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文~《朕和她》
《朕和她》 作者:她與燈
文案
朕在屍圈火海里撿了一個伶人。
她卑賤,愚蠢,貪生怕死。
捱過很多打,不敢大聲跟朕說話。
她一點也配不上朕。但朕有點喜歡她。
於是朕賞了她一把世上最名貴的刀,後來,朕被這把刀捅成了篩子。
精彩文段
張鐸跨到案後,撩袍坐下來。胡氏仍然一聲不敢吭地跪著。
席銀看著胡氏的肩膀,那肩頭在灌門而入的雪風裡瑟瑟發抖。
無論她將才多麼的儀態端正,將她襯得像一條陋蟲,如今也像被抽去了脊樑骨,孱軟地伏在地上。
席銀不由朝張鐸看去他正挑初一張她寫過的官紙在看,手在玉尺旁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
怪了,他明明沒有對胡氏說過一句話,看似一門心思都在自己的“陋”字上,胡氏為何會被嚇成那個樣子呢。
“你在看什麼。”
冷不防一句劈到臉上,席銀這才發覺,他一手捏著紙,一手撐下巴,正抬頭看向她。
“沒有。”
張鐸拍了拍身邊的坐處,嘖了一聲。
“你這個豎筆啊,是所有字骨裡寫得最難看的,朕怎麼教你,你都沒法把它立起來。”
他說這話的時候,席銀髮覺門前的胡氏連腰都撐不直了。
“席銀,你到底在看什麼!”
“啊。。。。。我沒有,我在聽你說話。”
張鐸掃了一眼她目光所落之處。“宋懷玉。”
“老奴在。”
“帶胡氏出去。”
胡氏聽了這句話,重重地磕了兩個頭,求道:“陛下,饒了奴。。。。。求陛下饒了奴。”宋懷玉趕忙命人上前將她架起:“陛下已經開恩了,你怎敢失儀!還不快閉嘴。”胡氏淚流滿面,已然聽不進去宋懷玉的話。
“不。。。。。求陛下饒了奴,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胡言了。”
張鐸看了一眼宋懷玉,冷道:“堵嘴,拖出去。”
胡氏在宋懷玉手底下做了好幾年的事,宋懷玉有心維護,此時也不敢開口,只得親自上前,用一根白綾卷勒了她的口舌,擺手命,人把她拖下去。席銀怔怔地看著胡氏瞪眼蹬腿地被人拖出琨華殿,喉嚨處不由地吞嚥了好幾口。
“你還在看。”
“我。。。”
“看朕這裡。”
他說著,狠狠地抖了抖手上的官紙,“朕剛說的,你聽是沒聽。”
席銀屈膝在張鐸身邊跪坐下來,開口卻是答非所問。
“胡宮人為什麼會求饒,又為什麼會怕成那個樣子。”
她的臉湊得有些近,鼻息撲面,張鐸的耳廓陡燙起來,他不著意地一旁挪了挪身,刻意冷下聲音道:“你說呢。”
席銀摁了摁眉心,當真露了一副認真思索的模樣,然而想了半天,似乎是想明白 了,卻又無法理順一通話來表述。
“我。。。。。不清楚,不過。。。”
她垂頭笑了笑,伸手將耳邊的碎髮細緻地挽到耳後。
“我心裡很舒暢, 就跟喝了雄黃酒一樣。”
她說著,笑彎了眉眼。
張鐸掃了她一眼,便將目光從新落向了手中的官紙,不肯再抬頭。
“陛下。”
“嗯。”
“我以後不會怕琨華殿的宮人了。”
張鐸道貌岸然地放下手上的官紙,刻意道:“為何。”
席銀抿了抿唇,抬頭笑道:“因為她們雖然守宮禮,但她們也會胡言,也會和我一樣做錯事,也會受你的責罰,我和她們是一樣的人,只要我肯用心地學,我以後,也會識很多很多字,也會說出大道理。”
她的著一襲話, 沒有任何的章法,亂七八糟,粗淺得很,卻令張鐸心悅。
他刻意沒有立即迴應她,低頭摩挲著那把玉尺。
維護女人這種事,張鐸不屑於做得太明白。
為了她,斥責胡氏。這種行徑非但不能讓她領情,還會令他自己顯得膚淺而無聊。對於張鐸而言,最難的事,用嚴法逼她立身之後,如何再給這個女人處世的底氣。這種事張鐸原本做不來,可今日無意之間好像又尋到了一層法門。
“以後琨華殿的事,你來掌。”
“啊?我嗎?”
