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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中國書法理論體系》札記

作者:由 璺道齋主 發表于 書法時間:2022-07-29

書法本是不玄的,邱振中以三維圓錐運動說書法痕跡(“筆鋒運動形式指筆毫錐體在書寫時所進行的各種運動”邱振中《筆法與章法·關於筆法演變的若干問題》,另見邱振中《書法:七個問題》第二章),明白曉暢。但是古人崇尚文字,囿於認知,談論書法不免玄風四溢,雲籠霧罩。

清人梁巘在《論書帖》中的評價被現代人大量使用——“晉尚韻、唐尚法,宋尚意,元明尚態”(見載於上海書畫出版社、華東師大古籍整理室《歷代書法論文選》2012年版575頁)。不過更加自覺的建構可能是熊秉明在《中國書法理論體系》中分析的六派書論。筆者用許慎的“六書說”來比附:

喻物派,就是象形。透過對自然景物的賦比來表達書體的目標與追求。這種喻物並非是對自然的臨摹,而是中華文化一貫的象形取意的追求。

造形派,就是指事。自然的意象隨著文字的規範化逐漸隱沒在義項之中,書法家們不得不使用被隸定了的文字繼續進行美學創作。於是造形藝術成為主流。沿著被確定了的文字形體,進行結構調整而營造建築美的,生成了楷書傳統(這種傳統經過魏碑,成為了唐代的法度傳統)。而沿著喻物傳統對文字注入動態變化的一派,則生成了行書傳統(這種傳統經過草書傳統發展,成為了宋代的尚意傳統)。

緣情派,就是會意。嚴格來說造形應該是專指靜態結構美的漢隸和正楷。而造形中動態的那一派衍生出了緣情。緣情是酒神式的,從王羲之的喪亂帖到張旭懷素狂草,筆尖的動態遊移和提按輕重是順著情緒的。文字本來就是表達意思的,當書寫的筆劃(劃,通常簡化為畫,這裡強調其動態性,從劃)已經能夠表達心意時,釋讀還重要嗎?

倫理派,就是形聲。作為思想的主流,儒學不可避免的影響了書法學說。形聲是說一個字的一部分表示意思(形旁),另一部分表示聲音(聲旁)。到儒家宋明理學這裡,萬事萬物的本體都是理,那麼書法自然也不例外。“字如其人”作為生命痕跡流露的書法,自然也應該是體現出個體生命精神的東西。那麼反過來,是不是就有了學習高尚或理想人格者的書法,就能使自己潛移默化靠近對方的方法論?有其形,故有其聲;有其聲,故有其形。同聲相應也。我們所熟悉的儒家有兩個偶像,作為“極高明而道中庸”的孔子,和作為“弘毅剛健”的孟子。同樣地,倫理派的書法追求也有兩種——中和的孔子型(王羲之書法)、剛健的孟子型(顏真卿書法)。罵賊而死的顏魯公遂成理想的書法偶像之一。至於王羲之的“中和”,實際上來自對智永《真草千字文》筆法的推崇(“小學習寫字,必於一日令影寫智永千字楷文。……用智永楷字,皆有深意……凡抄書之字,偏旁須依《說文》翻楷之體,骨肉間架氣象用智永”《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卷之一》),這種“作而不述”的“身教”和“代述”較為理想地體現了孔子精神,而其基礎性又使得生長在其上唐人法度可以各自發揮,自成一派。孫過庭所謂“人書俱老”恰好是此番境界。

天然派,就是轉註。談了儒家,就不得不談釋道兩家,按巴瑞特說,中國三教文化裡,儒家是君,道家是妻,佛家是妾。妻未必比妾高明,但卻偶爾能當家。我們不妨先說道家道教的影響。老子的樸素觀更多影響的是精神修養上的,藝術上莊子傳統的影響更大也更明顯。至於道教神仙家傳統則更多依附於《莊子》,又或者說,這種傳統被集中在了《列子》之中。王羲之在《蘭亭集序》中談“取諸懷抱”和“因寄所託”兩種“趣舍”,一般認為後者是道家的。這種審美與造形派動態分支、緣情派糅合未分時,被視為“韻”,這種“韻”在書法上是暈染開的(而儒家傳統相對內斂)。在技術上說,法度要求規整嚴密,但是是不是所有書寫都是被“刻意訓練”的呢?文字是被複制的,還是被書寫的?上面說晉韻是暈染的,不錯,那種韻是清水芙蓉的水珠滴落,而不是強自按筆的墨痕擴散。那麼如何體會“天然”和“緣情”呢?天然不需要那麼多的感情,書法當寫就寫,何必非要酒後情湧呢?段玉裁說轉註是互訓,即相近字義彼此解釋,也就是一種意思體現為多個文字。道家抱一,隨方變化。道教還有天書符文的神秘傳統,不過這不太是天然了,而是一種復古的喻物。

禪心派,就是假借。嚴格來說熊氏的第六派只是題為佛教,並沒有命名,是筆者讀後所擬。中國佛教大致上分為四段:漢魏六朝、隋唐、宋元明、清至今。其實很有趣的一點是,魏碑傳統的佛教石經文字都是稚拙的——工匠其實未必都識字,但他們是懷著虔誠的心刻下的這些東西。敦煌書卷的過渡期也是如此,經卷背面的練習和寺院抄經體反映出一種緣情和倫理未曾觸及的部分——神聖的文字是神聖在內容意義,功德是因為傳播而使人不再矇昧(筆者視為古代的自覺啟蒙)。推崇文字意義的根源在於佛教經典是譯來的,而不像儒家道教的來自漢字(儒家也有類似天書的文字,即古文經字或六國篆書,特別是偽造的古文經字)。緣情停在情緒上,倫理停在道德修養上,而禪心則要求進入宗教熱忱和文字意義——最經典的是寫成心形的《心經》。假借,“本無其字,依聲託事”,恰如佛法,於譯經是“本無其文”,於禪宗則是“本無其心”。禪師指月說法,但法不是指頭,也不是明月,不過假借而已。雖說如此,但寫字畢竟是有意的,“安得其心”?唯假借而結體也。明清書法家的突破來自對趙孟頫傳統的繼承——取所喜古人處,以自意連貫而已。正是孫過庭之險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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