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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漫漫》第七章

作者:由 程途漫漫 發表于 農業時間:2022-11-21

車在河岸邊一座茅草屋旁停了下來,河面有二三百米寬,能看見對岸不遠處的一些建築物。鐵軌上停著一臺黑黢黢的機車,要不是它那像鯨魚背上的出水孔,隔一會噴出一股白色的蒸汽,很難看出,那是一個火車站。

閆學究他們帶著行李,隨司機向茅草屋走去。夜幕下,屋前坐著一位老爺爺,赤著上身,骨瘦如柴,似一具坐著出氣的木乃伊。手搖著芭蕉扇,風骨道仙,與世無爭的悠閒作派。司機遠遠地打招呼:“阿爹,還沒睡呀?”

老阿爹遲疑了一下,認清了來人,就要站起來,被司機連忙輕輕摁坐在竹椅上,問道:“你這是從哪兒出車才回來?”

“湖南。阿爹,勞駕你把這兩個朋友送過河去,他們要去趕火車。”說著把一支香菸,夾在阿爹的耳朵上。老阿爹用扇子指了指閆學究和李衛國,李衛國彎腰說道:“是我們兩個,勞駕你,阿爹。”

離別時,他們兩個握著司機的手,一再表示感謝。司機是一個經歷過血與火的洗禮,胸懷寬闊的人,也許剛剛經歷過那場生死劫難,餘悸未了,把車上曾不快的那場爭論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對死裡逃生,誠心地感謝不盡,說道:“感謝的應該是你們,不是你們,現在我不會站在這兒,可能還有生命危險!這也許是天意,是緣分,有緣千里來相會!”

眼前說是條河,倒不如說是面湖。河面平靜得像一面鏡子,看不出有絲毫的流動。雨過天晴,格外明亮的星光倒映在水中,一動不動。船頭撞起的漣漪,在河面上疊起,像一個個大大的“人”字。小船的遊動,醒動了夢境中的魚兒,先後有幾條一尺多長的魚,驚慌地躍出了水面,

“一路走來,水陸交通工具全用上了,就差飛機了。”

“一定會坐上的。”閆學究附和著李衛國的感想。

靠了岸,李衛國要付錢,阿爹說受人之託,怎麼好收錢,但他還是把兩塊錢放在船甲板上,謝過之後,拉著閆學究趕快上了岸。

是一座小火車站,快車停得少,三個小時之後,有一趟站站停的慢車。閆學究他們又返回上岸的碼頭,上車前,藉機在河裡要徹底清洗一下全身的汗腥味。

閆學究身體前部,劃傷遍佈臉到小腿,他的雙腿剛一浸入水中,轉身就上了岸,小腿面就像被蠍子蟄過一般燒痛。他只好站在岸邊,泡在水中的李衛國不時給他一次次打溼毛巾,擰乾。他忍受住手掌中擦傷被水刺激的疼痛,一點一點輕輕地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擦洗著散發著淡淡的酒精清香的驅體。不時咧嘴從牙縫裡,擠出“咦……”尖利的叫聲,忍受那鑽心的痛感,最後由李衛國給他搓洗了背部。

衣服都是由李衛國一件一件的搓洗,他提起閆學究又破又髒的背心短褲,抖了幾下,在空中繞了幾圈,拋向河裡,說道:“見鬼去吧!”

把所有的長短髒衣服洗過,涼掛在車站高高的鐵圍欄上,被風揚起,嘩嘩地作響,活像聯合國門前飄揚的一面面國旗。吃過鍋盔鹹菜,分喝光軍用水壺裡的水,李衛國掏出消炎藥、紗布、藥棉和繃帶,當起醫生來了。看著頭上的傷口說道:“消腫了。”

“藥效好,感覺不到疼了。”

“年輕人自身修復功能,本來就很強。”

“一星期的藥開多了。對了,你查一下,隨身的零錢夠不夠買車票?”

“夠,我心裡有數。”

“錢都讓我花了。”

“哪裡話呀!多虧你腦子靈活,兩次長距離的乘車,沒花一分錢,現在離廣州一步之遙,咱們省的錢,都是你“疼”出來的!”李衛國語重心長地說道。

上車前,李衛國照著候車室的門玻璃,用手來回整理著偏分發型,閆學究好奇地說道:“李老師,你把頭髮擺弄來擺弄去,這又不是去相親,探望丈母孃。”

“從現在開始,別老師老師得叫,會被人小瞧。你沒注意到,那幾個人相互怎麼稱呼嗎?”李衛國繃著臉,向一旁的人們揚揚了眉,暗暗提示。

閆學究轉頭看了看,有戴茶色哈叭眼鏡的,有戴涼禮帽的,有油頭粉面的幾個男女,坐在長椅上,嘻嘻哈哈地在聊天。

“怎麼稱呼?”

