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篾匠
編竹子叫什麼工
竹篾匠
我是在手工藝商品店裡找到的竹篾匠。
他大概六十多歲的年紀，個子不高，穿著灰色的襯衫，正與一名老闆模樣的人說些什麼，見我過來，忙揮揮手，指著腳邊的竹筐，憨笑道：“這就是你要看的剛用竹篾編的東西咧”
那些竹筐還是青綠色的，沒有經過出售前必需的染色，看上去就有些粗糙，出於好奇，我低下身子，就要摸過去。
他伸手將我撇過去，提醒道：“你要小心咧，這玩意毛刺可多哈。”撓撓頭，又說道：“俺們支書說有大學生要採訪俺，俺還不信。沒想到還是真的，你說這小玩意兒有什麼好採訪的。”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的老闆已經拿來了兩把塑膠椅子，遞給我一把，將另一把遞給他，張口說道：“外面還在下著雨，勝哥你先坐會兒，待會結賬。”
竹篾匠揮揮手，“俺還不相信你麼，你忙去，俺和這大學生有好些話聊咧。”
雖然這麼說，在老闆走後，他的樣子就有些拘謹，偶爾視線擦過我身上的學校校服，喉嚨滾動一下，啞著嗓子嘿笑道：“大學生哈？”
我點點頭，心裡有些不以為然，我本以為竹篾匠是一位手藝高超的匠人才接下的採訪任務，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是這麼一位土的不能再土的莊稼漢。
他繼續笑：“大學生最好，我就想我們家出個大學生…。。”
我打斷他的話，為了讓自己儘量禮貌些，臉上還帶著溫和的笑容，說道：“我們來談一些有關竹篾的吧。”
他尷尬得笑了笑。
我掏出筆記本，上面早已陳列了我早已經準備的各種各樣的問題，然後我心意一動，將筆記本合上，突然問道：“請問您為什麼會學竹篾這一門手藝？”
“為什麼？”他一愣，顯然沒有想到我會提出這個問題，他想了想，說道：“當然是為了吃飯。”
這回輪到我吃驚了，他點點頭，望向那些竹筐，隨手拿起一個，用手摩挲著筐邊，明明剛剛還提醒我注意毛刺，可他摸起來，就像撫摸著光滑的面板。我這才注意到他的手，早已佈滿了厚厚策老繭，彷彿那山坳裡的老樹根。
看到我在注意他的手，他不好意思得將手藏起來，又嘿嘿笑道：“你莫看俺手這麼糙，俺年輕那會，手比你手還好看些了。”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回覆他，只能乾笑。他彷彿看出我的質疑，將竹筐放下，說道：“俺小時候那會，家裡可是村中的大戶，你看過《星火》沒，要擱在當時，俺也是一位少爺。”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低了下來，“這不新中國來了嘛？新中國不能要少爺，老爺，俺不能像他們一樣躺著吃飯，俺爹走得早，俺就得自己幹活，掙一口吃的，俺村的人看不起少爺，給俺分的都是最差的地，吃不飽，怎麼辦？這人活在世上就得吃飽啊，俺必須得找個讓自己吃飽的活啊。”
“然後您就去學編竹篾是嗎？”我能理解那個時候，這種身份的人所處境地的尷尬，有些不好意思多問。
他說道：“是啊，俺找了好久，才找到了一位願意教少爺編竹篾的師傅，師傅可嚴咧，每晚要將竹子弄成多少根竹篾，多了竹篾就太薄，少了竹篾就不夠用，太多太少師傅就要懲罰，懲罰就不給飯吃，你說不給飯吃俺為啥還要學竹篾。”
他還問起我來了，我怎麼知道如何回答他啊。
他得意的一笑，臉上竟如小孩一樣出現調皮的神色，說道：“俺精啊，師傅沒有念過書，他讓另一個徒弟來數的竹篾，俺請那人幫忙，過了好幾次關咧。”
我也樂了，忙問：“接下來呢？”
竹篾匠笑意頓時收了起來，苦著臉：“後來事被師傅知道了，俺兩一起被懲罰，好幾天不讓吃飯，那幾天餓得，腦袋上都彷彿有那啥，金星在轉咧。”
“真夠倒黴的。”我表示同情，我突然覺得竹篾匠挺有趣的，聊了這麼幾句，和他的隔閡消散了不少。
“倒黴個啥？”他神色突然嚴肅起來，“師傅說過，手藝人就得按照規矩辦事，實事求是，不能摻虛作假，俺正是那次被教訓，才真正得明白了這個理。”
一旁路過的老闆說道：“勝哥竹篾做的東西最結實，最耐用，我們最喜歡收勝哥的竹篾貨。”
竹篾匠繼續說道：“師傅就是在前些年走得，當初要不是他教俺做竹篾，俺們一家還不知道能不能挺道現在咧。”
“竹篾對您的影響有這麼大嗎？”我不解的問道。
“那當然。”他的臉上浮現出驕傲的樣子，得意的說道：“你是大學生，你有沒得聽過這麼一句話，你跟什麼東西待久了，你就有什麼精神。”
“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我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一句意思有相近的句子。
他向我伸出大拇指，“不愧是大學生咧。”
他指著竹篾，問我：“你知道什麼植物最厲害不？”
我哪能不明白啊，這都提示的這麼明顯了，得意的說道：“是竹子吧？”
“對咧，是竹子。”他彷彿與我找到什麼共鳴，聲音大了幾分，“俺也覺得竹子最厲害，你看小竹筍，就算被大石頭壓著，只要它們還有一口氣，就一定能長成大竹子，老高老高的。你看這竹篾，被彎曲成這樣，你要是把它抽出來，它還是比寶劍還刺人的咧。”他頓了一頓，又說道；“俺覺得俺跟竹子待久了，俺就是一根竹子，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壓倒俺。”
“俺從師傅那裡學成的時候，俺家裡的地都荒了，俺不怕，重新懇了一遍，再賣竹篾，也不比那些有好地的人家差嘛。俺孩子他娘當初生第三個孩子，是女娃，怕養不起想送人的時候，俺也不怕，不一樣靠做竹篾把三個娃都拉扯大了，這世上的事，就沒有能難住俺這根大竹子滴。”
他突然看向我，“好娃兒，你也要做一根竹子咧，莫要被小事壓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