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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的階級本質和出路

作者:由 淡水愚phy 發表于 書法時間:2020-05-27

一、連靈魂都要出賣的人:社畜的階級本質

前幾天下班回家,正好在樓下碰到了來送外賣的盒馬小哥,是一個白淨的小夥,之前沒見過。我們一起忙乎了10分鐘才把我的菜挑出來,中途我還在不斷提醒他類似這份是中國芹菜不是我點的西芹,香蕉也不是我的我的是小甜香蕉之類的問題。他滿口道歉。看到他手忙腳亂的樣子,我突然有些心疼——我彷彿看到了失業後的自己。

有一張圖最近又火了起來,畫的是網際網路人士的普適性職業生涯,大致的生涯歸宿類似35歲外賣騎手、滴滴專車、淘寶店主、微商、賣保險等。

社畜的階級本質和出路

一張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火一次的圖

這種戲謔的背後其實是職業的傲慢,大概在自信滿滿的網際網路人士看來,這些職業對人的要求很簡單,自己做這些事簡直是降維打擊。雖然他們也叫自己碼農、excel女工,但是在內心深處,他們仍然是驕傲的。

但是事實可能遠非如此。

我把古代和現代的主要職業放入到如下的金字塔分佈中。非常明顯,社畜處於歷史上所有職業的最底層,要從網際網路人士成為滴滴司機和外賣員,還需要向上完成2個階級躍遷。

社畜的階級本質和出路

社會階級金字塔

實際上,社會階級從來都不是由學歷和收入決定的,社會階級的根本決定因素,是人們掌握生產資料的多寡和對自己肉體和靈魂出賣的程度。

社畜幾乎是伴隨著工業化興起才出現的產物,那些有悠久歷史的職業,如醫生、律師、個體老闆、銷售等都不是社畜,他們擁有專業技能和社交技能,自食其力,擁有古老職業的榮光。他們一般直接面向客戶,內部較少依賴協作,即使協作,也往往不是以公司的形式,而是以合夥制的形式。(典型的如律師事務所、會計師事務所、投資機構)

在工業化的初期,人仍不是社畜。那個時候,紡織業首先完成工業化,而紡織業是典型的可計件行業,這個時候,人仍然是自由的。可以認為是:工人租用了機器,並按產量為之支付租金,而不是機器僱傭了工人。

工業化的高階形態是流水線,流水線是革命性的,第一次,機器透過內部的組織自我產生了價值,他們僱傭工人併為勞動力支付租金,而不是勞動力向機器支付租金。機器和工人的價值位顛倒過來了,工人成為徹頭徹尾的工具人。但是即使如此,流水線工人也不能算是社畜,因為他們出賣的是自己的勞動力,而不是靈魂,在工廠之外,他們是完全自由的。而且與社畜24小時待命不同,流水線工人的勞動力出賣是按照小時計費的,而且他們的加班是有工資的。

從這個意義上講,社畜出賣的是自己的全部。

根據科斯在其經典論文《企業的性質》中提出的觀點,企業的本質是透過一次性的長期契約替代一系列的短期契約,降低交易成本。企業的本質,是一種替代市場價格發現機制的權力結構,契約中規定的指揮權是“僱主與僱員”這一法律關係的實質。契約規定了企業家的權力範圍,而由於未來的不確定性,這種規定幾乎一定是模糊的,解釋權在企業家,所以在這個契約內,企業家幾乎對員工擁有無限權力,按照科斯的話說,是完全的“主人”。

因此,“碼農”“excel女工”的說法是不確切的,更準確的說法,或許應該是“碼奴”,和“excel女奴”。

二、喪失社交技能的人:社畜的物種起源

既然社畜是工業化的產物,那麼,社畜這一物種從何處來?

如果非要為社畜尋找一個歷史的淵源,那麼可能是奴隸制。奴隸是在戰爭中失敗而失去自由的人,奴隸制是極端的集權制,奴隸是真正的畜力,他們之間幾乎沒有任何有意義的聯結,甚至連婚配權都被剝奪,成為奴隸主主導下的“配種”。

後來,奴隸制很快消失。但是在美國是一個特例,美國南方莊園奴隸制的生產效率被得到有效證明。根據芝加哥大學教授福格爾的研究,由於規模經濟、有效管理以及對勞動與資本的密集使用,南方奴隸制農業比北方家庭農場的生產效率高出35%。所以南北戰爭的本質,是把黑人奴隸從南方種植園奴隸主的手中釋放出來,轉移到北方工廠主的手中,僅此而已。黑人或許得以不再出賣靈魂,而是隻出賣勞動力(在我們的金字塔中提高了一級),但是這遠非解放。