“先生。”

“李——先——生!”閆學究陰陽怪氣地試叫了一聲。

“閆先生。唉!這叫隨鄉入俗,各方面都得包裝好,免得露餡,被人瞧不起。可不是在焦煤車上,大小便隨意都可以。”

火車晚點了,十點多才上了火車,車上人不算多。他們剛坐在一個雙人座上,一位婦女拉著孩子走近,彬彬有禮,柔聲細語地說道:“先生,這是我們的座位。”

他們讓出座位,李衛國掏出車票瞥了一眼,說道:“35,36”。

走過一節車廂,李衛國也照樣彬彬有禮,對一位西服革履,帶著像夫人的男子說道:“先生,這是我們的座位。”

那位男子慢悠悠地,看了一眼桌子上自己的兩張車票,頭也不抬,又繼續用粵語跟夫人說著話。儘管李衛國被漠視而生氣,但極力保持著剋制,再說道:“先生,”

“你識字不識字?”男子用蔑視的口吻大聲問話,引起周圍乘客的關注。

閆學究從李衛國手中,拿過車票一看,推著他低聲說道:“不在這個車廂。”

“對不起,不好意思。”閆學究連忙道歉,跟著李衛國往前走去。

“北方鄉巴佬,傻逼貨,綠豆蒼蠅,瞎碰!”男子朝向他們,用蹩腳的普通話恥笑著。

李衛國久久難以癒合在心頭上的傷疤,被這話深深地刺痛了。當了多年的民辦工分教師,無論多麼努力工作,但就是不能入行,是異類,他已經受夠了。現在走出了地理上的囚籠,無論把身體洗得多麼乾淨,把頭髮整理得多麼順流,多麼彬彬有利,還是被人藐視、歧視,無法掩蓋、擺脫他的農民屬性:鄉巴佬。

在這個工業不發達的國度裡,正是這個龐大的鄉巴佬群體,人均佔有極少的社會資源,夏秋兩季收穫之後,不顧自己口糧夠不夠,先要上交公購糧,全力支撐著國家機器的運轉。他們可以忍受城鄉差別,理解經濟分配上的剪刀差,但他們付出的犧牲,卻沒有換來部分人的認可、理解和尊重。

不就是這位男子身著洋裝,顯示著他的經濟地位,比一個農民著裝的陌生人優越,就可以毫無顧忌地羞辱他。李衛國被激怒了,再也無法忍受,積壓在心頭的無名怒火,向火山一樣地迸發出來,他要找回自己身份的尊嚴。

他把提包就地一摔,推開閆學究,幾步跨到男子跟前,雙手抓住他的西服胸襟,使勁一擰,像拎小雞向上一舉,摔倒在座位上,狠狠地壓在他夫人身旁。他眼睛裡噴射著綠光,怒斥道:“誰是傻逼?誰是綠豆蒼蠅?鄉巴佬吃你的了?喝你的了?你祖宗是天王老子?你洋皮一披,就把你祖宗八輩都忘了!”

“打人啦!打人啦!”

“怎麼能動手打人?”

“放手!放手!有話好說,不能動手。”

先是男子夫人站起來驚呼,周圍的男女乘客,都湊向前來,有的拉架,有的勸架,有的評論。後來的人站在外圍,伸長脖子,急著想知道發生了什麼。遠處還有人在打著口哨,車廂裡頓時亂哄哄的。

閆學究扯著李衛國像兩把鉗子的大手,同時對驚魂落魄的男子警告道:“讓你長個記性,教你記住怎麼說話,怎麼尊重別人。”

“乘警來了,讓一讓。”

“鬆手!鬆手!怎麼回事?這是在火車上,不是在你們撒野的大街上。”乘警厲聲喝斥,把李衛國扯到一邊。男子翻身站了起來,氣急敗壞地指著李衛國,對乘警以受害者的角色,訴說道:“是他先動手打我的,周圍的人都可以做證,乘警你可得給我做主啊!”

“沒錯,是他先動手的。”周圍接連有人指著李衛國,紛紛作證。

李衛國從憤怒中還沒緩過神來,喘著粗氣,一副敢做敢當的口氣,脫口便對乘警承認道:“是,沒錯!”

“乘警同志,你先問問他們是為什麼打起來的。”閆學究提醒道。

“你為什麼要打人?”

“他出口傷人,罵我。”

“我怎麼罵你了,傻逼,鄉巴佬?”

他話音未落,李衛國隔著乘警,就是一腳,把他踹坐在座位上,咬牙切齒地吼道:“我讓你再這麼叫!”

男子站了起來,仗著乘警攔擋著李衛國,就要朝他的臉給一拳。旁邊的閆學究出手一推他伸出的胳膊,拳頭卻擊中在乘警的脖子上。

“你們都給我住手,要不然,我把你們都銬起來。”乘警手摸著脖子,對那個男子吼道,“是他打你不對,可你不該侮辱人家。”

“乘警同志,你怎麼能替打人的他說話?我怎麼侮辱他了?”