“對,你來掌。”
他說著,側面看向她:“朕的飲食起居屬你,從太極殿送到琨華的奏報,宋懷玉不在時,你也可以經手。”
席銀怔怔地坐在他身旁。
“可是,宋常侍教過我,太極殿來的東西,我們宮人不能碰。”
“對,因為那是國政,關乎百官沉浮,邊疆戰事,一旦出了紕漏,經手之人,凌遲亦不可抵罪。”
席銀忙站起身,“那我不敢碰。”
誰知話一說完,卻被人一把拽了回來,膝蓋磕在席面上,疼得她不禁皺起眉。
“君無戲言。”
這一句話利落又無情。
席銀望著張鐸的眼睛。
平心而論,他對著席銀認真說話的時候,席銀總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那話語背後,似乎藏著一種她尚看不明白的執念。其中有侵犯力,卻又似乎沒有惡意。
席銀抿著唇,扯了扯幾乎被他拽垮的衣袖。
“好,我做。但若有紕漏,你能不殺我嗎?”
“不能。”
席銀齒縫裡抽了一氣。
張鐸鬆開了她的衣袖。“坐好。”
“哦。。。。。”
席銀蜷縮著腿坐下來。
“手給朕。”
席銀還沒從他的殺氣裡回過神。
“啊?”了一聲,低頭見他已經從新鋪好了一張官紙張。
“手呢!”
席銀慌不迭地把手伸了出去。
張鐸將筆遞到她手中,順勢握住了她的手。
“今日把這個豎筆練透。”
席銀明白過來,這“練透”二字的實意時,天色已暮。
席銀的手此時已經快被張鐸擰斷了。
宋懷玉冒著風雪從外頭進來,張鐸終於丟開席銀的手,問道:“何事。”
“梅醫正來了。”
“召。”
“是。”
張鐸放下筆,看了一眼還愣坐在自己身前的席銀道:“站起來。 ”
席銀忙起身退立一旁。
梅辛林走進殿內,行禮後徑直道:“長公主求臣去救一個人,臣來問問陛下,這個人,陛下准不准他活。”
席銀聞言脫口道:“是哥哥嗎?”
話聲剛落,就覺張鐸的目光如寒箭一般地掃過她額頭。
她忙收斂了聲音,垂下頭去。
梅辛林倒是沒在意這二人的神情,續道:“請陛下明示。”
“既然長公主有命,你就盡你所能。”梅辛林點了點頭:“好,有陛下這句話,臣就有底了。”
張鐸回頭看了一眼席銀,她那欲言又不敢言的模樣,實令張鐸心裡頭不悅,但岑照那個人,又是張鐸最沒有辦法和席銀談論的話題。比起他如今滔天的權勢,無道的手段,岑照羸弱而卑微,身忍辱,性高潔,輕而易舉地攫走了席銀的憐憫。
想至此間,他索性問梅辛林道:“人你去看過了嗎?”
