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筆記-《管錐編》-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全陳文卷一一-海墨、樹筆、天紙-撫衣平石

徐陵《東陽雙林寺傅大士碑》：“安禪合掌，説偈論經，滴海未盡其書，懸河不窮其義。”按吳兆宜註：“《大悲經》：‘如來爾時，知彼水滴在大海中……滴水者，喻一發心微少善根，大海者，喻佛如來應正徧知’”；非也。《全唐文》卷二六四李邕《五臺山清涼寺碑》：“海墨樹筆，竹紙花書，密藏妙論，千章萬品”；與徐文同一來歷。《雜阿含經》卷三六之三：“以四大海水為墨，以須彌山為樹皮，現閻浮提草木為筆，復使三千大千剎土人盡能書寫舍利弗智慧之業”；《分別功德論》卷四之一：“以須彌為硯子，四大海水為書水，以四天下竹木為筆，滿中土人為書師，欲寫身子智慧者，向不能盡”；寶雲譯《佛本行經·現乳哺品》第二六鋪張更甚。唐宋以來詩詞中點化沿用，面貌一新，讀者渾忘其為梵經、讚頌語矣。貫休《觀懷素草書歌》：“我恐山為墨兮磨海水，天與筆兮書大地”；裴休《懷素臺放歌》：“筆冢低低高似山，墨池淺淺深如海；我來恨不已，爭得青天化作一張紙！高聲喚起懷素書，搦管研朱點湘水”，踵事增華，因海墨樹筆，添出“青天作紙”，以代“須彌山為樹皮”，語益奇肆，沾丐更廣，黃庭堅《題快軒》集句即鈎摘之；

【增訂三】范仲淹有《卓筆峰》五絶，集未收，見《水東日記》卷六：“笠澤硯池小，穹窿架山峨，仰憑天作紙，寫出太平歌。”

