全國賣的十之八九都是麻沙本。朱熹特別鬱悶,給朋友寫信說:“《論孟解》乃為建陽眾人不相關白而輒刊行,方此追毀,然聞鬻書者已持其本四出矣。” 語氣裡充滿了深深的無奈。

好在宋代官府在版權保護方面頗有作為,很快捉住了建陽的盜版商,毀掉了盜版,然後下文說只許朱家自己翻印刻版。

不光是朱熹,就連朱熹的表侄子都因此受益。朱熹有個表侄子叫祝穆,也是他的弟子,喜歡旅遊,後來寫成一本書叫《方輿勝覽》,結果立刻被人給盜版翻刻成了《節略輿地紀勝》。祝穆大怒,效仿老師告去官府。官府連忙釋出公告:“據祝太傅宅幹人吳吉狀:”近日書市有一等嗜利之徒,不能自出己見編輯,專一翻版,竊恐或改換名目,或節略文字,有誤學士大夫披閱,實為利害。……兩浙路轉運司狀,乞給榜檄約束所屬,不得翻刻上件書版,並同前式,更不再錄白。”

宋代總體來說,對盜版的打擊還是挺給力的。羅璧《識遺》一書說:“宋興,治平以前,猶禁擅鐫。“ 如果你刻的是經書,得提請國子監審查。如果你刻別的書,也得先刻一本出來,給有關部門稽核,別是抄別人的。

宋人出版書,還發明瞭牌記,就是版權宣告。宋刻《東都事略》上有宣告:“眉山程舍人宅刊行,已申上司,不許覆板” 這個覆版、攜鐫,都是盜版的古稱。後來到了

至於明清時代的盜版與反盜版鬥爭,參考我之前的一個回答:

在中國古代寫小說是否能盈利?相關出版機制是怎樣的? - 馬伯庸的回答

至於樓主問盜版書質量怎麼樣,那就不得提一下剛才盜過朱熹版的建陽書商了。

福建建陽這個地方特產紅梨木,木質鬆軟易於刻字,所以當地刻書業非常發達,和崇化、建甌並稱“閩刻”。他們出的書,叫建本,又因為主要來自麻沙鎮,所以又稱麻沙本。

麻沙本在中國書籍史上非常著名,可以稱得上是出版界的沙麻特。這些建陽書商走低端量產路線:價格儘量低,印數儘量大,版權授權儘量沒有,利潤儘可能高。在這種指導思想下,麻沙本的書質量可想而知。

首先麻沙本的紙質就不怎樣麼,用的當地最豐富的特產——竹子。竹紙很脆弱,用久了紙張容易折裂,翻書翻快了,啪一聲,書頁就裂了。

其次,為了追求速度,建陽書商往往一塊板子翻印好多本,印到後來字跡特別模糊,根本看不清。

再次,版子本身也有問題。校對不準,刻字太淺,排版也敷衍了事。就算書印得清楚,內容也是錯謬百出。

時評 “雕版薄脆,久而裂縮,字漸失真”,《經集會通》有云:“閩中紙短窄黧脆,刻又舛訛。” 這個黧字,意思是黑裡帶黃,多與枯皺連用,形容老人面板。白白的書讀成了黑黃枯皺,這麻沙本的質量,可想而指。

陸游曾經講過一個段子:有位教官給學生出了道《易經》題:’乾為金,坤又為金,何邪?’ 學生們大惑不解,拿來正版一對照,原來原文是“乾為金,坤為釜”。再一問,原來老師拿的是盜版書——麻沙本。

還有個段子。有一版麻沙本的《道德經》,前頭幾頁還是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後來突然就冒出來一句“佛說是經已,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等,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 這是拿錯了雕版,又不校對,稀裡糊塗楞是把釋道經典給擱一塊了。也好,紅蓮白藕青荷葉,三教原來是一家。

南宋有位學者叫周煇,我很喜歡他。他是個藏書家,而且絕不藏私,誰來借書都可以。他寫過《借書》一文,說“聚而必散,物理之常。父兄藏書,唯恐子弟不讀,讀無所成,猶勝腐爛篋笥”。這是真會讀書之人——當然,這是題外話。

他寫過一本筆記《清波雜誌》,裡面講到過一件牽涉到韓愈、沈括和葛立方的盜版書八卦。

當時有一位叫葛立方的詩評家,寫了本詩評叫《《韻語陽秋》,裡面提到韓愈的《城南聯句》有一句是‘竹影金鎖碎’。葛立方說我看過沈括寫的詩評,他認為這句話是形容陽光的,可惜句中沒有日字。葛立方對沈括這個說法不以為然,他說:“杜子美雲:‘老身倦馬河堤永,踏盡黃榆綠槐影。’亦何必用日字,作詩正要如此。”

講到這裡,周煇話題一轉:“ ‘老身倦馬河堤永,踏盡黃榆綠槐影’ 這兩句詩明明是蘇軾《召還至都門先寄子由》裡的,怎麼寫成了杜甫的呢?哦,葛老大估計不是筆誤,就是買的盜版書,把子瞻印成子美啦。(蘇軾字子瞻,杜甫字子美。)

周煇倒沒怎麼怪罪葛立方,他拍著桌子大罵:“若麻沙本之差舛,誤後學多矣。”

關於麻沙本的質量問題,歷朝歷代沒少有人吐槽。岳珂《桯史·稼軒論詞》:“《順庵詞》今麻沙尚有之,但少讀者。” 又講了個故事:“《朝天續集》有韓信廟詩,“淮陰未必減文成”,後來被麻沙本給盜了,錯寫成了“淮陰未必減宣成”,意思完全不通了。”

還有方岳有《題刊字蔡生》:“生毋謂我不讀書,待撿麻沙見成本。” 劉仲尹《夏日》:“床頭書冊聚麻沙,病起經旬不煮茶。” 到了晚清還有人抱怨:“麻沙百過目生眩,鐵擿三絕手盡胝”。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裡還講了個考辯的故事:“……此本《目錄》末有“武夷主奉劉深源校定”一行,亦不知為何許人。書中所記皆北宋事蹟,體例與《宋史全文》約略相似,而闕漏殊甚。蓋亦當時麻沙坊本,因燾有《續通鑑長編》,託其名以售欺也。” —— 這就是標準的麻沙盜版了。

當然,麻沙本可不全是盜版書,兩者之間不能完全劃等號。古代書籍貴,只有麻沙本成本低,價格低,能讓更多人有機會買到書,所以大行於世,也是有他的道理。

標簽: 盜版  麻沙本  盜版書  建陽  朱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