梅辛林應道:“看過,傷筋動骨,在臣手上,不至於要命。”
“人在平宣府上? ”
“是。”
這些問原本就是問給身後的女人聽的,然而,當她聽完,在張鐸背後長長地鬆出一口氣時,張鐸又氣得很不得再給岑照一百杖。
“陛下。”
“講。”
梅辛林看了一眼席銀,“有一句話,臣要直言。”
“嗯。”
“岑照此人,留著是個禍患。”
“醫正怎麼能這樣說!哥哥。。。。”
席銀的聲音有些顫抖,然而話未說完,卻聽張鐸猛一拍案,案上硯臺一震,墨汁蕩了出來,撲了幾滴在張鐸身上。
“你放肆什麼?這是什麼地方,朕在和誰說話。”
席銀被張鐸斥紅了眼睛:“他說哥哥是。。。。”
“跪下。”
席銀不敢再出聲,屈膝跪下。
“跪到外面去。”
席銀一怔,又趕忙站起身往外走。
梅辛林望著席銀的背影,嘆了口氣道:“要換成從前,陛下怕早將這丫頭殺了。”張鐸閉著眼睛,捏了捏手掌。
“何論從前,朕今日也殺得了她。”
梅辛林搖頭笑了笑:“陛下向來是不屑拖泥帶水之人,她能在陛下身邊活著,一定有她的道理。她不光讓她自己活下來了,還讓岑照,也在陛下手中活下來了。”
張鐸勉強平息下來,壓聲道:“你將才的話沒有說完。”
梅辛林點了點頭:“是。陛下還記得當年的陳孝吧。”
“有話直說。”
梅辛林道:“陛下恐怕要深查一查,當年陳家的刑獄,岑照這個人,身世可疑。”張鐸道:“在他去鏞洲之前,朕試過他多次,也用酷刑逼過他,他沒有認。當然,這不足以為信,你是看到什麼了嗎?”
梅辛林道:“這個人,雙目未必失明。”張鐸不禁蹙眉。
“你如何看出來的。”
“陛下信嚴刑可破皮囊,刺精神,臣也信這一點。人在受過極刑之後,之前刻意掩藏的事,總會一時外漏。殿下請臣去看他的傷勢,臣察看了他雙目。。。”
說著,他搖了搖頭。
“臣本不想多言,但望陛下慎重。臣深知陛下的心性,若換成從前,鏞關大破後,陛下就會處死他,如今他人已在長公主府,陛下心裡究竟是如何思慮的,臣不敢深猜。”
他說完,看了一眼跪在殿外的席銀。
她縮在殿外一角,捧著手呵氣。
張鐸不自覺地看向席銀,輕道“你是怎麼看的。”
梅辛林道:“陛下有個喜歡的女人在身邊,臣倒是覺得好,但若這個女人,令陛下掣肘,陛下就該當斷則斷。”
張鐸的手拂過筆海,看似有意挑取,卻久久沒有抽杆。
梅辛林見他沉默,索性沉聲, 連稱位也去了,續道:“我聽趙謙說過,你告訴他:“號令萬軍是最重大的殺伐,為一個女人畏懼不前,必會遭反噬。你會教他,就證明你心裡其實想得很明白。不要負你自己。”
“嗯。”
張鐸良久才在鼻中應了一聲。
梅辛林見此,也不再說什麼。他轉身朝前走了幾步,看著在雪裡蜷縮的席銀,忽又道:“這個女人可以寵,但必須用鐵鏈子鎖住她的雙手和雙腳,做個內奴。否則,後患無窮。”
張鐸沒有言語。
梅辛林似乎也沒指望他迴應一般,攏衣徑直從席銀身旁走了過去。
雪聲若搓鹽,但席銀還是聽清了梅辛林的那句話。
以至於她頭都不敢抬。
琨化殿內,張鐸的手還頓在一隻無名的筆桿上。
他剛剛才做了與梅辛林所言相反的事,但此時此刻,他並不想反過頭來苛責自己。
但他也不得不去想“掣肘”的這個問題。
他自己的確是因為席銀而放過了岑照。岑照手無寸鐵,在朝無勢,但就憑著席銀,他贏得過於徹底,過於輕鬆。
張鐸想著,忽地起身,從案後疾步跨出,袍尾拂掃之間,刮落一大把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