“美國佬,美國佬,傻逼,這些活是褒義還時貶義?你叫在人家當面,難道你等著人家對你陪笑臉嗎?”警察沒好氣地質問道。

“你叫我們農村人鄉巴佬,不就是瞧不起我們農村人嗎?”旁邊一位老大爺仗義執言。

“我們叫你豬佬,你願意嗎?”

“別人叫你傻逼,綠豆蒼蠅,你樂意?”

“因為這些捱揍的,活該!”

“打得輕了!”

“打人不對,可你不該說粗話損人。”

大家七嘴八舌,抨擊著那個男子,輪不到乘警評判是非曲直,誰是誰非。聽到廣播裡在報站名,車停了,大家才紛紛散去。閆學究推了推李衛國,也借坡下驢,離開了。那個捱了湊的男子,東瞅瞅,西望望,一臉委屈的無奈相。

火車嚴重晚點,走出廣州火車站,已經六點多了,人山人海,耳朵裡充斥著南腔北調,亂洪洪一片。離開有冷空氣的客車箱,像一下子走進了烤爐,燥熱難耐。

“老闆,要不要電子手錶?”

“老闆,松下微型錄音機,收音機,全是正品,要不?價錢好商量。”

“正宗的梅花牌進口手錶,看一看吧,老闆?”

“南韓絲巾,漂亮吧?送女朋友多有面子,老闆,帶幾條吧?”

不斷有人湊上前來,攔住去路,掏出各種各樣的商品,在乘客眼前一晃,鬼鬼祟祟,低聲向人推銷。離開車站出口處,走到車站廣場中央人多的地方,推銷人員把商品直接舉在手裡,圍著乘客,爭先恐後地介紹著商品和價格。

李衛國好奇地看看這,摸摸那,詢問著價格,吸引著一大堆推銷人員圍著他。在遠處等待他的閆學究,替他擔心,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從計劃經濟走過來的他,經歷過的向來購物要麼排隊,要麼購物人都是追著商品跑,那見過一大堆人,圍著一個人急切地兜售商品,恨不得從對方的口袋搶走錢,他聯想到路上的卡車司機說過的走私。在出站口,這類人的行為說話,畏畏縮縮,表明這種買賣,是不被允許的。

“警察來了!警察來了!”是一箇中等個,一臉的機靈相,踢踏著人字拖鞋,穿著花布衫的小青年,捂著嘴在喊叫。閆學究注意到,他剛才還在往圍李衛國的人群裡擠,現在玩起了周扒皮半夜學雞叫的伎倆。

瞬間,那一堆人四下跑散了,李衛國站在原地,東張西望,看到閆學究向他招手,才走過去。穿花布衫的小青年,迎了上去,笑容可掬地問道:“老闆,想帶點什麼貨?我們香港的大老闆,有你需要的所有種類的進口貨,物美價廉。”

李衛國只顧往前走,沒有理會,小青年緊跟不捨。閆學究攔住他,問道:“我們能否見一見你的香港老闆,然後再說?”

小青年看了看閆學究,又看了看李衛國,狐疑地問道:“你們是一夥的?”

“你說呢?重要嗎?”

他端詳了一下閆學究,恍然大悟,用敬畏的口吻說道:“一個在明處,一個在暗處,老闆,老手啊!手法老道,佩服!不過謹慎沒大錯。”

“你的聲東擊西,也爐火純青,夠陰的!”

“雕蟲小技,那幫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可能現在都在咒我、罵我呢!”

閆學究問道:“你能把我們帶去見你老闆嗎?”

小青年詫異地答道:“我可不敢貿然行事,要是出個差錯,我就死定了。”

閆學究又連連問道:“此話怎講?為什麼?”

小青年警惕地答道:“我現在突然倒擔心起來,你們是便衣警察。不過你們現在抓我,一離開這個地方,我什麼都沒說過,什麼都沒做過,什麼也不知道。”他一副賴皮相,做出了隨時被帶走的樣子。

“那我們只好等我們的老搭檔了,我們走。”李衛國被閆學究拉著走了。

他們倆的對話,雲裡霧裡,使李衛國丈二高的和尚,摸不著頭腦。走進一家小餐館,在一個角落的桌前坐下來,要了兩碗最廉價的蓋澆飯。李衛國興趣未盡,問道:“你知道一塊電子手錶才多少錢嗎?簡直是白送!”

“跟咱們沒關係。”閆學究不感興趣地回答道。

“我正想知道,你要見人家老闆幹什麼?”

“他不是說他老闆是香港的嗎?他的走私貨能進來,就證明他能把我們帶出去。你不是從收音機裡聽說過,有當地人專幹這種行當嗎?他走私還不是為了錢,這個傢伙本來是送上門來的一條引線。”

“真是這麼回事!金元寶就在腳下,可我卻把它當磚頭瓦塊地亂踢。”李衛國恍然大悟,拍著大腿,追悔莫及的樣子。

“廣場上那麼多兜售走私貨的人,還怕再沒有機會?吃好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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