《五燈會元》卷一八宣秘禮禪師：“長江為硯墨，頻寫斷交書”；張耒《張右史文集》卷三三《九日登高》：“黃梨丹柿已催寒，一月西風積雨乾；紺滑秋天稱行草，卻憑秋雁作揮翰”；王質《雪山集》卷一五《道經》：“希聲絶想忘言處，海水墨山書不全”，自註：“或雲：‘道家無經旨，五千言而已’，故作詩以咄之”；楊萬裡《誠齋集》卷二四《謝邵德示〈淳熙聖孝詩〉》：“古人浪語筆如椽，何人解把筆題天？崑崙為筆點海水，青天借作一張紙”，又卷二九《題龜山塔》之一：“銀筆書空天作紙，玉龍拔地海成湫”，又卷三七《送黃巖老通判全州》：“瀟湘之山可當一枝筆，瀟湘之水可當一硯滴。……好將湘山點湘水，灑滿青天一張紙”；呂渭老《卜算子》：“續續説相思，不盡無窮意；若寫幽懷一段愁，應用天為紙”；張矩《摸魚兒》：“雙峰塔露書空穎，情共暮鴉盤轉”；劉辰翁《念奴嬌》：“以我情懷，借公篇翰，恨不天為紙”；魏庭玉《賀新涼》：“一斗百篇乘逸興，要借青天為紙”；葛長庚《菊花新》：“清晨雁字，一句句在天如在紙”；周濟川《八聲甘州》：“蘸西湖和墨，長空為紙，幾度詩圓”；無名氏《簷前鐵》：“今番也，石人應下千行血；擬展青天，寫作斷腸文，難盡説”；《太平樂府》卷六週仲彬《蝶戀花》：“紙如海樣闊，字比針般大，也寫不盡衷腸許多”；《詞林摘艷》卷九無名氏《黃鐘喜遷鶯》：“指滄溟為硯，管城豪健筆如椽，松煙、得太山作墨研，把萬裡青天為錦箋，都做了草聖傳。一會家書，書不盡心事；一會家訴，訴不盡熬煎”；馬榮祖《文頌》下《怪艷》：“濡染淋漓，長天伸紙”；趙翼《甌北詩鈔》七絶二《天河》：“誰把虛空界畫粗，生將別恨怨黃姑；青天為紙山為筆，倒寫長江萬裡圖”；魏源《古微堂詩集》卷六《岱山經石峪歌》：“我欲仰空書大乘，以岱為筆天為繒”；江湜《伏敔堂詩録》卷八《題徲蘋花卉》：“辛夷高發花數層，初如木筆有尖稜；青天不化一張紙，咄咄書空知亦能。”李商隱《樊南甲集序》：“削筆衡山，洗硯湘江”，謂削衡山之筆，洗湘江之硯，即以山為筆鋒，江為硯池，如無名氏之“指滄溟為硯”也；張矩《應天長·兩峰插雲》：“瀲灧波心，如洗江淹筆”，則以峰為筆而以湖為洗盂矣。諸若此類，取釋書經偈，敷演渲染，以為抒情寫景之用，幾全失梵筴本來氣味；談藝者好稱“脫胎換骨”或“有禪趣、不貴有禪語”，大可取此示例。唐人既從海墨、樹筆充類而言天紙，已奇外出奇；吾國本有“雁字”之説，五代以來，遂每以天紙與雁書撮合，孚甲新意，如前引張耒、葛長庚句即是。《清異録》卷二《禽》門載陶敞賦《秋雁》早雲：“天掃閒雲秋淨時，書空匠者最相宜。”金君卿《金氏文集》捲上《九日過長蘆泊小港留題龍山古寺》：“仰天一笑六朝事，過雁書空作文字”；《後村千家詩》卷一五黃伯厚《晚泊》：“行草不成風斷雁，一江煙雨正黃昏”；張炎《醉連環·孤雁》：“寫不成書，只寄得相思一點”；倪瓚《雲林詩集》卷六《十月》：“停橈坐對西山晚，新雁題書已著行”；陳維崧《湖海樓詞集》卷四《青玉案·雁字》：“未乾墨跡青天外，閒付與斜陽曬”；程穆衡《據梧亭詩集》卷三《泊射陽湖》：“魚噞月影燈生暈，雁沒雲端墨淡書”；皆著墨無多，而意足味永。明末袁宏道、中道兄弟倡《雁字》詩，屬和徧國中，有一人賦至二百首者，唐時升所作尤有名（參觀唐時升《三易集》卷九《釋義〈雁字〉詩序》、錢謙益《牧齋初學集》卷八五《題項君禹〈雁字〉詩》又《題項孔彰〈雁字〉詩》）。唐氏《三易集》卷五《詠雁字》之八：“銀漢平鋪白地牋”，即以紙喻天；詩凡二十四首，羅織飛禽與書法典故，纖而不巧，多更動嫌；如第一○首：“空裡作書皆咄咄，日來多暇不匆匆”，捉鵠配雞，小有心思。然欲求如宋湘《滇蹄集》卷三《雁字》：“直將羲頡開天意，橫寫雲霄最上頭”，一語不可得也。

【增訂四】《太平樂府》卷二貫酸齋《清江引〃惜別》：“不是不修書，不是無才思，遶清江買不得天樣紙。”光緒一○年重鐫本明末馬注（字文炳）《清真指南》卷二亦云：“雖使海水為硯，丘山為墨，草木為筆，大地為紙，不能紀真主之全恩。天地為軀，日月為壽，恆沙為心，海浪為舌，不能讚真主之全恩”；卷七又云：“真主賜人極樂之境，雖木筆、山墨、地硯、河池，難可窮紀。”“池”、硯池也。