在全球範圍看,在奴隸制結束後,社畜曾一度消失了。社會的主體以自食其力的自耕農為主,即使是佃農,與地主之間也是土地的租賃關係而非人身的依附關係,完全以出賣勞動力為生的僱農(比如長工)從來都不是主流。

然而,社畜作為一種基因,卻一直存在著。

社畜基因的本質是無法獨立生存的人(換句話說,他們沒有自己完成P&L建構的能力),他們天然具有依附性(但是某種意義上說,他們也有正外部性)。

看看中國古代的知識分子就可以了。因為社畜天然依靠組織才能存活,而在古代,唯一的組織是政府,所以古代社畜的出路就是從政,這是學而優則仕的本質原因。在中國農村,知識分子的地位從來不高(這一點與美國很像,知識分子普遍被視為nerd,川普代表的紅脖才是美國文化的主流。這一點與歐洲非常不同)。如果不是因為從政而獲得了政治資源,知識分子幾乎必然面臨著被譏笑、被排擠的命運。

所以,社畜的天然傾向是內向的、理性的,而不是社交的、感性的。社交從來都不是人類的本能,更像是一種技能。在古代,社交是一種高效(且必備的)獲取資訊和資源的方式。透過進化選擇,社交成為顯性基因,而非社交成為隱性基因。

這種非社交的隱性基因,一直隱秘地在歷史中流傳,在知識分子中間部分地呈現出外化,而一遇到工業化時代,便大爆發了。因為在工業化時代,機器取代了社交,邏輯被提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人需要被結構化割裂,而不是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存在。社交不再是獲取資訊和資源的高效方式,機器才是。喪失社交技能的、內向的、理性的、已經被切割好了的社畜天然適合工業化的時代。於是社畜成為了社會的主流。

為什麼社畜是一種低社交技能生物?

因為社交有兩個必要前提:一是獨立的靈魂,二是有可用於交換的資源或資訊。而這兩種東西,社畜都不具備。因為已經把靈魂出賣給公司,所以社畜並不再完全掌握自己的靈魂。因為完全的工具化和高度同質性,所以社畜幾乎不掌握有價值的可用於交換的資源或資訊。

所以,社畜擁有了工作的穩定,卻也放棄了自己的社交技能。他們的工作被機器所完全定義,失去了面向工作外複雜環境的機會。即使在工作中,他們與其他人的交流也是透過機器發生作用,從而他們也失去了最後的社交動力。這似乎與野生動物選擇接受人類家養成為家畜的性質是一樣的。

必須注意,“社交技能”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社會”(帶有一種江湖氣的),“社會”與“社會化”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社畜是高度社會化的,但是他們並不社會。“社會化”的本質是順從和肯定,而“社會”的本質是反叛和否定。

在我們通常的認識中,北方人(尤其是東北人)是更加“社會”的(很明顯,快手比抖音要社會得多),然而北方人其實並不“社會化”,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反而是不受規訓的個人主義者。

在《所有成功北大男的最終歸宿都是李國慶》一文中,我曾經應用過science上的一篇論文,其中提到,(由於種植水稻)南方人更加集體主義,人與人之間相互依賴;而北方人更加個人主義,人與人之間相互獨立。

實際上,南北方在職業選擇上的差異也證明了這一點。與一般認識中南方人更喜歡做生意不同,北方人其實並不喜歡標準意義上的日常上班工作,他們好像更喜歡成為個體戶。當然,這可能與地區發展水平不同有關,但是即使如此,職業的現狀也反過來也影響了該地區的文化。

社畜的階級本質和出路

各省個體就業人數佔比

這或許能部分解釋為什麼社畜文化首先從日本興起,因為日本是典型的集體主義國家(同時也與中國南方一樣,種植水稻為主),人多數選擇在公司(會社)工作,人們的社會化程度是最高的,社交恐懼程度也恰恰是最高的。

三、社畜的性、日常生活和文化

與奴隸時代相同,社畜的生育似乎又一次出現了某種計劃的屬性——即使在外部控制消失後也是如此。大城市普遍出現了生育率的下降,這不是因為所謂的大城市的壓力大、或者GDP高導致了生育率的降低,更多是因為天然生育率低的社畜主動遷往大城市(因為大城市的本質是分工合作,社畜在他們的還保留著原始狀態的故鄉幾乎寸步難行)。社畜是一種低生育能力的動物。他們對待性的態度也是機械性的,也是消極的。如果沒有人的主體性,那麼自由人的聯合也就無法成為可能。性的本質是權力,社畜沒有任何權力,這幾乎導致他們喪失性慾。

社畜喜歡揹著書包上班。在我們父母那一代,揹著雙肩包是不成熟的表現,想象一下父母背上書包的形象,你還會覺得他們是大人嗎?雙肩包天然的屬於小學生。或許,我們已經永遠無法成為像我們父母那一代人一樣真正的大人了。

