嘮叨幾句書法

人類藝術史上，中國的書法藝術當然是一個很獨特的藝術門類。

它的獨特性在於，以相對抽象的漢字為藝術造型的素材，心緒透過敏感的軟筆化為筆跡，藉助墨與宣紙的微妙關係落於紙上，加之結構佈局，達到筆者抒發性情之目的。書法的藝術原理並不神秘，只是強化了平面造型藝術原理中的區域性道理並給予了極端化的發展而已，這使書法具有了“獨特性鮮明”“於簡單中謀豐富”“心與形的關係比較微妙”等特點。其獨特性的核心，是相對的“抽象表達”。若想不被那些關於書法的玄虛言辭所迷惑，還不妨試一試從“筆跡學”的角度去欣賞書法及理解書法的原理。

書法從語文性的文字書寫分化成為一門藝術，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而西方抽象藝術的誕生則是20世紀初的事情。書法與西方抽象藝術有著一些深層的藝術原理的共通之處，卻不好將二者進行完全對等的比較。它們好比弓箭與機關槍。

因為書法的獨特性而冠之“偉大”，則要小心。有偉大的藝術家，有偉大的藝術作品，但藝術門類不好輕言偉大與否。即使就作品而言，今人若說《蘭亭序》“偉大”，也要好好想想它因何而偉大，想想它即使真的是史上的偉大作品，但與如今藝術標準的“偉大”關係如何。但“斷臂維納斯”、唐宋詩詞、貝多芬的《命運》，在當時、當今，無疑都堪稱偉大。再說近百年來的書法作品，又有幾件能夠承載“偉大”之譽？可是世界文學、音樂、繪畫、電影……在近百年來所誕生的“偉大”級別的作品則可能為數不少。如果這個對比有一定程度的客觀真實性，便不妨引發一些專業人士的思考——書法藝術的侷限性是什麼？其發展到現當代的真實境況如何？如今對於書法的讚譽摻雜著哪些非理性的不實之詞？

悠久的歷史、鮮明的藝術特點之外，古今文人的影響力及帝王顯貴的推崇，也影響了書法的發展。其中，一門藝術一旦長時間被帝王重視，便大都會走向顯赫的同時，也加快了其走向僵化的速度。唐詩宋詞不大好說清楚，書法、京劇顯而易見。清朝嘉慶帝始，皇帝、慈禧尤其要對照著劇本（稱“安殿本”）看戲，丁點錯者便要打板子。藝術到了這個份上已經很無趣了，更何談即興、創新、發展？

書法原本是文人情志的自然流露及文人間交流、文娛的媒介，但在帝王顯貴的抬舉下，它照樣很快走向了程式化、神秘化、神聖化，於是，書法的自由發展及豐富性，便在“主子與奴才”特色的文化傳統中，早早地就有了殭屍意味，甚至早早就開始散發出了腐臭。諸如師古人海量臨帖、筆筆有出處……如果西洋人也這樣，還會有歐美藝術近現代的繁榮多變嗎？人類的藝術及藝術研究走到了今天，還要神化書法（抽象性的藝術容易被神化），是不是要反思一下呢？如果因為書法是中國獨有的藝術而被國人神化，那就是非藝術範疇的問題了，就更加糟糕了。

當今人們可做的事情很多，古老的書法還能有現實的一席之地，除了一些社會性的原因，還說明書法的藝術生命力尚存。而那些不為名利卻喜歡寫字的當代人，還與寫毛筆字的自娛、養性功能有關，與其操作的簡便有關，就此不妨任由書法在民間自由發展為好。

至於像音樂課一樣將書法變成在校普通教育的素質選修課，不妨仔細思考、審慎抉擇，若將之設為必修課並考試記分關乎升學，這大概就是權力與愚蠢聯姻在教育領域生下的又一個“沉渣泛起的怪胎”了。雖然比讓學生讀《弟子規》《二十四孝》“某某主義某某思想”好一點，但就其教育精神、理念的本質而言，則異曲同工。

竇海軍

2021，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