天紙、雁書亦見西方詩文中。如猶太古經（the Talmud）雲：“海水皆墨汁，蘆葦皆筆，天作羊皮紙，舉世人作書手，尚不足傳上帝之聖心”（If all seas were ink and all rushes pens and the whole Heaven parchment and all sons of men writers，they would not be enough to describe the depth of the mind of the Lord）；兒歌則雲：“苟世界化紙，大海化墨水，樹木盡化麵包與乾酪，則吾儕將以何物解渴乎？”（If all the world were paper，/And all the sea were ink，/If all the trees were bread and cheese，/What should we have to drink？）；普播遍傳，大同小異。詞章運使，如雲：“苟茂林能語而以繁葉為舌，海水都成墨汁，大地悉成紙，草茅胥成筆，尚不克道盡君之姿貌”（Se liarbori sapessen favel- lare，/E le lor foglie fusseno le lingue，/L’inchiostro fusse l’acqua dello mare，/La terra fusse carta e l’erbe penne，/Le tuebellezze non potria contare）。書空雁字則如拉丁詩家寫大軍湧前雲：“如群鵠（grues）疾飛成行，作字雲天之上”（ordinibus variis per nubia texitur ales/littera pennarumque notis conscribi-tur aër），謂形似希臘字母“λ”，正類吾國謂雁飛作“人”字也；西班牙詩家本之：“天如透明紙，飛鵠作行書於其上”（DieKraniche bilden bei ihm［Gongóra］geflügelte Schriftzeichen auf dem durchscheinenden Papier des Himmels－Soledades，I，609 f。）。近人小説曰：“群燕掠碧空如疾書然”（Nel cielo azzurro le rondini scorrono come una veloce scrittura）；又一詩人亦稱海鷗為“風波欲起時於雲上作螺文之書家”（The gulls，the cloud calligraphers of windy spirals before a storm）。【“depth of the mind”作“深心”較“聖心”為確，亦不失韻，“聖心”似欲達雅，然小失於信。】

徐陵《天台山館徐則法師碑》：“夫海水揚塵，幾千年而可見；天衣拂石，幾萬年而應平。”按上句本《神仙傳》記麻姑語，自不待言；吳兆宜註下句引《樓炭經》，亦即《長阿含經》之三○《世紀經》，近是而未貼切。此碑為道士作，用典不宜闌入佛書；拂衣平石事，道書亦襲釋説而有之，雖乞諸其鄰，卻已久假不歸矣。《雲笈七籤》卷二引《老君戒文》、《靈寶齋戒威儀經》皆雲：“石壇高二十丈，飛仙一歲送一芥子著此城中，以衣拂巨石，令消與平地無別”，“石如崑山，芥子滿四十里，天人羅衣，百年一度，拂盡此石，取芥子一枚。”此聯用事固可視為道門本地風光耳。

【增訂四】《劍南詩稿》卷八《小憩長生觀，飯已即行》：“人間空石劫，物外自壺春”；卷二○《有懷青城霧中道友》：“坐更拂石芥城劫，時説開皇龍漢年。”前聯對句用“壺中日月”事，人所熟知；後聯對句本《雲笈七籤》卷二《道教三洞宗元》：“自開皇以前，三象明曜以來，至於開皇，經累億之劫”，又卷三《靈寶略記》：“過去有劫，名曰龍漢，……龍漢一運，經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劫。”若夫兩聯出句，則均如徐陵文之用《老子戒文》等道士家言。為道流作詩文，勿宜闌入釋典故實。陸遊此兩聯取材，不外《雲笈七籤》（《老君戒文》、《靈寶齋戒威儀經》見《七籤》卷二，壺公事見《七籤》卷二八）。苟如吳兆宜註徐孝穆文之引佛書《樓炭經》為出句來歷，便見作者儉腹枯腸，乞鄰而與，非當行能手。《艇齋詩話》記湯進之所謂：“釋氏事對釋氏事，道家事對道家事”，箋註宋以後詞章者尤當理會也。

