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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出山 第二十六章 道阻且長終有時(二)

作者:由 聚散由心 發表于 書法時間:2020-11-13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自東方天際下的群山縫隙間透出來,落在長樂坊坊門外一側的圍牆上,讓那朵迎風微擺的紫雲英顯得分外調皮。

然而,即便這朵野蠻生長的紫雲英使盡了渾身解數,也未能引得九天城百姓的注目。

時辰尚早,土牆下正有早起的百姓駐足於此,抬眼之間,視線卻停留在張貼於紫雲英一旁的布帛告示上。細細一瞧,這布帛告示上只得兩列字——昔日天狼今何在,九天興鈺待君來。

人類的慾望似乎透著無窮的魔力,原本在街上匆匆路過的百姓,見牆下立著幾道身影,不一會兒便全都圍了過來。

一個挑著滿滿兩筐韭菜的大漢從武德門進來,經過長樂坊時瞧見這般情形,思索片刻,大漢便將籮筐放在街道一側,朝坊門處走了過去。

大漢立在人群后頭,前頭有高大的身影遮擋視線,無論他如何踮腳,始終瞧不見布帛上的內容。

大漢倒也有一把子力氣,他伸手把住前頭幾個身影,微一用力,便將幾人拉了出來。

這一拉,幾個百姓自是不幹,紛紛伸手來拽大漢胳膊,然而,大漢腳底下彷彿生了根一般,無論幾人如何使勁,大漢卻是紋絲不動。

幾個百姓見拉扯不動,只好義憤填膺地指著大漢開罵。誰知大漢渾不在意,繼續將前頭擋住視線的人拉出來。

將將被拉出來的百姓一回頭,大漢卻早已收回了手。見幾人望過來,大漢伸手朝後方罵罵咧咧不止的幾人隨意一指,眼神頗為意味深長。

後方幾人見大漢指過來,微微一愣,旋即卻罵得越發起勁。

得了大漢示意,將將被拉出來的幾人心頭瞭然,見後方幾人罵得起勁,霎時怒意橫生:哪有如此不講道理之人,先動手的倒先開罵,豈不是無理取鬧?

立在大漢身側的乃是一青年,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原本被大漢拉出來已是心有不滿,此時又驟然捱罵,面色漲紅間卻是大手一揮,口中沉聲喝道:“幹!”

這般喊完,青年便帶著身旁幾人朝大漢身後罵罵咧咧的幾人衝了過去。

有人衝來,後方幾人罵聲頓止。不過片刻,七八人便亂打一氣。聽得“砰砰”的拳腳聲響,牆下立著的百姓紛紛回頭瞧來。圍牆上的告示對百姓而言,似乎再無絲毫吸引之力。

見此情形,大漢施施然去到圍牆下觀瞧告示。待瞧清楚告示,大漢正打算回頭瞧瞧熱鬧。

卻哪裡想到,先前圍著的人群竟打開了一個缺口,最先被他拉出來的幾個百姓鼻青臉腫的伸手朝他指過來,嘴唇開合間,似乎在說著什麼。

見勢不妙,大漢拔腿便跑。先前打架的幾人哪裡肯放過他,分開眾人“呼啦”一下便自缺口處衝出來。

大漢轉身前衝一陣,先前街道一側擺放著的籮筐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大漢顯然有些錯愕,一手使勁揉揉麵龐,仍未見得籮筐回來。想起什麼,大漢回頭一瞧,卻見七八人氣勢洶洶地衝過來,一時越發鬱悶。

“入特孃的!”

大漢身形偉岸,腳丫子卻也不慢,一溜煙的跑將出去。

七八人追得許久,見大漢一眨眼便奔出老遠,眼看已是追不上了,只得紛紛彎腰撐著兩條腿直喘氣:“狗,狗日的,真,真特娘能跑哈!”

。。。

離洛年歲尚小,又不肯入宮進學,李遙香左思右想之下,便照離洛的意思給他指派了一位先生——沈上白。

沈上白常年著一身灰白長袍,鬍鬚與長眉皆白,一頭花白髮絲盡皆攏在腦後,一根竹簪橫貫其間,瞧來倒是一番文人雅士之相。

沈上白年歲已高,如今乃是掌管御覽閣的閣首,他整日與閣內所藏簡策打交道,滿腹經綸、學識淵博也許算不上,見多識廣卻是無有爭議。

沈上白早早便進了李府,但見離洛正在練劍,也不好出聲攪擾,只令家奴將帶來的簡策在亭中石桌上擺好,他這才捏了一卷開始細細觀瞧起來。

待離洛收劍從亭子外進來,卻見沈上白緩緩放下手中簡策,長長嘆了口氣。

離洛頗為好奇,不禁問道:“老先生,敢問因何事而慨嘆?”

沈上白搖搖頭,卻是避而不談,只見他呵呵一笑,道:“公子來了,不知今日想聽些什麼?”