職場中普遍的“同學”這個詞,似乎也是一種隱喻。所謂終身學習,不是完善自我的人格,而是不斷接受社會的新的規訓。學校的本質就是規訓,透過規訓,人們得以納入社會化大生產的組織中。

目前中國目的不是規訓的學校只有寥寥幾個,比如北大。如陳平原所說,北大學生欠訓練,北大人普遍存在著的對於天才的期盼,以及對於訓練的藐視。而如北大這樣的學校,也在就業率等方面被現實重錘。北大人的唯一出路似乎是成為個體戶,但是問題是,他們在進入大學前在高中受到的恰恰是規訓,他們習慣了這種規訓,社交技能等都已經弱化了。於是他們成了一群既不“社會化”又不“社會”的人。成為了永遠遊離在社會和組織外的無用的人。

我曾在路上迎面遇到一個像我一樣的社畜,這從他畏畏縮縮的眼神中就可以判斷出來,我們同時向左,又同時向右,最終還是差點撞到一起。在沒有規則的世界,社畜寸步難行,他們似乎已經失去了柔性反應的能力。社畜適合生存的未來世界似乎將成為:每個社畜都被指定一個訊號,當發出A聲音的時候,意味著你身後有一名社畜正想超車;當迎面走來兩位社畜,大家同時發出B聲音,意味著將從各自的右側會車。在社畜的世界,一切都被結構化了。

包括層級。但是這種結構化是一種虛假的結構化。社畜的層級不是真正的層級,更多像一種分工,社畜共同的主人是機器。大公司的層級,越來越成為一種cosplay。而在典型非社畜的崗位,比如銷售,層級的本質是一種人對人的管理體系,類似大小宗和師徒關係,上下級是同構的。社畜的層級制本質是分工,這似乎避免了人對人的奴役,但是卻帶來了更深層次的奴役:機器對人的奴役。

社畜的文化是高度單向的。如果說面對古代社會,社畜尚是一種超越性力量,因為古代社會總體是社交的,因此邏輯的社畜體現出一種超越性。那麼在已經是邏輯性的現代社會,邏輯的社畜完全是一種單向度的肯定力量。

在《單向度的人——發達工業社會意識形態研究》中,馬爾庫塞指出,人類的需求,除生物性的需求外,都是受先決條件制約的,其本質是社會所塑造、控制的需求。收音機、電視機等已經成為一種“控制的接收器”,自由選擇商品並不意味著真正的自由,人們似乎是為商品而活。個人自發地重複所強加的需要並不說明他的意志自由,而只能證明控制的有效性。

社畜是標準化商品和資訊的最大消費者,他們天然是mass market。這一點很好理解。我在前面也講過,社畜是喪失社交技能的人,他們與世界的相互,強烈地依賴於邏輯,從某種意義上說,社畜甚至是一種“半機器人”。社交是感性的,因而也是難以標準化的。但邏輯天然就是標準化的。因此標準化的社畜天然適合標準化的商品和資訊。

千篇一律的大眾品牌是社畜的枯燥乏味的想象力的最好證明,社畜對嘗試新的小品牌充滿疑慮,他們是大牌天然的擁躉。Costco的SKU只有3000個,且經久不變,社畜們似乎非常習慣這種每週“補貨”式的千篇一律的購物生活。社畜還非常依賴網購和樓下便利店,因為網購和樓下便利店避免了與人直接的接觸,而且明碼標價,網購可以比價,也讓社畜獲得理性的滿足。社畜幾乎不會出現在菜市場,那是個充滿了爾虞我詐的江湖,對社畜來說太可怕了。

精神消費也是如此。千篇一律的抖音神曲反映出社畜精神的空虛。人們甚至似乎對人聲都不那麼習慣了,siri的機器音在短影片中隨處可見。在抖音,人的行為甚至都被機械化了,情緒的表達被結構化為下滑和雙擊。在某種意義上,抖音正在把他的5億使用者納入到他的龐大機械引擎中,成為他體系內的工人,資訊流與流水線之間產生了一種微妙的關聯。

四、社畜的出路

社畜的生活雖然稱不上多麼好,但是畢竟也算是舒適的奴隸。能進阿里996,對多數人而言仍是一種福報。然而,這種社畜最後的安穩(小確幸),在技術的巨大沖擊下,可能也維持不了多久了。

長期以來,社畜作為半機器人,其存在的價值是半自動化條件下人的介入。多數典型的社畜的崗位,無論是運營、財務、資料分析還是程式設計師,乾的本質上都是半定量的事情,可以認為是自然語言與機器語言的翻譯官。專家規則被人轉化為程式,數字被人轉化為PPT。然而,這一切隨著演算法的進步正在變得越來越沒有價值。