下附 徐陵《東陽雙林寺傅大士碑》

夫至人無己，屈體申教，聖人無名，顯用藏跡。故維摩詰降同長者之儀，文殊師利或現儒生之像，提河獻供之旅，王城列眾之端，抑號居士，時為善宿，大經所說，當轉法輪，大品之言，皆紹尊位，斯則神通應化，不可思議者乎！東陽郡烏傷縣雙林寺傅大士者，即其縣人也，昔巖？蘊德，渭浦呈祥，天賜殷宗，誕興元相，景侯佐命，樊滕是埒，介子揚名，甘陳為伍，東京世載，西晉重光，惟是良家，降神攸託。若如本生本行，或示緣起，子長子云，自敘元系，則雲補處菩薩，仰嗣釋迦，法王真子，是號彌勒，雖三會濟濟，華林之道未孚，千尺巖巖，穰亻去之化猶遠；但分身世界，濟度群生，機有殊源，應無恆質，自敘因緣，大宗如此。案停水經雲，「觀世音菩薩，有五百身，在此閻浮提地，示同凡品，教化眾生」，彌勒菩薩，亦有五百身，在閻浮提種種示現，利益眾生，故其本跡，難得而詳言者也。爾其蒸蒸大孝，肅肅惟恭，厥行以禮教為宗，其言以忠信為本，加以風神爽朗，氣調清高，流化親朋，善和紛諍，豈惟更盈毀壁，宜僚下丸而已哉。至於王戎吏部，鄧禹司徒，同此時年，有懷棲遁，仍隱居松山雙林寺，棄捨恩愛，非梁鴻之並遊，拜辭親老，如蘇耽之永別，自修禪遠壑。（《藝文類聚》作遠豁。）絕粒長齊，非服流霞，若餐朝沆。太守王亻傑，言其詭詐，乃使邦佐，幽諸後曹，迄至兼旬，曾無假食，於是州鄉愧伏，遠邇歸依，逃跡山林，肆行蘭若。又自敘雲，「七佛如來，十方並現，釋尊摩頂，願受深法，每至楗槌應叩，法鼓裁嗚，空界神仙，共來行道」。其外人所見者，拳握之內，或吐異香，胸臆之間，乍表金色。時有信安縣比丘僧朔，與其同類，遠來觀化，未及？肅，忽見大士，身長丈餘，朔等驚慚，相趨禮拜，虔恭既畢，更睹常形，又有比丘智勰、優婆夷錢滿願等，伏膺累載，頻睹異儀，或見腳長二尺，指長五寸餘，兩眼光明，雙瞳照耀，皆為金色，並若金錢，譬李老而相侔，同周文而等狀，姜？原所履，天步可以為儔，河流大屐，神足宜其相比，支郎之彥，既恥黃精，瞿曇之師，有慚青目。既而四空妙定，薰？已成，八解明心，莊嚴斯滿，時還鄉黨，化度鄉親，俱識還源，並知迴向，或立舍鬚髮，如聞善來，大傾財寶，同？淨福。大士薰禪所憩，獨在高巖，爰挺嘉木，是名？樹，擢本相對，似雙槐於俠門，合幹成陰，類雙桐於空井，厥體貞勁，無爽大年，置霜停雪，寒暑蔥萃，信可以方諸堅固，譬彼娑羅，既見守於神龍，將為疑於變鶴，乃于山根嶺下，創造伽藍，因此高柯，故名雙林寺矣。大士亦還其里舍，貨貿妻兒，營締支提，繕寫尊法，嘗以聚沙書地，皆成圖果，芥子庵羅，無疑褊陋，乃起九層？專塔，形相巋然，六時虔拜，巡繞斯托。又以大乘方等，靈藥寶珠，眷言山谷，希得傳寫，龍鄉思其曉照，象駕乏其流通，復造五時經典，千有餘卷，與夫鬻子而葬，同其至誠，嫁妻而隱，無殊高節，若寄搏？，如因賣花，共指菩提，方成親眷。至於一相無相之懷，虛己虛心之德，化雞在臂，方推理於自然，毒蛇傷體，終無擾於深定，門徒肅肅，學侶詵詵，通被慈悲，義無偏黨。大通元年，縣中長宿傅普通等一百人，詣縣令範胥，連名薦述。又以中大通四年，縣中豪傑傅德宣等道俗三百人，詣縣令蕭詡，具陳德業。夫以連城之寶，照廡之珍，野老怪而相捐，工人迷而不識，胥等體有流俗，才無鑑真，亟欲騰開，終成虧怠。梁高祖武皇帝紹隆三寶，弘濟四生，跡冠優填，神高仙豫，夫以陳蕃靜室，猶懷天下之心，伊尹躬耕，思弘聖王之道，況我有慧日明炬，如風寶車，濟是沈舟，能升彼岸，固宜光宣正法，影響人王者乎！於是以中大通六年正月二十八日，遣弟子傅？往出都，致書高祖，其辭曰，「雙林樹下，當來解脫，善慧大士白國主救世菩薩，今條上中下善，希能受持。其上善以虛懷為本，不著為宗，妄想為因，涅盤為果。其中善以治身為本，治國為宗，天上人間，果報安樂，其下善以護養眾生，勝殘去殺，普令百姓，俱稟六齊，夫以四海之君，萬邦之主，預居王土，莫不？肅」。爾時國師智者法師，與名德諸眾僧等，言辭謹敬，多乖釋伽之書，文牒畢恭，翻豫山公之啟。