離洛略一思索,在石桌一側坐下,道:“聽聞雲國古家經商多年,小子著實好奇得緊,今日便請老先生講講這古家吧。”

沈上白雖心中奇怪,卻是輕輕點頭,慢悠悠地講起來:

“據說,那雲國古家先祖古西長,三百年前只是個羊倌。後來古西長家中遭了賊,一家人被屠戮殆盡。古西長因外出僥倖躲過一劫,從此後古西長便立下誓言,定要將羊賣至天涯海角,只為查出賊人去向。”

“只是哪有這般容易,其時,大陸所有的羊加起來,恐怕都無法滿足前朝都城百姓一日所需。古西長萬般無奈之下,便隻身入了北莽。他用了十年時間走遍北莽,瞭解北莽各個部族的風化習俗。十年裡,古西長不止學會了北莽語,甚至與各個部族之間皆有了密切聯絡。待古西長重返前朝時,帶回來的不只是羊,還有前朝稀缺的各般物件。”

“古籍上只大略提到,其後古西長又打通了前朝朝廷的各個關節,由此一來,前朝與北莽的易貨往來就此展開。至於古西長是用什麼打通的關節,無人知曉。三百多年來,無論大陸如何變遷,古家雖有過衰弱,卻從未滅亡。這,亦是迄今為止無人能解的一大迷題。”

“曾有人暗自揣測,或是因古家不涉朝局,以致無人將其視若死敵。可此番推測錯漏百出,古家家財之巨,極難有人能視而不見。依老夫看來,或是古家之人福緣深厚罷。”

離洛頗為贊同地點點頭,心頭卻道:什麼福緣深厚,不就是將雞蛋分開放在幾個籃子裡麼?

“老先生,那古西長可曾查出賊人?”

沈上白搖搖頭,道:“哪裡那般容易,古西長用了十餘年時間方才有了些許立足之地,但經商向來入不得檯面,如何能得人重用?再者說,待古西長功成名就之時,滅門之禍早已了無痕跡,又從何處查起?”

不練“大山落”的魏田簡直是個可惡的小屁孩,離洛正聽得專注,這小子卻折了根柳條就來撓離洛腦袋。

離洛一巴掌拍掉柳條,魏田卻是極有耐心,將柳條撿起來再撓。

離洛忍無可忍,回身劈手將柳條奪了,喝道:“小灰!”

沈上白正欲再說,卻被離洛驚到,見離洛將魏田拉過來打屁股,以為離洛心思不在,道:“小公子,今日,便講到此處罷。”

說完,沈上白一招手,侍立一旁的家奴過來便開始收拾簡策。

待離洛發洩完心頭不滿,抬眼間卻見沈上白已隨著家奴出了亭子,忙奔出幾步,立在沈上白身前行禮,“老先生辛苦,老先生慢走。”

。。。

李府人雖多,卻幾乎全是下人,恭敬之餘,卻少了親近。

離洛一得空閒便在府中待不住,帶著兩個小屁孩出府溜達。

義和坊東門處,有一酒肆頗為出名,遠近的百姓得空便會來此歇歇。

事實是,這酒肆頗為尋常,便像它的名頭——“尋常人家”一般,並無多少出彩之處。

要說“尋常人家”有何出彩之處,便得說說酒肆中的說書先生。

據說某日,“尋常人家”來了位窮酸老者。這老者開頭便要了許多酒水,後來許是醉了,老者便開始唸叨起江湖中有名俠客之間的爭鬥。

這一念叨不打緊,一旁歇腳的百姓卻是聽得有趣。情不自禁下,百姓紛紛加了酒水和小菜,自是想聽窮酸老者慢悠悠地講。

窮酸老者斷斷續續講得半個時辰,將要離去時卻無銀錢結賬。“尋常人家”掌櫃乃是心思靈巧之人,見只短短半個時辰間,酒肆收入卻是比平日多出一分,心思一轉便將老者留了下來。

自那以後,“尋常人家”便將這窮酸老者好酒好菜伺候著,每日裡啥也不讓幹,只讓其閒來無事時講些趣聞。

久而久之,來“尋常人家”吃酒的百姓便越來越多,這姓常的窮酸老者便越發像個說書先生。

待離洛風風火火奔進“尋常人家”大門時,許是時辰尚早,酒肆中的酒客並不太多。

說書老者照舊坐於靠近後廚的木桌前,其餘酒客皆在附近的桌案旁坐了,一邊飲酒一邊聽老者娓娓道來。

如今離老者最近的桌案便在進門右側,偏偏此時桌案後早已有人落座,那是一大一小的兩個人。

離洛走過去,在矮小身影驚訝的目光中,隔著桌案坐在了前頭。不久,魏田與魏雲也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挨著離洛坐下。

離洛身後,隔著桌案靜靜坐著的卻是一個小丫頭,瞧來只得七八歲的模樣,一張小臉卻是生得頗為精緻。

見三個孩童毫不客氣,小丫頭嘴唇開合間,卻是終究沒有開口。

偌大的酒肆無人說話,只有老者蒼老的嗓音輕輕響起:

“那楚雲亭乃是‘斷刀門’親傳弟子,一手‘斷天涯’早已得了其師雷一江真傳。反觀那許秋,只是‘重劍門’一外門弟子。楚雲亭自視甚高,只用了一招‘斷水流’一刀劈出。‘斷水流’求的是快,一刀既出勢不回,刀刃與氣流極速摩擦‘滋滋’作響,隱隱裹挾著風雷之勢劈向許秋脖頸。眼看許秋已是無處可躲,倉促之間,許秋用了一招‘平天式’,竟是將楚雲亭的快刀硬生生擋在脖頸前。霎時間,倆人刀劍相擊,一聲長音‘叮~’的一下破開耳膜,直衝進觀戰之人腦海,不禁讓人心神動搖。再看場中倆人,勁氣衝撞之下,倆人衣袖鼓盪開來,髮絲飄揚之際,恍如人世之仙,端的是風采奪人。。。”

正在這時,有人搖搖晃晃地自酒肆大門進來,“啪啪”的沉重腳步聲突兀響起,打亂了滿屋悠然的蒼老嗓音。

離洛聽得出神,卻是並未理會這腳步聲。

跟著離洛過來的吳越原本立在小丫頭後方,聽得雜亂的腳步聲響起,漫不經心地回頭一瞥,眉頭忽的蹙起一瞬,旋即又舒展開來。

自門口進來之人身著夜行衣,即便沒了面罩遮掩面龐,他整個人瞧來亦是怪異非常。更何況,此人嘴角尚且掛著一絲觸目驚心的血跡。

黑衣人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便像是喝醉了酒一般,走到離洛身旁時,黑衣人身形一歪,“砰”的一下倒在離洛腳邊。

離洛尚好,後方的小丫頭卻是驚愕莫名,“呀”的一聲驚叫開來。

說書老者淡淡瞥來一眼,卻仿如未見一般,仍舊緩緩說書。

周圍酒客卻是並無說書老者這般淡定,齊刷刷望過來的眼中滿是錯愕。

離洛放下捂住耳朵的雙手,察覺到身下的動靜,低頭一瞧,卻見黑衣人伸出手抓住了他座下長凳凳腿,似乎想要從地上爬起。

只是黑衣人似乎體力有所不支,又“砰”的一下摔了回去。連摔兩下後,一陣“嗬嗬”的咯血聲中,鮮紅的液體如泉湧一般,自地上的黑衣人口中湧出。

一群人緊緊盯著地上一直咯血的黑衣人,小丫頭身旁的中年人將她抱在懷中,捂住了她的雙眼,酒肆中只有蒼老的說書聲仍在緩緩流淌。

酒肆小二端著托盤自後廚出來,瞧見場中情形,驚愕之下托盤脫手而出,“啪嚓”一聲脆響後,杯盞四分五裂。

黑衣人眼中的神采逐漸消失,最終變得空洞無神。

親眼目睹整個過程,一絲恐懼自離洛心底緩緩地爬上來。一偏頭,卻見魏雲一面捂住魏田眼睛,一面注視著地上的黑衣人,面上盡是呆愣之色。

離洛有些自怨地捏了一下大腿,旋即一把將魏雲的腦袋轉了回來。

。。。

接到訊息,巡邏士卒過來將酒肆大門封了,離洛等人便就此困在了酒肆中。

刑部的反應倒也不慢,一刻鐘不到,便有幾個公人趕了過來,蒼老的說書聲終究停了。

酒肆中並無打鬥痕跡,死者身上甚至連傷口都瞧不見。這下好了,按照南國律令,酒肆中所有人都得去刑部大牢喝茶。

刑部大牢,酒肆中的二十幾人都被關進了同一間牢房。

二十幾人分成兩撥,離洛、魏雲、魏田、小丫頭同兩個大人一撥。酒客、說書老者同酒肆掌櫃、小二頗為熟悉,自然聚在了一起。

在大牢中等待並不輕鬆,時間一長,十幾個酒客心頭都有了些許壓抑。但見其餘人若無其事的模樣,離洛疑惑非常。

按理說,以離洛為首的幾人見慣不怪可以理解,但說書老者、酒肆掌櫃、小丫頭以及她身旁的中年人皆是氣定神閒,離洛著實無法理解。

刑部殮房是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幾個刑部公人手提燈籠走在幽深的過道中,風自入口吹進來“嗚嗚”作響,傳到幾人耳中便如怨鬼在哭訴一般。幾個公人不由加快腳步進入殮房,卻見四周牆壁上的燭臺似乎都閃著幽綠色火光,不禁打得一陣哆嗦。

為首公人深吸口氣,將燈籠緩緩靠近石臺上屍首的面部,慘白之色尤為滲人,嚇得他趕緊將燈籠移開,略定心神方才問道:“如何?”

屍首腿腳一側的石臺上坐著一個仵作,聽得此言,仵作聲音有些低沉:“無中毒跡象,心臟倒是成了一團漿糊。”

“內傷?”

為首公人有些驚訝,見仵作點頭,他似乎有些輕鬆地嘀咕道:“內傷也好,交給抑水臺咱就不必管了。”

刑部大牢,眾人等得大半個時辰,正有些不耐時,卻聽得外頭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那腳步聲很輕、很慢,卻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標簽: 離洛  大漢  酒肆  沈上  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