現在,演算法模型可以資料自動生成,於是,專家規則失效了。數字沒有必要再轉化為PPT為人所理解,甚至“理解”本身也已經過時了。本來機器這頭巨獸還需要人去投餵物質和資訊,現在突然間,機器有了自己進食的能力(或者換一種說法,本來這頭巨獸需要動物園的管理員去投餵,現在則成為遊客的自動投餵。feeds流,從某種程度上說,一方面是向用戶投餵資訊,另一方面,使用者的反饋也是在向推薦引擎投餵資訊)。

社畜的興起取決於邏輯和意義的興起,但是意義的喪失是歷史發展的必然。因為意義的本質是對原型的追尋,是從現實概括模型,從而更好指導現實。然而,在人工智慧時代,模型是自動最佳化的,有的模型甚至不需要一箇中間structure,直接暴力破解,中間是黑盒子,在後現代社會,邏輯、理解、意義都完全喪失了現代社會中的意義,世界回到了經驗的古代。我們生活在一個統計的世界、而非邏輯的世界,物質與物質的連線將不再透過物質決定意識、意識反作用於物質,而是物質直接決定物質。

這個時候,人唯一能擅長做的,恰恰是理解人本身,同時以一種即興表演方式(即興是古代人的典型文化屬性),為演算法提供豐富的可行域,這種多樣性、可能性或者創意,正是人類的本質。

於是我們看到的最新趨勢是,社交電商和直播的興起。

但是很明顯,社畜不是社交電商的典型使用者,這當然是因為他們拒斥這種非邏輯的購物方式,同時也是因為他們沒有那麼豐富的社交關係鏈,所以社畜也幾乎註定無法輕易成為合格的微商。

至於直播,更是一張典型的即興表演,害羞的社畜幾乎無法面對直播(但是他們仍有可能生產出優質的內容,但是不是直播形式的)。社畜無法理解為什麼可以值得浪費如此多的時間在即興購物和打賞上。我曾在《直播的本質》中反覆提醒,直播是一種反古現象,是對網際網路和移動網際網路所代表的現代工業化的一種反叛。

麥克盧漢在《理解媒介》中就認為,人類從遠古至今經歷了一個部落化-非部落化-重新部落化的過程。遊徙不定、採獵為生的時代,人類感知世界的方式是整體的、直觀的把握,人的技藝是全面的、多樣發展的,那時的人是整體的人,是部落人。由於勞動分工的出現和拼音文字的普及,人學會了分析,同時也使自己成為被分裂切割的、殘缺不全的非部落人,機械印刷術和工業化則把人推向了非部落化的極端。電子時代來臨之後,人們認識世界的方式不再只是偏重文字的線性結構(前後文的強烈因果),而是結合視覺、聽覺、觸覺,人不再是分裂的人,而是更高層次的重新部落化的過程。

從這個角度看,社畜的前途似乎並不是光明的,在短暫的工業化高潮中成為高等奴隸之後,社畜正在重新面臨做奴隸而不得的命運。

社畜有出路嗎?已經習慣了被豢養的生活的社畜,還能再重歸山野、成為真正的人嗎?

首先正如文章開頭所說,外賣員不適合社畜,複雜的地理環境、商品的挑撿、多變挑剔的顧客,可能會把社畜逼瘋。社畜真正適合的工作似乎仍是機械化的、重邏輯的。在一些剛開始機械化,尚未完全自動化的領域,可能仍有社畜的機會。比如滴滴司機,在導航出現之前,社畜大機率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司機,因為這對他們的地理全域性把握能力和隨機應變能力要求太高了。導航拯救了社畜,於是他們可以像原來一樣以一個半機器人的身份,接受導航裡機器女聲傳出的指令,這正是他們得心應手的。然而,在自動駕駛出現之後,滴滴司機馬上也要失業了。

資訊理論為這個問題提供了另外一種思路:自動化組織仍然需要人的存在,透過人不斷與外界交換資訊,調節體系內部變數之間的綜合,從而可以抵抗自然的熵增趨勢。因此,在組織中,人或許依然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比如:做那個公司邊沿與外界接觸、交換物質和資訊的人,(交換物質的典型崗位如採購,交換資訊的典型崗位如戰略諮詢),做那個出差的人,做那個跟外面的人開會的人。

然而,寫到這裡的時候,黑色的憂鬱又一次像藤蔓一樣爬上社畜的心頭:如果社畜本身就是喪失社交技能的人,他們似乎壓根就無法適應這種與人的接觸。

於是,我第N次打開了美團外賣騎手公眾號,點選了“提交申請”。

正在這時,我收到了招商銀行的訊息提醒,原來是老爸又給我卡里打了2萬。

標簽: 社畜  社交  他們  本質  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