大士年非長老，位匪沙門，通疏乘輿，過無虔恪，京都道俗，莫不嗟疑。？往至都，投太樂令何昌，並有弘誓，誓在御路，燒其左手，以此因緣，希當聞達。昌以此書呈同泰寺僧皓法師，師眾所知識，名稱普聞，見書隨喜，勸以呈奏。皇心歡悅，遽遣招迎，來謁宸闈，亟論經典。同泰寺前臨北闕，密邇南宮，仍請安居，備諸資給，後徙居鍾山之下定林寺，遊巖倚樹，宴坐經行，京洛名僧，學徒雲聚，莫不提函負衷，問慧諮禪，居蔭高松，臥依盤石，於是四徹之中，恆泫甘露，大旬之內，常雨天酒，豈非神仙影響，示現禎祥者乎？帝於華林園重雲殿自開講三慧般若經，窮須真之所問，御法勝之高堂，百千龍像，圍繞餐聽，黑貂朱紱，王侯滿筵，國華民秀，公卿連席，乃令大士獨榻，對揚天？，並遣傳詔及宣傳左右四人，接受言論。爾時納揆之於臺內，司隸之在殿中，杜預還朝，馬防親貴，舊儀懸席，皆等庶僚，以大士絕世通人，故加其殊禮矣。及玉輦升殿，雲蹕在階，晏然箕坐，曾不山立，憲司譏問，愈覺凝？寺，但答雲，「法地若動，則一切法不安」。應對言語，皆為爽異。昔漢皇受道，欒大不臣，魏祖優賢，楊叟如客，河上之老，輕舉臨於孝文，嚴子之高，閒臥加於光武，（《藝文類聚》作臺下之人高尚加於光武。）方其古烈，信可為儔。帝又於壽光殿獨延大士講論玄賾，言無重頌，句備伽佗，音會宮商，義兼華藻，豈惟寶積獻蓋，文成七言，釋子彈琴，歌為千偈而已。固非論經於白虎之殿，應詔於金馬之門，說義雲臺，受釐宣室，可同年而語哉？自火運將終，民無先覺，雖復五湖內貝，蒼鵝之兆未萌，四海橫流，夷羊之牧匪現，大士天眼所照，預睹未來，摩掌之明，夙鑑時禍，哀群生之版蕩，泣世道之崩淪，救苦為懷，大悲為病，誓欲虛中閉氣，識食為齋，非服名香，但資禪悅，方乃燒其苦器，製造華燈，願以此一光明，遍照十方佛土，勸請調御，常住世間，救現在之兵災，除當來之苦集，於是學眾悲號，山門踴叫，弟子居士徐普拔潘普成等九人，求輸已命，願代宗師，其中或馘耳而刊鼻，或焚臂而燒手，善財童子，重睹知識，忍辱仙人，是馮相輩，大士乃延其教化，更住閻浮，弘訓門人，備行眾善，於是弟子居士範難陀，弟子比丘法曠，弟子優婆夷嚴比丘，各在山林，燒身現滅；次有比丘寶月等二人，窮身系索，掛錠為鐙；次有比丘慧海菩提等八人，燒指供養；次有比丘尼曇展，慧光法纖等四十九人，行不食齋法；次有比丘僧拔慧品等六十二人，割耳出血，用和名香，奉依師教；並在碑陰，書其名品。夫二儀大德，所貴曰生，六趣合靈，所重唯命，雖復夢幻影響，同歸摩滅，愛使迷情，唯貪長久，自非善巧方便，漚和含羅，照以慈鐙，沾其妙藥，豈或舍不貲之軀，而能行希有之事？若令割身奉鬼，聞半偈於涅？，賣髓祠天，能供養於般若，理當刳心靡吝，擢骨無疑者乎？大士小學之年，不遊黌舍，大成之德，自通墳典，安禪合掌，說偈論經，滴海未盡其書，（《藝文類聚》作其辭。）懸河不窮其義，前後講維摩思益經等，比丘智瓚傳習受持，所應度者，化緣既畢，以太建元年，朱明始獻，奄然右臥，將歸大空，二旬初滿，三心是滅。爾時隆暑，便已赫曦，屈伸如常，溫暖無異，洗浴究竟，扶坐著衣，色貌敷渝，光彩鮮潔，爰經信次，宛如平生。烏傷縣令陳鍾耆即往臨赴，猶復反手傳香，皆如疇昔，若此神變，無聞前古，雖復青牛道士，白馬先生，便遁形骸，本慚希企。若其滅定無想，彈指而石壁已開，法王在殯，申足而金棺猶啟，非斯矣莫與為儔。遺誡於雙林山頂如法燒身，一分舍利，起塔於冢，一分舍利，起塔在山，又造彌勒像二軀，置此雙塔，莫移我眠床，當取法猛上人，織成彌勒像，永安床上，寄此尊儀，以標形相也。於是門徒巨痛，遂爽遺言，用震旦之常儀，乖？維之舊法，四部皆集，悲同白車，七眾攀號，哀逾青樹。弟子比丘法？菩提智瓚等，以為伯陽之德，貞？互紀於瀨鄉，仲尼之道，高碑書於魯縣，亦有揚雄弟子，鄭玄門人，俱述清猷，載刊玄石，於是祈聞兩觀，冒涉三江，爰降絲綸，克成豐琰，陵雖不敏，夙仰高風，輕課庸音，乃為銘曰：

大矣權跡，勞哉赴時。或現商主，聊為國師。卑同巧匠，屈示良醫。猗歟開士，類此難思。當來解脫，克紹迦維。妙道猶秘，機緣未適。弗降雞頭，寧開狼跡。北地爰徙，東山攸宅。族貴泥陽，宗分蘭石。莫測其本，徒觀其跡。邈有蒲塞，心冥世雄。明宣苦苦，妙鑑空空。汲引三界，行藏六通。爰初隱逸，宴處林叢。食等餐露，齋疑服風。敬禮珍塔，歸依靈像。未若天尊，躬臨方丈。慧炬常照，慈燈斯朗。釋梵天仙，晨昏來往。濟濟行法，洗洗談講。德秀臧丈，風高廣成。來儀上國，抗禮承明。妙辯無相，深言不生。撣鍾比說，擊鼓慚英。樂論天口，誰其與京。乍現仙掌，爰標神足。色豔沈檀，香逾エ卜。我有邊際，隨機延促。誓毀身城，當開心獄。忽示泡影，俄如風燭。？敫々門人，承師若親，寧焚軟疊，弗燎香薪。合窟為窆，方墳以堙。須彌據海，變炭揚塵。淨土無壤，靈儀自真。何時湧塔，復睹全身。（《藝文類聚》七十六）

徐陵《天台山館徐則法師碑》

夫海水揚塵，幾千年而可見，天衣拂石，幾萬歲而應平，至人者，譬彼晨昏，方乎晷刻，固非俗士之所能言，寰中之所能量者也。至如不死之草，猶稱南裔，長生之樹，尚挺西昆，百紀遊龜，皆登蓮葉，千齡壽鶴，或舞松枝，假矣生民，何其天脆，譬彼風電，同諸泡沫，琢火之嘆，聞諸往賢，逝水之悲，嗟乎前聖，樵人看博，信未始乎淹留，仙客彈琴，固不移於俄頃。然而子孫皆其數世，鄉黨鹹為草萊，是以志士名賢，飄然長鶩，臊羶榮利，厭穢風塵，服冕乘軒，其猶桎梏，朱庭紫閣，事甚籠樊，隱淪巖洞，餐餌芝髓，忽矣身輕，俄然羽化，金繩玉版，受謁帝之符，龍駕霓裳，處仙宮之？，法師蕭然道氣，卓矣仙才，千仞孤標，萬頃無度，所以伊川控鶴，葉縣乘鳧，靈化無方，去還斯在。銘曰：

來去三島，賓遊二童。然香雨上，擊磬雲中。玉粒雖軟，金膏未？。方流道業，濟彼昏蒙。（《藝文類聚》七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